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夭枝出离愤怒, 此人必定是专门来克她的,她树生从未如此担惊受怕。

她进了府中,径直往主院而去。

碰到侍卫开口便疾问,“殿下如今在何处?”

侍卫见她急匆匆颇有些支支吾吾, 另一个侍卫似不多想, 伸手指向主院, 颇为恭敬,不敢吱声。

夭枝知晓他们心中还觉着她是个采花贼, 才会连话都不敢说,她一时更气, 见他们指了去, 便当即往前而去。

侍卫见她疾步而去,当即开口道, “殿下如今正……这怎能让她进去,若是糟蹋了殿下清白……?”

另一个侍卫嘴巴比脑子快,疑惑道,“不是糟蹋过了吗?”

这话一出, 二人皆是一静,他们也是疯了竟敢编排殿下的事!

嘴巴快的侍卫清咳一声, “殿下若是不允,自不可能让她近身,既让她近身糟蹋, 那便说明殿下不排斥,我等又怎能拦着,反惹殿下不喜?”

另一侍卫恍然大悟, 看着他颇为赞赏, “此言有理, 还是你聪明!”

嘴巴快的侍卫颇为不好意思,“我们离远些守着罢,免得听到些不该听的。”

“言之甚有理!”二人连忙往外去。

外头在马车旁候着的常坻见夭枝急匆匆进去,一时不解怎么了?

他正准备吩咐马车停在府门口,殿下一会儿进宫时便可用。

可想到殿下,突然想到他家殿下如今正在沐浴啊!

夭姑娘岂能随意闯入!

他吓得脸色惧变,连忙转头便往府里头追去,“夭姑娘,不可乱来啊!”

夭枝速度又岂是常人,她进了屋,一脚踹开一门,又一脚踹开一门。

只觉宋听檐这处门着实有些多,像防着什么似的。

她走到后面,开门开得习惯了,又一脚踢开了挡在前面的屏风。

她踹得脚疼,凡人就是麻烦,屋里还关这么多排门。

像她往日修行都是席地而睡,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岂会像凡人这般……不穿衣衫……?

屏风轰然一声倒下,雾气弥漫而来,带着温热水意。

里头的场景映入眼帘。

宋听檐正在浴池之中,看着她这般撞门而来,视线落在她面上,久久未言。

夭枝:“……”

夭枝凝固在原地,眼睛不知道该往哪放,www.youxs.org,一时间有些恍恍惚惚,脑壳有些乱。

身后常坻急匆匆跑来,“夭姑娘,你不能硬闯,殿下他……”

他越跑越近,到了这处看着一处处被踢开的门和倒下的屏风,就知此人何其心急。

他知道晚了,一边停下脚步,一边喃喃道,“殿下在沐浴……”

夭枝忙扭头看向他,涨红着一张脸,“为何不早早言之啊!”

树的名声啊,尽毁啊!

她慢慢转头看向宋听檐,非常正经对上他的视线,眼睛不敢往他胸膛上移一丝一毫。

她上前去扶屏风,“误会误会,都是误会,殿下继续。”

“姑娘是说,你撞开了几扇门,踢开了池前屏风,就为了和在沐浴的我说误会二字?”

宋听檐说着这话,心中叹息,‘这般以后便是穿了衣衫,早晚在她眼中都如未穿一般。’

夭枝扶到一半的屏风忍不住扔下,她着实是受不了这等污蔑!

她如此清白一棵树,忍不得半点冤枉,“我并没看见多少,你若是不信,我可以还给你!”

她说着就往身上宽衣解带,“我现下就给你看,我看你,你看我,我们就抵消了!”

如此景象怎么看都像是采花贼恼羞成怒,准备把人就地正法!

常坻吓得脸色苍白,他连忙上前抓住她扒衣领的手,惊愕至极,“夭姑娘!这外人都还在呢,你怎能如此猖狂,我家殿下岂是你能随意玷污的人!”

夭枝:“…………”

夭枝懒得分辨,只能甩开他的手,“你出去,我今日必让他看回来,免得他总觉得我是不正经的人!”

常坻自然不能让她我行我素,连忙上前来拦。

“夭姑娘。”宋听檐开口叫住她,神情认真看来,“夭姑娘,我知你是正经人,但可否等我穿好衣衫再聊。”

夭枝闻言看向他,他这般分明就不觉得她是正经人。

哪家正经人会在沐浴的时候聊天?!

