“为何?”戚葭问。
天帝灰蓝色的眸子一动。
迎着对方清冷的目光,戚葭缓缓说:“陛下不会无缘无故地杀人。”
稍一迟疑后,虞白溪问戚葭:“你可听说过神族?”
戚葭:“只不过,四界不是已经百万年不曾有人飞升了么?神族早已成了传说。”
“自然听说过,飞升入神界,自然就是神族了,可享无尽寿命。
“并非是传说。
虞白溪摇头,神情漠然滴说:“且,神族是可以有无尽的寿命,却不是没有代价。”
“那是什么样的代价?”
这段时间戚葭读了不少书,正史野史都有提及永生,他也正好奇这个问题,不由追问。
“用众生的性命做代价。”虞白溪说。
戚葭:“?”
“这一方天地,特定一段时期的元灵是恒定的,元灵关系寿数,是以,总寿数也是恒定的。”
提起这件事,天帝荒凉的眼眸里涂满讽刺:“神族若想长生不死,就要动用‘下界’的能量。
四界历来便是神族口中的下界。
而这原本是一个秘密。
以百万年为一个轮回,每到一个节点,神族便会以下界众生灵的元灵,来补充自己的寿数。
百万年对于下界来说,算足够漫长的时光了。
便是虞白溪这样长寿数的龙,最多也只能活个几十万年。
百万年间,四界生命轮替,王朝也会轮替。
每每收割完毕后,神族都会消除痕迹,只极少数的生灵继续繁衍、吸纳这一方天地的灵气,这般繁育百万年,再等待下次的收割。由于处理得极为干净利落,后世将无人知晓神族的秘密。
四界万万年史并不连贯,究其原因,也因如此。
整个下界就好似他们的养殖场。
这里便是一个巨大的法阵,会使精怪们在死后吐出的元灵自动被神族吸收。
而神族数量极少,且受某种天道的桎梏,他们在下界并不方便施展神力,想要大面积屠杀精怪并不现实。于是神族选择以定期引发战争的方式,收割元灵。
唯有战争才可致使精怪们大面积死亡。
但也因着不能随意施展神力,万万年来,神族早就有一套挑起战争的方式一一虽不能施展什么像样的神术,一些神君却通过夺舍某一位生灵的方式,在下界蛊感人心。一神族的神力自来便带着被人供奉信仰的力量。
与神族相近之人,时间久了,所思所想都会以神君的意志为自己的意志。
“那先天帝便是被....”
思。”
戚葭已经大致懂了。
想要挑起整个四界的战争,那么自然要在四界最高位者的身上下功夫。很明显先天帝便是最好的人......“须津。
天帝烟青色的眸子冷得像一潭幽深的寒潭,一万年过去,他不曾忘记过这个名字:“他侵染了父帝的神识,试图占据父帝的意识,夺舍肉身。“发现之时,已经晚了。”
虞白溪的尾音很轻很低。
人们对于神族的了解还是太少。
或者说若不是大战以前的一个意外的发现,虞白溪也不会知道,原来神族是要靠吸收下界元灵苟活。可即便知道这一点,他能做的已经太少了。
那时候,妖族已几乎完全被神族所控制。
天妖大战,也是因此产生。
而成为天帝的首要条件便是立心清正,其实没有什么独特的法术,天族血脉本就不容易受到侵染。
所以那时候,有了妖族的前车之鉴,虞白溪也没想到自己的父帝也会被夺舍。
.....所以,陛下才不得不杀了先天帝。”戚葭的声音也很轻:“因为若不如此,天界便是下一个发动大战的种族.....虞白溪不置可否。
天帝脊背依旧笔直,没有表情,只是骤然攥紧的手掌泄露了稍许情绪。虞白溪继续说
“发现父帝的神识已经被侵占时,掩日...昔年的神军营已经完全沦为了须津的傀儡。
“天族生来便不容易被侵染,为了使更多的人臣服,须津交给他们一种血祭术,以自身血肉为祭,施展幻术,使中招者绝对服从施术者的命令。戚葭瞬间想起.....近日陛下处决的掩日族,好些身体已经不成形状,便是施展血祭术的缘.....虞白溪点点头
,“一旦施展邪术,掩日族族人便会彻底丢失自己,继承神族的意志。其身体也会不成人形,一身腐臭行如活尸体,即便带着高阶仙器也难以掩盖,极好辨认。是以,为了延续这个种族,他们之间出现了不会轻易施展血“长老外形无异,完全就是普通人。
