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嵩山山脚下,沈丶懊恼自己真是不务正业。老窝都要给人家端了,竟然还有心情管一个“正道”犯了寺规的和尚。
尽管这个和尚向自己撒了大把红豆。
怪不得大师都爱一口一个“一切皆有定数”,沈丶这次深有感触。曾经为了佛骨舍利把少林寺地图摸得滚瓜烂熟,这次派上了用场。天光只余最后一个尾巴,沈丶估摸着到了诵经的时间,便直接去大雄宝殿。
红烛涕泪,明火轻晃,僧众双眼紧闭,手里捻珠念念有词。沈丶听不懂,揭开屋顶瓦片从左到右寻找了之。
不在。
恨不得将脸粘在瓦片上。
确实不在。
了之那样的小和尚,吃斋礼佛就是全部的生活,不死不残不缺课。看来慧憨口中的“稍作惩戒”不可信那,说好的出家人不打诳语呢。
挥袖起身,往僧舍去。他身姿飘逸,白衣翩迁,于黑夜中像一只灰蒙蒙的蝶,若仙若灵。
下一秒这只灵巧的蝶,提着衣摆,落在房顶上,开始趴着扒瓦片
这间,不是。
这间也不是。
这间,好像也不是。
少林寺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该省省,该花花?再勤俭,大晚上的,蜡烛也得点上吧。害他恨不得把头塞进瓦片里找人。
不对。
堂堂魔教教主,怎么能做偷鸡摸狗的事儿?
不成体统,不成体统。这要是给吕宋看见,又得嘲讽他“严以待人,宽以律己”。
脚尖抬起,落向另一个房顶。蹲下身刚要揭开瓦片,只听里面的人沉声道:“施主,既然来了,不如下来一见。”
沈丶心事一堆,脑子乱七八糟,突然来了这么一声,吓得他手肘一滑,脸直接栽在瓦片上。
“哎呦,呸呸呸”心烦意乱,沈丶将滑落的长发猛地往后一甩,落地“砰”推开了僧舍的门。
“你们少林寺真不爱干净,瞧瞧这瓦片,弄了我满嘴灰,呸呸呸。”
“什么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你看看,这是不是尘埃!”
“你也是,也不点根蜡烛,倒显得你节俭。”
“火折子在哪儿?”
黑暗中,沈丶的脸看不真切,但了之脑海里愣是清晰地出现了他不耐烦,撇着嘴的样子,眉间皱紧,内眼角大抵会向下,说完嘴唇还会无意识地嘟一下。
又是一阵面红耳赤。
“左,左手边,桌,桌上。”
“挨罚掌嘴了?几天不见,怎么还结巴了。”
“呲——”
蜡烛照亮一片圆润的橙黄空间,沈丶看见了之趴在床上正欲撑手起身,大步一迈安抚他重新趴下。
语气柔得像拂过脸颊的绒羽:
“怎么伤得这么重?”
“无碍。很快就好。”
“一个个只会说这两个字。明明是出家人,却满口谎话。”
边说着,这手不听使唤摸上了肩头、领子。
身体触感和脑中画面重叠,一时间分不清何为幻象,何为现实。了之吓得侧身躲开他的手,太过突然太过用力摔倒在床上,新伤撞上硬床板,神魂瞬间清晰。
“嗯啊——你,你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看看你的伤啊,你激动什么?”沈丶干脆扶他坐起,“摔这一下子,疼不疼?”
“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伤口恶化,发烧了?”沈丶手心捂上光溜溜的额头,盖住那烧得正旺的红纹,“不烫,还好没发烧。”
这一番动作,了之魂都乱了,不敢正视他,眼神飘向地面,似要把那里洞穿。眼观鼻鼻观心,沈丶想到了什么,声音里带上掩不住的笑意:“你不会是——害羞了吧?”
他眼珠一转,蹲在了之面前,双手捧脸,美目轻撩:“了之大师,疼不疼啊。”
有根弦“啪”崩了!
不望尘山,沈丶也是用这样纯真又轻佻的眼睛看着他,那时他——
了之忙闭上眼,抬头,完全不敢向下看。
沈丶这个小浪蹄子,双手“啪”捧住小师父的双颊,将他牢牢固在手中,逼迫他正视自己。
了之死活不睁眼。
“小师父可知我今天晌午在哪里?”
“洛阳。”
“洛阳到少林寺多远?”
“嵩山山脚跑到寺里,多少级台阶?”
“我找了多少间房?”
“为何不看我?”
沈丶自顾自问着,大师双目紧闭,不愧是在世金刚,雷打不动。
呵。我偏要破了你这金刚不坏。
低头慢慢靠近了之那张细瓷般的脸,鼻息相近,沈丶轻轻吹气,微凉的风如飞鸟的羽,拂过面颊拂过眼睛,带起睫毛一阵轻颤,是唇动,是风动,还是?
一股湿热趟过了之的唇,趟过……
“了之!了之!”沈丶紧张地捧紧他的脸,带着他的头后仰,“怎么流鼻血了?!”好在这两天慧憨为了方便每日换药,将绷带等物品放在床边。于是沈丶单手托着他的下巴,另一只手拿起布条一把摁在了之的鼻子上。
这下,跳进黄河说不清了。
推开沈丶的手,了之按着布条将头扭向一旁:“天干物燥,没人帮我倒水。”
沈丶看了看床头的茶壶,给他倒了一杯。
气氛有些尴尬。
“你,你来做什么?来了为何鬼鬼祟祟?”
“在洛阳见到慧憨大师,他说你受伤了,我不放心就来看看。嗯……他说你违反寺规,我就在想啊,到底要违反哪一条寺规才会被罚的下不了床。”
沈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了之大师,可愿透露一二?”
“不愿,与你无关。”
得,又破妄戒。
哐哐——
“了之师兄,我可以进来吗?慧憨师兄走之前交代,今天起由我帮你换药。”
两人僵持着。
哐哐——
“了之师兄,你睡了吗?
哐哐——
“了之师兄,你的伤还没结痂必须日日换药。”
“师兄,我进来了啊。”
“多谢慧通师弟挂记,今日慧灵师兄已帮我换过药,你先去休息吧。”
沈丶抱臂笑眯眯看他面色不改地说瞎话,语句顺畅,一点儿也不结巴。听着脚步声远去,沈丶修长的手指抓住了之胸前的交襟。
“行了,别闹了,我帮你换药。矫情劲儿,我还能占你便宜不成。”
了之松开抓紧衣服的手,身体的紧绷却迟迟没有舒缓。他有种奇怪的感觉,既想要沈丶帮他换药,又不想。
真是矫情,换个药怎么能这么矫情。
“呦,小师父保养的不错啊。”一层层扒开僧衣,露出了之肌肉紧实的上半身,没想到小和尚看着纤瘦,身材竟这么“有劲儿”。
“话别那么多。”
拆掉布条,沈丶的笑僵在脸上。泛着红肉的伤口布满整个后背,有些地方渗出血滴,这背说难听点,烂成一摊。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情绪,却发现喉头哽住,扶着了之趴下,便开始无声清理。
到底是哪一条寺规,严格至此。
药粉一洒,了之的小光头都开始冒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