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成凝视李艺,意味深长地说道:“想是燕公不知,还在建成未出长安之时,朝中大臣的议论和下面报来的奏章,多说燕公专横,恐酿成如刘黑闼一样的祸端。当然,父皇明察秋毫,狠狠斥责了两名为首之人,才将这场风波压了下去。”
李艺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也难怪,老夫以前见到淮安王、秦王的时候,尚事事顶撞。朝中之人这样说我,不足为奇。”李艺这些天来回想前事,看到大唐如今的地位已经无可动摇,四方割据诸侯纷纷被剿落马。所谓时过境迁,李渊肯定不会再像当初那样迁就自己。自己事事与皇族之人顶撞,甚至是炙手可热的秦王,简直有点不识时务,想起来有些后悔。其实当初侯君集诣营被殴,李艺完全是想端一下架子,满以为李世民还会再派人来,哪儿知道他给了自己一个不理不睬,说明李世民压根就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想到这里,李艺深以今天与李建成有了密切交往为喜,不禁说道:“说来都是因为老夫与朝中之人交往甚少,遂致误会。这次蒙太子垂青,老夫实为幸甚。”
“燕公不用介意这些闲言碎语,当初你毅然易帜归唐,这场功劳太大,父皇永不会忘。不过防众之口,甚于防川,任谁也难以禁止那些人在背后乱说。”
李艺默然了一阵,然后拱手道:“太子,老夫这些天来与你相交,觉得你很是爽快,老夫武人本色,向来直截了当,不会搞花花肠子。如今之势,若让皇上犯难,老夫情愿释去兵权,归田为民。”
李建成刚才说了半天,无非是想激李艺说出这句话来。李建成知道,李艺多年以来养成的自专不服管的性格,哪儿能一下子转弯?其内心里肯定不会真的这么想,此话当是言不由衷。李建成遂微微一笑,上前执起李艺之手,摇了几摇,说道:“燕公怎么能说出这般话来?父皇若听了,肯定会怪建成言语不当。我朝宽仁,何况是立下奇功的重藩,岂能天下刚定就将良弓收藏?燕公归田不打紧,如此一来定会惹得天下之人众说纷纭,定将陷父皇于不义之地。我今天所以来问你,并非是禀父皇旨意,其实是想了一个主意,想与燕公共同商议。”
“太子请说,老夫信你的话。”
“如今河北已定,河北所属官吏多是燕公手下之人。自此以北,只要燕公振臂一呼,响应者甚众。”
“老夫不敢!他们做的是大唐之官吏,须效忠皇上。太子这样说,实在让我汗流浃背。”
“燕公本来镇守幽州,今又据河北。土地虽广,但毕竟偏远。燕公骁勇威风,闻名天下,长居此偏地似有小用之感。不若诣京师为一朝廷重臣,既可在朝中为父皇划策,又可达边关靖除边患。大丈夫既生一世,当生为人杰,死为鬼雄,如此轰轰烈烈,方是燕公的真正胸怀。燕公,你说是吗?”
这番话说得李艺血脉贲张,大声道:“好,太子的这番话说到老夫的心坎上了。”他说到这里,心里忽然一激灵,觉得李建成这样来劝自己,肯定大有深意。他虽为武人,然心里并不糊涂。他也曾风闻李建成和李世民相争之事,此次李建成虽绝口不提李世民,但他从李建成竭力笼络自己的劲头上,已隐隐约约感到其中大有文章。今日李建成对自己可谓全托心底,李艺想何不把一切事情都说透,因此试探问道:“老夫今日回去,立刻奏请皇上入朝办事。请太子放心,老夫今后唯太子马首是瞻,用得着老夫的地方,尽管吩咐。比如,我风闻太子与秦王不睦,在这一点上,老夫就坚决站在太子一边。”
李建成的脸色微微一变,想是让李艺窥到了自己的心事,因而有些不安。他沉思片刻,觉得在这件事情上大可向李艺交托心事,今后就真正有了一个强援,遂言道:“不瞒燕公说,二郎这些年风光无限,他得意过了头就开始觊觎东宫之位。我有心相让,奈何父皇不许,只好勉强为之。比如此次典兵来河北,就是父皇想让我积些功劳,以堵不怀好意之人的嘴。其实太子之位已定,二郎的心思想是让别人煽动起来的,我并不忧心。只要我们今后各司其职,不负了父皇的期望,事情慢慢就会平息下来。”
