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芜居的丹房，有些不大一样。
绿芜居书阁之后，是一面山壁，山壁平滑，宛如仙人用剑劈开一般，山壁上被大大小小凿了一百余座洞口，洞中有明火，有人炼丹。
夜里便如山神无数双眼睛，明晃晃亮着，从中飘出烟气。山壁每方洞口，都有石梯，蜿蜒而下，石梯上鱼龙一般穿行众多绿芜居普通弟子，往洞里送去炼药灵草。
山壁下面是一方宽阔的平地，上面整齐放置数百只木架，弟子从山中采来的灵草便送于此，有人专门辨识，根据成色好坏，年月种类，归入药房或送去炼药。
药房建在山壁之内，听竹将山中凿空，当做存放灵草的药房。
每日都有山外之人来此求药。
林祈经过云嫣许可，在书阁楼上翻阅仙家古书时，见过这般日夜不息的场面，曾细细数过，这山洞刚好一百零八座，绿芜居弟子足有二百一十六人。
但是这一回来，却不是找书看的。
“在下是来寻云嫣姑娘的。”
林祈恭恭敬敬地朝着迎面走来背着竹篓的绿芜居弟子作了一揖，笑着问道：“不知哪里能够找到她。”
“你找师姐？”
这个人显然不认识林祈，看着他道：“师姐几日前奉师命，入了子午洞闭关炼药。”
“她何时出来？”林祈又问。
“四年。”
这名弟子说完便就匆匆离去，留林祈一人傻傻愣在原地。
“四年，是了，是那三百年之约.....可是竟要等四年。”
“不行，绝对不能等，没有降龙木，小青根本就等不到四年。”
林祈急忙追上去，拦在那个前面，“劳烦这位兄弟去找一下云姑娘，在下林祈，是有要事寻她，事关一人之性命。”
“可是师姐奉师父之命，四年不得离开子午鼎的。”
弟子绕开林祈，继续往前走，林祈不肯罢休，再度冲在前面，依旧抱拳道：“还请告知云姑娘，就说....就说是林祈寻她，她会明白的。”
“抱歉，此事有违师命，我还需送药，林公子请回吧。”
弟子越过林祈，继续要前行，对于这个年轻公子虽然看着很是焦急，但自己只管做好分内之事即可。
师兄说，在绿芜居是要守规矩的。
林祈茫然，然后他低头看向腰间的平安扣，咬咬牙取了下来，又一次拦住那名弟子的去路。
“这枚南唐国玉佩，价值千金，这位兄弟若能去洞里找云姑娘禀报一声，在下便赠与你。”
那名弟子见到这个少年不依不饶，有些不耐烦了，但见到他手中的玉佩，却又失笑道：“这位公子，我等修道之人，岂在乎这等金银俗物。”
说完身形微动，转瞬移至三五丈之外。
“公子还是回去吧。”
林祈手掌摩挲那枚平安扣，指间轻轻划过玉佩上精巧的纹理，苦笑了两声，“金银俗物？”
身旁又路过一名弟子，林祈就此拦下，作揖道：“劳烦问一下萧然萧师兄在何处，在下林祈，有要事寻萧师兄。”
弟子温声道：“请在此地稍等，我去找萧师兄。”
“多谢。”
鱼龙一般往来的弟子，在少年身旁穿梭，似乎永远没有停歇的时候。
雪地上，少年默然而立，站在那里像是杵着一根突兀的木桩，见他停得久了，开始有一两个弟子开始奇怪的望向他，并伴随一些私语。
雪越来越大，扯碎的大雪铺天盖地从头颅上阴沉彤云中落下，白凛坐在门槛上，小手撑着脸颊，眼睛始终望向柴门外边，在白茫茫的视线里企图寻见一道人影。
灵狐从雪地里跑来，跳上白凛怀中，舔了舔她的小手，然后舒适地卧在怀里。
之前绿芜居弟子来的时候，小灵狐怕被发现，提前离开了小院，在山上树林里藏了许久。
“劳烦找一下萧然萧师兄，在下林祈，有事找他。”
林祈在外面站了约莫一个时辰，始终不见人来，他想要进前面的石门躲一下风雪，却被弟子拦下来，说是外来人不能进石库房。
他逢人便问萧师兄，脸上的笑在风雪中变得僵硬。
“请公子稍等。”
每一个人，都是这样客套的回道，然后消失在风雪中。
一些弟子开始刻意绕开这个古怪的人。
雪淹没了林祈双脚，肩上发上积满了厚厚的落雪。他知道自己的样子很怪，好像一只被人拒之门外的野犬，想就此离开，却又很不甘心。
他闭上眸子，立在雪中，终于不再挣扎着抖落身上的雪，他回忆起南唐，南唐的老阁主，小艾，还有那个死胖子。
“师兄，他已经在那里站了两个时辰了。”
山壁上，某一处洞中，萧然冷着眼望着下面的林祈，他身边的人说道。
“不必管他。”
他回身进了洞中，那里正放着一方三足青铜丹炉，炉中火焰跳动，正在炼制某种丹药。
萧然一抬手，一截半丈之长的降龙木被团灵力裹着，双指又从炉中引出一缕炉火，将降龙木反复煅烧，最后化成黑褐色药粉，由炉火裹着纳入丹炉之中。
“三元凝真丹若能成，冲击道冲境便就多了三成把握。”
萧然望着丹炉，眼眸中冷意退去，随之而来的是一股火热，“仙榜重开在即，榜上之人，怎能少了我。”
“萧然！”
外面，忽的传来少年的叫喊声，萧然眉宇微皱，在绿芜居除了师父和师姐，很少有人这样叫他。
“萧然！”
下面众多绿芜居弟子见到林祈竟是直呼萧师兄名讳，很是讶异，纷纷瞧向他。
“我知道你听得见！萧然！”
林祈站在雪中，他握紧拳头，小青不能没有降龙木，若是魂飞魄散，便就是死了，小青不能死。
“我林祈在此立誓，若能绿芜居能赐降龙木，愿为绿芜居烧炉扫灰三十年！”
“萧然，你听到了么！”
林祈竖起手掌，目光坚毅，可是那面山壁依旧冰冷的横在天地之间，迟迟没有回应。
“师兄，师姐闭关前曾嘱咐......”
萧然抬起手断了身旁绿芜居弟子的话，“不必管他。”
丹洞石门旋即轰然落下，与外界彻底隔开。
见石门已闭，师兄既又这样说，那名弟子不敢反驳，只好闭了口，萧然盘坐在丹炉前的蒲团下，缓缓闭起双目。
那个女子没了降龙木，恐怕三日也撑不下去，倒时魂飞魄散，便随便找个由头将这个顽固少年赶下去。
师姐四年后方才出关，谁会记得一个少年为何而来，又因何而去？纵然追问，就只说那女子已醒，下山去了。
师姐一定会相信他，一定会。
毕竟他们自幼年便就相识，山上的漫长岁月，他与云嫣师姐，从来只有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