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辛夷大步往前走了,再等了一会儿,才看见那巷子口缓缓走出来互相搀扶着的两个大汉。
那鼻青眼肿的惨样,叫谢蔻几乎不敢直视,也不用她撵上去问都知道结果了,谢蔻微微哼了哼,这才不甘的带着丫鬟回梁府了。
如此没用之人,幸好刚才她机智,带了面纱示人,倒也不怕他们说出她的身份来。
这个元宵夜,注定是个多事之夜。
出了元宵,天气似乎一下子就回暖了起来,河西这座几乎没有春天和秋天的城,翌日的阳光好得出奇,照耀得整个河西古城都熠熠生辉。
热闹不息了一晚上的朝门大街,一大早便有专门扫大街的人开始将整个都要清扫一遍。
负责清扫靠清水桥这一片的王婆子向来做事细致,清扫时回回都认真,角角落落都从不放过。
此间,她刚扫到河边的一排柳树下,今早落在地上的柳叶格外多,她扫起来难免就更费时了。
扫了好大晌功夫,都没有扫出多远,她立住脚步,捶了捶有些酸痛的腰,正拿了自备的竹筒准备喝一口水时,余光却瞥到漂浮在离河岸边不远的一坨宝蓝色的不知是什么的东西。
她不由揉了揉眼睛,再细细看去,这一细看,她登时就惊了,而后猛然大叫了出来。
“快来人呀!来人呀!”
这一串大喊惊扰了宁静的清晨,掀起了河西府的一阵涟漪,却微不足道,说笑谈间,很快便被淡忘。
得了报案的陆奇带着一众衙差前来,将那东西捞起,虽泡得有些发白,但依然有人一眼就认出,这正是刚刚丧子没两天的刘员外。
儿子才刚刚送入土为安,老子这就承受不住打击跳河自尽了?
百姓们议论的津津有味,就等着官府给出最后的通报,证明刘员外死因了。
仵作验了尸,得出结论,确为溺死,但却有外力所致的内伤。
陆奇将结论报之上去,见到的不是佟太守,而是佟夫人。
“刘家几番波折,又遇独子逝去,刘员外经受不了,想不开跳河自尽,也不是不可能。”
陆奇闻言挑眉,这意思,那外力所致的内伤,是不要深究了,溺死,便是溺死。
换做旁得,一向正直的陆奇是绝不会放过这般明显的可疑之处的,但对象是刘员外,那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谁叫这人坏,偏偏敢绑架他的姑娘。
反正也是死有余辜,管他怎么死的了,死了才好呢。
陆奇拱手应是,然后官方通告了刘员外溺水身亡一案,无其他可疑,显然为自杀。
百姓们得知,心道果然。
也是嘛,唯一的儿子没了,后继无人,家业也败得差不多了,刘员外哪里受得住这番打击?自杀也是一种解脱嘛。
议论过后,这久了久了,便也没有人再多放在嘴上来说了。
阎罗堂里,苏纺刚用了朝食,便得知了刘员外溺水而亡,在清水桥下被人发现尸首的消息。
若她没有记差,昨晚刘员外被封泽一脚踢飞出去,趴在地上如死狗般,但绝对没死了就是了,怎么一晚上过去,就溺水而亡了?还隔了大老远死在了清水河里?
儿子死了受不住打击跳河自尽?
苏纺嘴角不由微抽,受不住打击是真的,这不就疯了似得要来杀她吗?自尽?那倒是绝不可能,像刘员外这种人,会舍得一死?一了百了?
想到某种可能,苏纺微微挑了挑眉。
这人,一怒冲冠为红颜什么的,真的好吗?
望着外边难得的朝阳,暖意四盛,苏纺惬意的眯了眯眼,而后勾唇道:“今儿天气倒是不错,辛夷,你去趟九公子所在的客栈,帮我下张帖子。”
半柱香后,远方客栈,一处单独包下的小院里,封泽望着手中帖子上的簪花小楷,又看了看笑得极为掩饰但明眼可见的辛夷,眼角止不住的一阵抽搐。
“苏姑娘邀我一起去普行寺上香?”他忍不住确认。
“是的,今儿天气好,是难得的出游天呢,那普行寺风光极好,九公子初来,只怕还未去过吧?我家姑娘都拾掇规整了,请公子辰时三刻在北城门汇合呢。”辛夷忍住笑,煞有其事道。
虽不知为何姑娘邀九公子同游偏偏要去普行寺上香这么个没有丝毫浪漫感的消遣,但好歹是姑娘主动出击呀,这就是证明姑娘有意九公子啊!
作为心心念念姑娘终身大事的丫鬟,她自然要无条件的支持不要有丝毫异议,并且漂亮的帮姑娘完成这趟送信任务才是。
不过,九公子不是有意她家姑娘吗?听说她家姑娘相邀,理应喜不自禁麻溜的准备前往北城门汇合才是,怎么傻坐在这还再三确认呢?
