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不容易扒你出来，你可千万要撑住。别死了……没有地方埋……”
她声音沙哑粗粝，似被碳火烧过似的，十分刺耳难听。
与难听声音一起的，是她无比轻柔的动作。
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擦去他脸上的血污，把他凌乱披散的头发一缕一缕梳顺起来。
从头到尾，他都比这眼睛的，任由她的所有动作。
最后，她放下毛巾，双手捧着他的脸，仔细地打量，然后自言自语道：“哟哦，长得这样好看啊……”
他脸上的血污被擦拭干净了，头发被理顺了，真正的容貌便露了出来。
和浑身刀伤不同，他的脸没有任何伤痕，那些血污，只是涂上去的。
如此鲜明的对比，只会让虞定感到怪异。
他的脸完好无损，倒像是被人刻意保护起来似的。
这个女囚显然不认识他，还在说他“如此好看好”。
那么难听粗粝的声音说着这种话，换作正常情况下，虞定必然觉得被冒犯了，内心会极度不悦。
但现在，虞定根本无法生气，他清楚记得，是她将他从尸山血海里扒拉出来的。
他也清楚看见，她擦拭的动作是那么轻柔，生怕弄他疼了。
她虽然穿着女囚的衣服，但是她救下了他，是他的救命恩人。
虞定做过那么多次梦，除了反复梦见被救出来的那一瞬间，还梦见自己在宣政殿上大开杀戒。
梦中的事情，都不是按照顺序来的，宣政殿中的时候，他口中的“她”是不是就是营帐中这个女囚？
这一点，虞定还无法判断，但眼下情景是他刚被救下来，这一点还是能确定的。
虞定看见，那个女囚……不，那个姑娘重新端来了一盆热水。
这一次，擦拭的是他的身体。
脸上的血污容易洗去，但是身上的腐肉、鲜血和交错的刀痕……便是他这种在生死边缘游走无数次的人，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但是那个姑娘却完全不害怕，一把撕开他身上破烂的衣服，然后从木板下面抽出一把小刀。
刀刃反着寒光，显然十分锋利。
然后他看见，她拿起小刀在他身上割了一刀，动作异常干脆利落。
下一刻，一块腐肉便被割了下来，她也不嫌脏臭，捡起腐肉丢在了热水盆里。
随即，她伸手在怀里掏了掏，掏出一个粗陶小瓶子，将瓶子中的药粉倒在刚割掉腐肉的伤口上。
在药粉倒下的瞬间，他听到她在咬牙“滋”了一声，仿佛在忍痛一样。
被割肉的是他，又不是她痛什么？
只见她小心翼翼地放下粗陶小瓶子，将小刀放在烛火上烤，边对着床上的他说道：“这下真是亏大了，这药粉是我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听说虞家之主、清河公曾经用过，却用在了你身上……”
不可能！
虞定下意识就反驳道，他吃穿用度无一不精，便是用来装药粉的瓶子，也是用价值千金的溪瓷装的。
他哪里用过什么粗陶瓶子！
再者，如今被她用着药粉、生死不知的，正是她口中的清河郡公！
但很快，他就察觉到不对了。
虞家之主、清河公，这指的是他吧？
他的确是虞家之主没有错，但如今他只是郡公，清河公是怎么回事？
虞定说不出话来，他就这样俯看着，看着那个姑娘嘴里不断惋惜，说着这些药粉多么贵重，却又毫不吝惜地用在他身上。
直到最后一块腐肉都剔去，直到那个瓶子的药粉全部用光，那个姑娘才停下来，跌坐在地上，靠着木床板直喘粗气。
她不知道进出了多少次，不知道端来了多少盆热水，难怪会这样劳累。
虞定看着这一切，心绪起伏难言。
他判断没有错的话，他和她之前从来没有见过面，完完全全是陌生人，但是她为了救他出来，扒拉得双手血肉模糊。
如今，为了给他疗伤，她还这样劳心劳力，还心如滴血地用了对她来说最珍贵的药粉。
他分明看到，她双手的皮肉都裂开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转过了头，静静地看着床上一无所知的他，仿佛在自言，又好像在对他说：“千万别死了，这万壑山，就只有我和你了……”
虞定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忽然却感到眼前一片黑暗，拉扯着他的神智飞速远离。
他知道，他要醒来了。
瞩明山正院一间厢房内，床上躺着的虞定眉头紧皱着，似乎正在经历着什么，随后，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凤目中带着突然醒过来会有的茫然，片刻失神后，他眼神渐渐恢复冷然。
“不崩！”他边坐起来，边扬声道，声音沙哑低沉。
一直候在门外的顾不崩立刻进来，看见虞定冷硬的神色后，他心底“咯噔”了一声。
主公这是怎么了？
虞定合了合眼，将脑中营帐中那一幕幕挥去，然后问道：“不崩，你可听说过万壑山？”
顾不崩脑中满是问好，非常实诚地说道：“主公，属下不曾听说过。”
主公醒来就是问万壑山，这是什么缘故？总不会是主公做梦梦到的吧？
顾不崩完全不知道自己猜中了真相，说罢便继续等待虞定的吩咐。
虞定一手按了按太阳穴，随即吩咐道：“把不骞唤来，我有事吩咐幽事司去做。”
万壑山……
这是他第一次从梦中听到地名，第一次得到有着价值的消息。
如果万壑山真的存在，那么他所做的那些梦，很有可能不是真的梦，而是代表着会真实发生的事情。
万壑山，他是没有听过这个地名的，但是没有关系，他还有幽事司，还有徐州大营。
大德朝山水之名，只要它真的存在，迟早他都会知道的。
虞定醒来之后，除了让顾不骞令幽事司去搜索万壑山之外，还让顾不崩问其他人是否知道这个地方。
一时之间，“你知不知道万壑山这个地方？”这句话在正院中出现的频率极高。
可惜，每一个人都不知道。
禹安先生慢悠悠端起茶杯，看着坐在对面一脸平静的弟子，打破平静问道：“说说吧，为什么想知道万壑山？” 15353/84242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