夭枝见他这般,只觉名声清白之路漫长,她长叹了一口气,扭身就出去,来一阵风,去也一阵风。

留下宋听檐久久未言,“我们府中的门好像不太牢靠。”

常坻连忙跪下,“殿下,我这就命人换成铁门!”

夭枝出了屋,到了院中廊下,这处廊下很是舒适,竹帘半落,一旁苍天茂树,阳光落下,悠闲舒静。

常坻在远处一刻不离守着她,似乎非常害怕她又突然想起什么,冲去和殿下聊天。

夭枝非常难言。

她真的不是要趁宋听檐脱光的时候和他聊天,这都是意外。

可这话又不好放在明面上解释,越解释,常坻此人只怕越想越惊乱。

她只得坐下看书,平静一二。

片刻后,桌上便摆上了热腾腾的吃食。

夭枝正认真看着,身旁缓步而来一人坐下。

夭枝目不斜视,安安静静翻着书。

宋听檐难得见她这般认真,“夭姑娘很爱看书习学?”

夭枝一脸正色,“那是自然,与人相处,我还需得多学学。”

宋听檐闻言微微挑眉,有些意外,看向她手中的书,《人情世故几多愁,话中高低见神通》

宋听檐:“……”

也不知道学到些什么。

闯浴室倒是快得很,叫他都反应不过来。

好是害怕。

宋听檐坐在桌案前,拿起玉筷。

几日的诏狱似乎并没有让他有太多的改变,面容清隽如玉,依旧从画里走出来。

“此间事当真是多谢姑娘。”

夭枝听他这意思是真要谢她,她一时间有些期待。

她靠近去看他,直勾勾对上他的眼,眼神真挚,话里有话,暗示非常,“殿下若真觉得感激,倒也可以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宋听檐看着她凑近来,想起方才,片刻后,温和开口,“夭姑娘想要什么?”

“自然是殿下有的,殿下应该能猜到罢?”夭枝还是蛮懂凡间世故,凡间很多事都不好明说,说得太明白可就俗了,倒像是要挟。

宋听檐话间微顿,静默了片刻看过来,神色温和却有些言外之意,“不如夭姑娘何意,可否明说?”

夭枝当即摆手,客气道,“这明说不好听,那不是强迫你了吗?这事还得你心甘情愿。”

宋听檐难得默了一默,拒了,“此事不可。”

夭枝急了,放下手里的书,“怎么不行?这对你来说,不过洒洒水罢了。”

宋听檐难得静默,看过来,“我非随性之人,还是送旁的于你,必定叫你欢喜。”

这和随性有什么关系?

夭枝有些难过了,她只想要酬谢的银钱多一些。

她欠东海一大笔钱,又欠师兄一大笔钱,负债累累,除了送银钱还有什么能让她欢喜?

但话都到这了,便也罢了,他不愿意送银钱,她也不能强买强卖。

夭枝瞅着他,满眼遗憾着,求而不得,悲愤欲绝。

宋听檐看着她久久未言,和方才看着她闯进浴池的神情一样。

夭枝直觉难过,继续翻书,突然便听见他心声缓缓传来,‘往后还是多再上几道门罢。’

门?

夭枝一顿,怎么突然跳到门这处了?

心疼门了?

她暼了他一眼,不会要她赔罢?

好害怕啊。

她当即避开他的视线,转移话题正色道,“殿下刚受了牢狱之灾,还是要多多休息,多吃些东西,旁的事情莫要思虑太过。”

宋听檐闻言微微颔首,总算没了心里话,他颇为认同,“确实受了些苦。”

夭枝一时语塞,就他在牢中住的那几日,那常坻可是变着法的让诏狱做些好的吃食,竟还觉得苦了。

再说了这苦不是他自己硬吃吗?竟娇气到连水都不喝一口。

据常坻所说,殿下金尊玉贵,要喝的水需得是初雪春融,远山微甜的山泉水,那诏狱里哪有这玩意儿?

夭枝叹了口气,微微转动玉镯,闲来无事准备探听探听他的心声,却是只字片语也无。

她抬眼看向他,他手中挂着白玉佛珠,一身月白长袍,腰束玉带越显长腿窄腰。

倒是个心口如一的,嘴上话少,心里话也少,这镯子在他这处根本没什么用,奈何她欠了东海这么大一笔账,竟拿来放手上当摆设,摆设用摆设,根本多此一举。

夭枝不知宋听檐究竟有没有猜到皇帝换药意图,试探问道,“殿下可知蛊药之事?”