难道是高兴傻了?都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了?
嗯,显然是的,辛夷点头,深以为然。
封泽面上带笑,实则心里已经要开始怀疑人生了。
好端端的,为何要去普行寺呢。
想到方青说过的话,想到苏姑娘深夜借宿普行寺却偏偏派丫鬟夜探竹清苑,想到后山,封泽一时间脑中闪过无数念头。
但耐不住小姑娘眼神灼灼的盯着他,等着他回应,封泽只好压下这些念头,点头道:“好,麻烦回去告诉苏姑娘,辰时三刻,不见不散。”
辛夷颔首,兴冲冲的转身离去了。
几乎是辛夷一离开,封泽扭头便对此番跟来的魏星道:“马上派人回山上,安排一下。”
魏星深知此事的重要,当下就去安排了。
辰时二刻,封泽就到了北城门口,等了小半会儿功夫,便看到乌蓬马车悠闲自在的驶了过来。
乌蓬马车在封泽所在这辆马车旁停下,赶车的自然是贺琛,他望着车厢里端坐的封泽,目光是止不住的一阵审视。
他苏姐姐的马车如此是为了低调跟习惯,这九公子的马车也如此平凡而不起眼,难道也是低调?还是说这公子的家室不太好?
嗯,不出意外,这个九公子就是苏姐姐未来的归宿了?
长得确实是好,但到底是个什么家室呢?凭他苏姐姐的姿容和才情以及能耐,这人若空有一副皮囊,可是万万配不上苏姐姐的。
不过,眼下是苏姐姐自己动意,他也不能置喙便是了。
乌蓬马车车帘掀开,露出里边的辛夷和苏纺。
封泽直接越过坐在靠车窗位置的辛夷,一眼望中了坐在里边怀里蹲了只雪团的苏纺,一改往日的大氅小袄,她今日穿了身三色金百蝶穿花褙子,外边罩了件月白描竹水纹披风,绾着团云髻,照样只插了一支簪子,简洁而大方。
他在看苏纺,苏纺亦在打量他。
今日这人穿了身湖蓝色衣袍,发髻绾得一丝不苟,斜插着一支白玉簪,腰间缀了块打着穗络的菱形玉佩。
苏纺颔首致意,似笑非笑道:“九公子初来乍到,必不知路经,便让我的马车在前带路,九公子跟着来便好。”
封泽细细观察了她的神色,没看出分毫端倪来,便压下了心中万千所想,点头笑道:“也好,便请姑娘先行。”
乌蓬马车打头,后边跟着一辆同样不甚起眼的马车,一前一后出了城门,直奔闲云山而去。
一路不做停留,用上大半个时辰,马车就到了山脚。
此行跟来的只有贺琛和辛夷,苏纺由辛夷扶着下了马车,那端封泽也跳下了马车,正往这边走过来。
隐在山腰的寺庙拢着夺目阳光,犹如隐世之地,衬着薄雾寥寥的闲云深山,美得不似凡间。
“这便是普行寺?还真是处美地呢。”望着山腰的寺庙,封泽冲苏纺笑说道。
美不美的,你还不知道吗。
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格外强烈是怎么回事?
苏纺忍住翻白眼的欲望,淡笑,“确实挺美,等到了寺里再望,这美景,更是美不胜收呢。”
封泽点点头,一行几人便缓缓开始了登山之路。
行到寺前,寺门大开,今儿上山来烧香拜佛之人不多却也不少。
苏纺同封泽并排而行,中间隔了两双拳头的距离,一路到了大雄宝殿。
“公子信佛吗?”望着大殿正中俯瞰众生的如来佛祖,苏纺侧头问。
封泽几经思遐间,眨眼,“心中有佛,可信可不信。”
信与不信的,不过是嘴上之言,或者自己安慰自己罢了。
口口声声说自己信佛并且常常诵经念佛之人,不也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吗?
就比如卫王府的那个女人,半生礼佛,可手上沾的血还少么。
苏纺回头,抚摸着雪团的绒毛,淡淡道:“我心中无佛,也不信佛,佛祖不能救苦众生,连基本的病痛也不能叫人免受,可我却能,如此,我作何信它?”
“且这世间百态,复杂之事数不胜数,谁又清楚这个佛祖是魔是鬼呢,且佛法无边,哪里又来那么多得道高僧呢,若真都得道了,还留在这俗世间作何呢。”
“公子,你说呢?”苏纺咧嘴一笑,目光如炬,直盯着封泽。
封泽心下一个咯噔,望着这般明晃晃的笑脸,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回答才好。
可身边的姑娘似乎并不较真他的回答,转眼就迈步错过了殿门,往另一边走去。
“既咱们都不信佛,不上这香也罢,后头有处众生池,那也是个好消遣,且那处风景极美,咱们去逛逛吧。”
封泽微愣,须臾,才提步跟了上去。
身后的辛夷和贺琛,皆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苏纺到底在说些什么。
邀人上香,却不上香,可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