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意安回燕京的时候正是十一月底，天气降温，冬意渐浓。
航班是晚间降落的，燕京国际机场清冷许多。
她不算疲惫，伦敦至燕京，十几小时的航程她睡了一路，只是脖颈酸痛，陈意安揉了揉脖子，去领了行李出关打车。
这个时候已经没了地铁。
她只有一个行李箱和一个挎包放着随身证件。
抬头看天，深蓝色的一片。
机场外面停着不少接客的出租车，司机都在外拉客。
“姑娘去哪儿？我便宜，接完这单回家了，甭管您说去哪儿，五十内成么？”跟她打招呼的是个中年男人，“正经出租车，晚上拉最后一单收工了。打表也行，就是远了贵。”
陈意安莫名觉得这人像她爸，老实巴交的，就点了头。
男人麻溜地帮她拉着行李，知道这个点儿的乘客非困即累，一路上也不多话，就等红灯的时候点了下手机，稚嫩的女孩声音传出来：爸爸你什么时候回家呀。
后半截说了一半，男人就赶紧关了声音。
陈意安没睡着，她坐在后排，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1：30。
Judy的电话也跳了进来。
陈意安按了接听。
“飞机落地了啊，我刚下课，”Judy那边有点嘈杂，“你别忘了明天去面试啊，早上九点，我和我表姐打好招呼了！”
“你这让我光明正大走后门啊？”陈意安听她信心满满地声音，扑哧一声笑了，“人家那么大一个企业，我估计我面试都够呛能过。”
“我表姐可是总部的人事总监，再说了，虽然咱硬性条件不行，但咱软性条件牛逼啊，我就说要是一群人里不选你，就算他们公司眼瞎错过你这么个人才……”
“行行行你别夸了，反正我先试试呗，就算没过也没事，中国这么大，我还能找不到工作了？”
“实在不行我毕业回来养你……”
“Stop，”陈意安笑着打断她，“你赶紧写作业去吧。”
“等会，你身上钱够花吗？”
“够。”
“不够了吱声，姐的辉煌又回来了。”
陈意安挂了电话，一路的疲累散了不少。
凌晨的燕京原来也这么热闹——
大约是路过了工体，之前Judy就说这儿附近不少高校，除了大学生就是外国人，热闹得很，她想起伦敦亦是如此，到了凌晨，那些餐馆哗啦开了灯，一下变成了热闹的酒吧，年轻的男男女女在路边儿排队。
原来大都市的夜生活都如此相似。
陈意安饶有兴致地看着窗外，她其实离开这片土地不算太久，掰着手指算算，也就不到六年，城市变化是真大。
“前面儿就是那个什么Kenton集团的大楼，特大气，”司机想活络一下，“听说在国内就七八个分部呢，现在这名字，应该叫，叫什么来着……互联网大厂！诶哟说这大厂……”
陈意安坐在出租车的后座抬眸看。
这是2013年的初冬。
一栋栋大楼在燕京的市中心拔地而起，楼层越来越高，六十层、七十层，灯光闪亮，无数的窗户如同镶嵌的一颗颗的钻石。
她仰头看到楼体上方的Kenton标识，仿佛没入了云端，是独一无二的桂冠。
红灯有些漫长，她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所以看到了Kenton门口开出了一辆宾利，一个B的logo很是清晰，然后一道身姿颀长的身影从大厅里走出来，距离不算远，所以看得清楚，男人穿着裁剪得当的西装，良好的廓形，修长的裤管，模糊的轮廓却格外瞩目，他手中扶着一个黑色的行李箱，司机下车帮他放进后备箱，他从裤袋里拿出手机接听，神色不辨，低头弯身坐进了后排。
陈意安脑补了一出高管出差的戏码——不愧是大城市，一视同仁的忙碌。
手机几番震动，Judy给她回传了几个PDF，不知道哪弄了一堆面试问题模板，让她赶紧看看做好准备。
陈意安扫了一眼，慢慢打字回复：顺其自然吧。
她和Judy聊了一会，车子也到了目的地。
在燕京五环外的一个老居民楼小区，楼梯老旧，楼道摆着杂物和煤球，还贴着一层又一层的小广告，她婉拒了司机的帮忙，在国外将近六年，行李却只有一个28寸的行李箱，她好像只是从一个大城市漂泊到了另一个大城市。
她拖着行李箱上三楼，一梯三户，墙上一个老式密码金属盒子，能塞报纸能放牛奶，她转了几下，拿出了里面的钥匙开门。
客厅留了壁灯，昏暗，但能看到格局。