宋听檐闻言越发温和,“我知晓,若不是姑娘在朝堂上表明蛊药用法错误,我便如何解释,也不会有人相信。”

看来常坻并没有与他说她认为皇帝将药换成毒药的说法。

也是,他们自幼在京都长大,自然慎重,她所言在他们看来终究只是推测,事关天子,自然谨言慎行,不说也好,宋听檐知道的越少,便越安全。

夭枝想到此,却有些疑惑,“殿下为何这般相信乌古族族长,倘若嫪婼给的是毒药呢?”

宋听檐垂下眼,修长的手指慢慢转动佛珠,竟分不清是因为玉珠剔透价值连城,还是因为他的手过于好看,而显得此珠世间难求。

他坦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答应族长替她困住嫪贳,她自然也会真心实意地帮我。”

夭枝听到他这话,竟没听到他心声。

他真这般想的,竟如此相信人心?

那嫪婼擅蛊药,性子也绝对不是纯良之人,她那性格报复性极重,临死都会拉上垫背的,怎会愿意做好人?

她既知晓宋听檐看重祖母,必定会拿其命门,害他想救之人。

而命簿中给的蛊药也确实是毒药,且还是明面上根本查不出来的毒药。

然这些都是不可言之事,既顺应命簿,她便不能透露。

她一时间只觉自己往日太过惊弓之鸟,他这般吃斋念佛的性子,心思这般温纯,还怎么可能反将她一军?

只是这般纯良,她便会有些累,毕竟朝堂上两只老狐狸可不是省油的灯,轻易就能害了他的命。

她忍不住感慨,“殿下未免将人心看得太过纯良。”

宋听檐听闻此言抬眼看向来,依旧是满目平静,他没有言语,也没有反驳,指尖的佛珠慢慢转着,玉白佛珠下的朱红色流苏轻轻晃动,他唇边弯起一道弧度,几不可见地笑了笑,只是他神情太过平静,这笑便不像在笑,倒比这拂过竹卷帘的清风还要浅淡,轻易便消散无痕,莫名显出几分讽意。

他心声亦很平很淡,‘是吗?若真是如此也好。’

这是何意?

夭枝有些不解,想要细听,他心里却没了半点动静,就只这平平淡淡一句话,叫她摸不着头脑。

他又不再说话,便也不知从何问起。

她便也只能提醒道,“殿下往后还是小心些,你们人心难测,这次下了诏狱无妄之灾,往后也要多防备才是。”

“防备不了一二,父皇又岂会这般轻易揭过?”宋听檐摇了摇头,浅淡笑言。

夭枝一顿,“何意,你知道自己这次为何下诏狱?”

“皇祖母与父皇不和已久,如今局面,神仙难为。”宋听檐看向院中停在树上偶尔一声清脆鸟鸣的鸟儿,“诏狱只是第一步。”

夭枝一时浑身绷起,他自然也知道皇帝还有后手,只是暂时猜测不到。

但看宋听檐这般说,他想来已有判断,“那依殿下看来,陛下下一步要如何?”

宋听檐早已了然,“前几日禹州水灾,浊河水漫,如今已经淹了很多地方。皇兄感染风寒,身子不适,此事自然会由我去,我与姑娘恐怕要久见了,旨意一到,我便要启程去赈灾。”

夭枝闻言却知道不可能,笃定道,“不会是你去禹州赈灾。”

宋听檐闻言显然神情微惑,视线落在她面上,“为何不会?”

夭枝当即止住了口,随口遮掩过去,“我只是觉得你刚出诏狱,便要奔波于治水赈灾,着实有些辛苦,陛下应当不会,且水患这般危险……”

“父皇会想要给我些许历练的。”他轻轻慢慢开口,心中毫无波澜,“禹州地大,灾民成群,此去需得数年。”

何止是数年,这一去能不能回来都是个未知数,禹州水患难治,先不论治水之事何其艰难,便是里头的官员成群结党就头疼不已。

这个差事是必然会因为办事不力而面临皇帝的责问,朝廷的责问。

命簿中确有禹州水灾,可去的人不是宋听檐,而是太子。

命簿中,太子没能治住这水势官势,且治水决策上发生了重大错误,导致难民无数,山匪成群,甚至有人趁乱起兵。

皇帝听之勃然大怒,险些废了太子,好在与宋听檐相识的那位老者陪同太子而去,及时出手稳住局势,才免太子被废。

这是太子的命数安排,非是宋听檐,所以她并不担心此,“你才出了诏狱,且又从乌古族这般凶险之地回来,皇帝自然不可能再安排你去禹州,否则岂不太过偏颇。”

宋听檐显然清楚如今局面,似乎也并不在意她如何称呼当今圣上。

他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并没有开口说话,夭枝却听到了他的心声缓缓而来。

‘总归我这个人,与他们来说可有可无。’

这个他们是指皇帝和朝臣,还是包括了太后?