戚葭自动接话道
但他却可以通过给个别人洗脑,令他们加入掩日族,在必要时施展邪术以实现污染....如此,掩日族便会延续。....好聪明,也好残忍的做法。。戚葭最后说道。
难怪掩日族必须死。
因为施展过血祭术的,已经丢失了自己的意志,不过是具行尸走肉的怪物而已,且还会制造幻术迫害旁人。而长老,作为制造怪物的人,也必须死。
所以今日那些人才会异口同声地咒骂虞白溪。
因为他们早就不是自己了。
戚葭讶异地听着这些此前自己闻所未闻的事情,不明白这么大的事儿,难道不应该昭告四界及时防范么?虞白溪摇了摇头:“神力影响力极深,修为低浅、或意志薄弱之人知晓与其相关的越多,反而越容易被蛊惑,甚至直接沦为神族傀儡。”“且,若一位神君当真要夺舍,几乎很少有生灵能够抵抗。我父帝便是一个例子。”
戚葭:“那些下今日与我说这些,不怕我也受到影响么?”
“你不会。”虞白溪颇为坚定地说。
戚葭:“.......”
好吧,或许自己没什么被夺舍的价值?......
也或许是虞白溪觉得自己意志力过于坚定。
戚葭没有计较,反而又想到了什么:“妖族早就被神族所控制。天妖大战因你斩杀妖神而结束,妖族已经溃不成军,那么神族势必便会采取新的措施,恐怕不一定只针对你父帝....我想起昔年,陛下也杀了魔王。”虞白溪点点头。
杀戮对他来说早已稀疏平常,他已经不能做出如何剧烈的反应,便只说:“好在一位神君只可夺舍一人,且不可逆转,不可传递。被他们侵占之人身殒,他们也会一同逝去。”“逝去了,就回到神界了么?”戚葭问:“那不是放虎归山?”
“原本他们或许还有法子回去,但。”
虞白溪摇了摇头,又骤然看向戚葭:“你还记得不度山下面的那条血河么?”
“那条血河?”戚葭一愣:“自然记得!那真是条血河?”
虞白溪点头:“事分善恶,神族之人也并不都是作恶多端。也有飞升入神界的神君,在发现长生的真相后选择放弃永生。”“那一年,青龙神君以自身神力和骨肉为祭,隔神族与下界,致使神君下不到下界,滞留在下界的神君也无法再度返还神界。“献祭了骨肉之后,神君血流三千里,绕山而成溪流,阻流以成瀑布。那座被环绕的山,便成了不度山。不度山之名,大概多少有一些‘神也不可渡’之意。”戚葭:”.....”
直听得目瞪口呆。
却又想到:“那老祖他?!....”
戚葭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秘密,很多身不由己的人,但自他睁眼时起,第一个对他好、收留他的便是不度山老祖,他自然更为关心老祖的情况。也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虞白溪已经说:“他与那位神君有些渊源。”
“有些渊源?是朋友?”
“可以这样说,但具体情况却不得而....血河出现在约一万一千年前,当时青龙神君献祭隔绝神界,并不来得及向下界示答,老祖亦是不知何故,重伤昏睡不醒。四界常有骤然形成的奇观异貌,且不度山一带荒凉已久,那会儿四界关系又算和睦,并不似后来那股紧张,是以最开始,血河的出现并未引起三界的注意。
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天帝的嗓音变得更低“若非当年本座....位朋友,意外踏入不度山,又无意间遇到前辈,我们也不会知道神族的阴谋。但前辈身体不好,将这件事告诉我们后,便闭关修养了。”“可是那时,四界看似和睦,妖族内部却已如被蛀空的蚁穴,妖族精怪几乎尽数已经被神族所侵染,大战一触即发,我们能做的已经太少了。”戚葭:“青龙神君会那般急于献祭挽救苍生,恐怕也是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
虞白溪不置可否。
”不过青龙神君?”