她一个月前在邮件里看到过——那时还是贴吧招租，她看到一个女孩发布的信息：燕京五环外的老小区，三室一厅，50平，一次卧出租，1200一个月不包水电网，她觉得位置交通便利，遂发了邮件沟通，对方是个刚毕业的女生，计算机专业，目前在大厂实习，叫瞿颖，人也热情，给她拍了照片介绍了下，说民水民电，a完也就五十块附近。
租房的事都是两人沟通，就这么敲定下来。
鉴于陈意安飞机落地晚，第二天还得上班，所以瞿颖把备用钥匙放在了奶盒里。
算上陈意安，房子是三个女生在租。
瞿颖说另个女孩昼伏夜出，是做艺术相关的，人也不错好相处。
陈意安提着箱子不发出声音，推开门去了走廊拐角的卧室，就七八平，一张单人床换了新床品，一个衣架，几个还没拆封的收纳盒，书桌上放着一个三明治和一盒牛奶，便利条上是女孩娟秀的字：欢迎新室友。
陈意安笑笑，她总算个幸运的人，在网络上找到了不错的房子，找到了不错的舍友，好像在这个偌大陌生的城市，有了一处小小的、属于自己的落脚点。
陈意安行李不多，几件衣服挂好，洗漱用品摆好，她吃了这份夜宵去洗漱，而后躺在床上酝酿睡意。
她闭上眼睛，Kenton的大楼恍若眼前。
对于这次面试，陈意安信心没有很多，这是国际上都知名的大集团，她深知自己拿到面试的资格，也不过是因为Judy向她表姐极力推荐。
陈意安不是与世无争，是她知晓这公司的招聘门槛高，卡学历都能把她卡出局，但她心里也不是没别的打算，回家自然是不甘心的，如果被Kenton拒绝是预料内，她得留在燕京继续找工作。
她抗压，性格好，肯吃苦，这对她来说都是优点。
她的人生观也是：尽人事，听天命，船到桥头自然直。
像每一个远离家乡寻梦的人，总想闯荡出一片天地，风风光光的回家。
陈意安也是。
她沉沉睡了。
早上七点的时候，小区的早上开始苏醒，有卖豆浆的，卖包子的，有叽里呱啦的说话声，陈意安睁开眼看时间，也隐约听到房门外的声音。
她起床去洗漱，家里整洁温馨，女孩子的东西居多。
瞿颖穿着卫衣卫裤，齐刘海，咬着皮筋扎马尾，挺爽快的姑娘。
“Hi新室友，来不及介绍了我得去赶地铁，咱小区门口有不少早餐摊你去解决下早饭问题，温晨刚回来睡下，晚上你有安排吗？”
瞿颖一边说一边往自己的帆布包里塞东西：纸巾、伞、梳子……
“诶那晚上正好熟悉熟悉，温晨结束了汇演请客吃饭，你也去，晚上我们在家碰面呀。”瞿颖眨眨眼，“别拒绝，咱们还得合租一阵子呢，互相了解嘛。”
陈意安点点头应下来，“那晚上见。”
瞿颖摆摆手，拿起钥匙飞奔出去。
陈意安看了看，尽头的房间门关着，另个室友悄无声息回来了。
门口摆着一双黑色的马丁靴，应该是个很酷的姑娘，她猜。
陈意安也没多想，迅速去洗漱收拾，她衣服其实不多，但都合身有质感，只是这些年在国外，那温度高些，回来后衣服显得单薄。
陈意安只能凑合了一下，门口买了热豆浆捧着，吃了一个鸡蛋灌饼就奔向了地铁站。
今天是雾霾天，Kenton的大楼没入雾霭云端，进出来往的都是步履匆匆的白领，她背了个托特包，其实里面儿还放着七八份别的简历，燕京不缺公司，今天面试也就半个上午，下午她去投投简历再采购下物资。
陈意安深吸了口气，迈进了Kenton的大楼。
前台给她做了登记，引她去一楼的会议室，今天的面试在这儿。
等待的大厅里好几个姑娘，个个看起来都比她稳重有气质，就差把学历写脸上了。
其实也不怪陈意安没把握。
Kenton集团的招聘要求是必须双一流本科和研究生，亦或者qs排名前50的专业院校本科以及研究生学历，且需要有相关的工作经验。
她呢，完全是打了个擦边球。
学历达不到、专业不相关，就占了个有点相关的工作经验。
当时Judy表姐透了个信，说目前招的实习生都太中规中矩，做事情太死板，和公司目前的变革不匹配，所以才临时放出几个岗位，择优留下，但这些实习生大多都是国外名校回来的，当时Judy表姐对陈意安的简历颇感兴趣。
Kenton集团是国内最大的互联网大厂之一，旗下的产品涉足金融、科技、数字化等等领域，公司部门分布在国内许多大城市，前几年Kenton集团并购了国内的老牌旅游代理公司及其旗下所有产品，完成了新一轮的商业版图扩张。
燕京的分部，正是这个全新的商业版图：K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