李艺冷笑道:“太子仁孝,不能过于仁弱。依老夫所观,秦王竭力笼络文士武将,其志不小,恐非外人能劝。前次我和他相遇,其下属跋扈无礼,傲视我等,即可见一斑。太子不可大意啊!请太子放心,若皇上准奏,老夫入朝后当为你一个强援,就是这幽州、河北之地面,秦王的话来了也不好使。”
李建成听李艺的话感到非常顺耳,满心喜欢,拱手道:“建成谨谢燕公信任!不过燕公若入了朝,幽州之兵也不可散了,更不能让二郎之手伸向那里。燕公经营幽州多年,练成了雄壮之兵。想起那薛氏兄弟,他们英勇善战,实为罕见良将。”
“太子若喜欢他们,可将他们拨入东宫内使唤。至于幽州之兵如何安置,我入朝后难带一兵一卒,他们就全凭太子处置。”
李建成点点头,说道:“这件事情可慢慢商量,还由燕公拿主意。”
李艺回到洺州,当即写了一道奏章送往长安。其中言辞恳切,要求罢自己幽州总管之职,入朝奉事。
李建成也送出一道表章,要求授庐江王李瑗为幽州行军总管,王君廓为幽州行军副总管,让他们接替李艺镇守幽州。
薛万彻、薛万均兄弟不久就归属了东宫,李建成授他们为东宫左卫率府左右郎将。同日,李建成又简拔常何为东宫翊卫府中郎将。此举令旁人大惊,因为将一名普通的军头直接提拔为东宫亲卫官,甚是罕见。
李艺的表章到了长安,李渊览罢大喜,当即准奏,授他为左翊卫大将军。又览李建成的奏章,也一一照准。
李渊在听朝之余,还爱两件休闲的事儿:一件是出外狩猎,另一件是在宫内海池上亲自荡桨泛舟。李渊私下里曾对裴寂说过,如今宫内美人众多,眼瞅着个个可爱,要想让她们皆沾皇上雨露,定要调养好身子。
这日他在朝中批了李艺和李建成的奏章,下朝出殿,约裴寂一同入池泛舟。会水性的侍卫乘六艘小舟,不远不近在四周防护。
李渊双手扳桨,船儿慢慢向池心划去,舟尾的裴寂反而坐在那里无事可做。他见池中的鸭鹅不惧怕人,依然在舟旁来回游动,遂搭讪道:“皇上,这宫内的海池也透出灵性,每年都有不少天鹅来此驻足觅食。所谓物华天宝,想我朝如今辉煌,鸟儿也纷纷前来喜报祥瑞。”
李渊笑骂道:“裴监,你不长学问也就罢了,为何不愿意多动动脑子?天鹅为候鸟,每年迁徙上万里,路途上总要下来歇歇脚儿。这宫内池大,又无人打扰,它们当然要落下来寻点食儿。”
“皇上博识,老臣实在太笨。”
“别在那里说嘴了,来,你划一会儿。”李渊说完,将桨把儿交给裴寂。李渊看不远处临湖殿上的装饰,忽然若有所思,叹道:“裴监,你怎么看李艺主动上表要求入朝这件事儿?他果真是自愿吗?”
裴寂不假思索,答道:“当然,那李艺也许早就想入京城了。幽州天寒地冻,哪儿有这里繁华?”
“恐怕非其自愿吧!太子的奏章与他的奏章一前一后而来,说的都是一件事情。由此看来,事先太子肯定与李艺一同商量过。裴监,还是太子知道我的心啊。他能顺利说服李艺入朝,算是了却我的一件难事儿。”
“是啊,皇上圣明。此次太子出征,打一胜仗并不为难,难的是战后能将河北安定。现在又说动李艺来朝,功劳甚大。皇上这次选太子出征,真是英明。”
“裴监,我听你的话中怎么透出古怪味儿。难道说让二郎去出征,就是我选错人了吗?”
“老臣不敢。”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吗?其实太子与二郎,两人的本事都差不多,细较起来,二郎带兵的本事还要出众一些。他们都是我能干的儿子,岂可厚此薄彼?这次让太子出征,无非是想让他积些功劳,可平朝中之人的妄议。裴监,你明白我的心意吗?”
“老臣知道,前些日子秦王连征皆捷,那天策府里之人就有些得意忘形。皇上此举,正是想告诉他们:太子一样能打胜仗。”
“瞧你,又想差了念头不是?我为他们的父皇,岂能施以心机?他们作为我的儿臣,须各司其责,又不分彼此才好。”
这番话让裴寂如坠云雾中,不明所以,喃喃道:“老臣愚钝,难猜圣心,望皇上降罪。”
“我的心思还要你来费神猜吗?真是混账话!”李渊出语斥责,然脸上并无怒意。
裴寂心中翻江倒海,想起前一段时间李渊对李世民的震怒态度,想不透为何如今太子在河北取胜,李渊又对李世民转变了态度?心想圣心难测,还是少说为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