戚葭感叹这位神君的不随波逐流,又骤然想到:“他也是一条龙?”
”不知。”
质白溪摇了摇头:“未曾有缘得见,所以未可知。”
戚葭看着身形高大却又异常瘦削的天帝:.....龙是不是最有天赋、最容易飞升成神的生灵?”
他是忽然想到,若没有万年前的大战,若虞白溪不提前知道真相,或者,若虞白溪为了一己私心、选择无视真相而去飞升成神,获得永....那现在的四界会变成什么样呢?
谁也不知道。
因为无疑,他们应当都已经被毁灭。
明媚的双眸眨了眨,戚葭却听虞白溪给他讲解说:“越是临近神族收割的时代,越不容易飞升。但即便如此,四界仍旧人才辈出,至少本座与修行上并不是最有天赋的。戚葭:“......”
戚葭一开始还以为天帝谦虚,但他不知怎么又忽然想到:“陛下指的是,昔年的妖神?”
虞白溪点了点头。
戚葭倒更好奇了:“妖神也被夺舍了?.....若祸世的神君想要搞事,妖神的确是最好的人选。”
不想听他的分析,虞白溪却一怔,紧接着便摇头道:“他与本座一样,血脉特殊,不会被神族侵占,也不会被幻术影响。”戚葭:这么厉害。
“那他为何带兵打上天界?你没有想办法告
他这些事么?还是说,即便不被侵染,他也仍想飞升做神族,以达永生之....若不是那位神君关闭了入神族的入口,他应当已经飞升了....“并非你想的那样。”虞白溪忽然说。
发觉打断了戚葭的话,天帝又稍微一顿,还是肃声道:“他有他的难处和苦衷。
戚葭:.....
便不知说什么了。
万年前的事情太复杂,他不曾参与,所以也不好评价。
戚葭只点头:“芸芸众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和苦衷。”
他真心这样觉得。
无论是先天帝,掩日族,还是,不得不杀了他们的虞白溪。
说白了,最邪恶的应当是一直以来被世人所向往的神族。或者说是....
永生!
怪不得上次提到永生,虞白溪嗤之以鼻。
别说是天帝了,就是他小胖啾,遇到这事也要杀光所有自私自利的神族
“所以陛下这些年做的这么多事,就是为.....”恍惚间,戚葭都明白了一
一虞白溪说过,集齐八柄神器便可以戮神!
而戚葭丝毫都不怀疑,虞白溪所戮之神,必定不止于万年前在下界兴风作浪的几位,而是那些仍旧高高在上的、伺机而动,琢磨着怎么吸食他们的天神们。小胖啾看天帝的眼神倏地涂满崇拜。
然而天帝的神色却不见半分轻松,依旧凝重:“不度山那位的结界并不能撑过太久,终有一日,为求长生神族还会下界来。便是集齐八柄神器,....”“陛下。”戚葭骤然打断虞白溪。
然后在对方抬眸望过来的一瞬,他骤然向前一凑。
“啵”。
一一戚葭在对方的脸上亲了一下。
坐在那里的天帝骤然愣住。
长睫止不住地晃动,愣过之后,虞白溪甚至直接站起了身:“你!.....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
戚葭自己其实也挺懵,跟着站了起来。
而且,他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方才他想这样做,便直接做了。
还保持作为胖啾的习惯,戚葭向前一扑。
他直接扑进对方的怀里,虞白溪一动不动。
没有接住他也不曾躲避,木头一样地站在那里,却已然侧目望向旁处:“你....你失忆了,不知亲吻的含义是....戚葭说,“谁说我不知道了?”
“啾的鼓励。”
天帝静默下来,淡色的属经经抿了提。
戚葭抱着对方的手臂晃了晃:“陛下别害羞,只是亲一个而已!”
虞白溪这才转眸回来。
眸子更渗寒意,压低了嗓音重复:“只是,亲一下....已?”