可无论是谁,他心中却只这么一句,没有忧心生死,亦没有旁的怨言,似早已习惯,却无端让她心中难言滋味。

夭枝思绪一顿,不由开口安慰,“殿下莫要伤怀。”

风吹过竹卷帘,忽而摇晃来回,阳光落下一闪而过。

宋听檐眉间微微一敛,他慢慢睁开眼,视线落在她面上,看着她如同看罕见之物一般。

心中同时而起的想法快速袭来,‘为何她总猜到我心思如何,难道我如今已经这般容易被人看穿?’

夭枝听到这话,瞬间正襟危坐。

有这听心镯也未必是好事,她一时忘了,便会下意识去回答他心中的话。

就像有人叫了她的名字,她下意识会应一般。

她当即收回视线,不再与他对视,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一时颇有些僵硬,她摸了摸脸,看回去,“殿下为何这般看着我,可是想明白了,同意我想要的?”

宋听檐视线落在她面上,颇有几分探寻,下一刻,他笑着微微摇头,“你想要的恐怕是不行……”

夭枝虽有些遗憾,不过见转移了他注意力便也松懈下来,还准备听他心中如何想,却见他不再有动筷的打算,一时忧心忡忡,“你不吃了吗,这般滴水不进,总要多吃些。”

“这些不合胃口,我如今亦不想吃甜食。”宋听檐缓声开口,心中却想的是,‘也不知清茶团子是何处买来?今日忽然有些想吃。’

怎的突然想到了清茶团子?

且清茶团子,不就是甜食?

怎的想法一会一个样,叫人琢磨不透?

夭枝一时不解,又觉他心思一下子跳的太远,方才还在疑惑,如今便想到了清茶团子。

叫她都有些跟不上,不过到底还是松了口气,他有想吃的自也是好,否则饿坏了,还是得她愁烦。

宋听檐心中这样想,面上却没有丝毫表现。

夭枝便等着他开口问自己,却不想半天都没有等到他开口问。

见他不问,便只能暗自记下。

夭枝不再打扰,离了这处便寻了小厮,嘱咐其去往日的铺子上买清茶团子,趁热送到宋听檐这处。

宋听檐若是想吃,便得抓紧送到他面前去。

否则以这玩意儿这般难养的程度,过会儿子又说自己没兴致吃。

鬼知道吃饭需要什么兴致?难伺候得很。

一缕阳光透过竹帘照下来,斑驳的光影在地上轻晃。

后院的石凳上坐着一人,似在品茶。

这时辰好,太早难免平添凉意,到了正午又极热,这般不早不晚,凉爽春风吹过,倒有几分悠然闲散之意。

“殿下。”常坻提着食盒快步走近,“管事去买了吃食,您多少吃一些,免得一会儿进宫见太后娘娘,没功夫用膳。”

宋听檐放下杯盏,看向食盒,“是什么?”

“清茶团子。”

宋听檐闻言视线微抬。

常坻说话间已经打开食盒,果然一个个清茶团子摆在上头,还泛着热气,“管事说了,是夭姑娘吩咐小厮去先前的铺子买,那家最是正宗,殿下应当爱吃,管事便连忙去买了送来。”

宋听檐看着食盒,眼中神色难辨,面上依旧是清和平静,完全没有刚从诏狱出来的不安和忐忑。

周围颇为安静。

常坻有些疑惑,“殿下可是不喜欢?我见夭姑娘特地吩咐人去买,还以为是殿下问姑娘要的。”

宋听檐微微垂下眼眸,平和温润,“进宫在即,我如今已没有胃口,去库里拿一份备好的礼送给夭姑娘。”

“是,属下这就去。”常坻闻言自连忙下去。

人离去。

宋听檐看着食盒若有所思,并未有过多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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