“”.....别这么小气嘛!“
戚葭啧了一声,干脆变回圆啾。
若不是知道自己没揣崽、有愧于天帝最近想做只乖乖啾,他便直接在他另一侧面颊也啾上一口了!“反正,陛下与我说完,可否觉得轻松了许多?”
虞白溪愣了愣。
”嗯。
他点头,这些话,这千万年的岁月里,天上地下,终是只能与这一人说。
自然是,轻松了许多。
倏地,虞白溪一双眼中染上些迟疑:“你...是想起什么了?”
小圆啾抖落了下浑身的羽毛:“陛下怎么这么问?”
虞白溪:“只是觉得你今日不太一样。”
“如何不一样?”
天帝想了想,总结:“所问之问题过于厉害犀利。
”....难道我平时不犀利?”圆啾毛脑袋一晃,又恨不得蹦起来试图直扑天帝面门:“陛下这是在说我蠢!””......不是这个意思。”
虞白溪没躲,担心他又摔到自己,便费了好一番力气将圆啾重新捧于掌心,安抚:“只是你从前并不关心这些事,不会问得这么细。况且你近日灵力恢复得极好...“那不是咱们已经说好了,我会好好学习、好好修炼,然后辅佐陛下么?”
戚葭翻了个白眼,又忽然仰头看向天帝:“听陛下的意思,我曾经是只很睿智的啾?”
虞白溪稍顿,后形容:
“世所罕见。”
“原来陛下对我评价这么高?”圆啾的语气微微上扬,又骤然下压:“....可我觉得我现在很笨。”说这话的小胖啾干脆趴在天帝手上,用翅膀尖尖托腮腮:“那些下是喜欢现在的我,还是过去的我?”“....为何忽然这般。”
“只是有点吃醋。”托腮腮的小圆啾叹气。
虞白溪:”?”
“一想到陛下是因为过去的我才收留我,竟全然不是为了我,......
天帝鸦羽般的眼睫轻落:“有何区别?”
“区别可大了。”圆啾恨不得嘟起嘴巴:“你便直接回答说,你是喜欢现在的我还是过去的我即可!”虞白溪怔了下说:“都可以。”
“”....什么叫都可以?!我是问你喜欢哪个我........!
圆啾嗓音清朗地咆哮,然后便被天帝撸了一下,虞白溪好脾气地安抚:“在本座看来,你便是你,无有分别。”戚葭闭了闭眼睛:“那我懂了,陛下的意思就是哪个我你都不喜欢。
天帝地他的手再度停顿。
“陛下,发现‘长老’的踪迹了。”依旧是白日那位穿蓝衣银甲的将领前来票报。
隔着一整个院落,戚葭和虞白溪都能通过放出神识的方式确定来人的身份,虞白溪再度一顿,对戚葭说:“本座去去就回。“好哦。”戚葭说着,干脆一扑小翅膀,主动飞下了天帝的掌心
”....”虞白溪缓缓收回手掌,说:“你先睡。””
“好哒。”已经直直落在旁边盖妃榻上的嘲打了个哈欠,博懒地闭眼。
天帝离开时,又给戚葭留下一个外形十分精美的陶罐。
一搜捕掩日族时,虞白溪因故也去了趟妖界。
那只精美陶罐里装得便是一壶新鲜的银月桃花露,
也是这日。
除去发现掩日族行踪、天帝很忙外,天界依然春和景明。
那棵先前种在院中的小树受尽灵法滋养,已经长高了一大截儿
虽不能与另外两株比肩,但胜在枝桠相连,一眼望去枝繁叶茂,满院子的绿意。
花开正盛,白玉兰花色白微碧,香味幽远。
有风吹过,满院都是淡雅清新的香。
虞白溪离开后,戚葭又去给自己的小树浇了水,直起腰后,忽然悟了。
....可能,他近日来心悸得厉害,总是想到虞白溪,是因为.....
他其实已经有一点点喜欢虞白溪。
“唉。”回到寝殿,捧着漂亮的陶瓷罐,寝殿内传来小胖啾的叹气声。
但最终,他还是将那壶清冽清新、散发着浓郁鲜桃味道的甜蜜浆汁一饮而尽。
不能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