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因院长……是吧。”
“正是在下,请坐。”
娅瑟走出了病房,穿过空无一人的走廊,顺着教堂二楼的楼梯来到了学院中央弥蒂尔教堂的三层,三层是由教堂的拱顶改建而来,这里是凛冬山学院的院长室,也是弥蒂尔信仰圣堂教宗的房间。房间的黑色木门上画着弥蒂尔的白鹿,以及一只巨大的黑龙,娅瑟在进入之前摸了摸,绘制黑龙的染料竟然是萨尔丁的鳞片研磨而成。
她轻轻的敲了敲门,两扇黑色的大门被向内拉开,矮小佝偻的海因教授坐在圆形房间尽头的巨大落地窗前的一张红木办公桌后,桌上是层层叠叠的文件。在房间的左侧是弥蒂尔的教典和魔法书记,而右侧则是海因教授的收藏,各种各样的龙族壁画,雕塑,爪痕石块,建筑的碎片以及龙信仰记录的残破书页。拱顶的天花板则是一片漆黑,点点的星光点缀其中,白色的半透明雪花自天花板上向下飘落。
海因教授轻轻挥了挥手,那些白色雪花在办公桌的对面形成了一张半透明的椅子。
“刚才在病房里太失礼了,我对刚才的行为表示道歉,我该怎么称呼您,尊贵的龙族小姐。”
“娅瑟,娅瑟·萨尔丁,丽诺尔给我取的名字。”娅瑟用手拨了拨自己的裙角,坐在了那张半透明的椅子上。
“啊,娅瑟小姐,大可不必觉得您的尾巴会让您难堪,您一直盘着尾巴很累,我是知道的,我知道您是龙,请随意吧。”
听海因这么说,娅瑟像是得到了莫大的容许一样,长长粗粗挂满龙鳞的黑色尾巴从裙底伸了出来,在地上放松的扭动着。
“真漂亮,”海因看着娅瑟的尾巴称赞道,“请容许我再次自我介绍一下,我名叫海因·纳瓦罗,因为发布了几篇关于龙族的研究论文,所以他们都叫我‘龙鳞学者’,目前是凛冬学院的院长,霜寒魔法大贤者。”
“您对我们萨尔丁……很有研究,甚至会说龙语。”
“恕我冒昧,娅瑟小姐,如今的您,便是烙印大陆最后一位还未被血脉原罪侵蚀至疯狂,而且仍然存活的龙族了,按照您的鳞片看,您应该是一位巨龙……您的母亲,或者是姐姐,应该是九位古龙之一。”
“我知道。”娅瑟点了点头,她没想到海因院长竟然对萨尔丁了解这么多,甚至能从她的鳞片形状,推断出来她是有龙王位格的古龙子嗣。
“如果您是来询问与您同行的,丽诺尔小姐的状况的话,她的手我们已经尽力的保住了,应该修养几日就好……再加上她的身体内还有烙印,是不会让她这么轻易的落下残疾的,请回吧,虽然学院的物资短缺,但是每日餐食我们依然会供应给二位,绝不怠慢,这也是我的责任,毕竟我也从未想过会有学院之外的人想要进入以及被封闭的学院。”
“我能看出她的状态以及基本稳定了,但是我还是想问问海因院长您,为什么学院会就此封闭?”娅瑟并没有直接和海因谈关于丽诺尔洗去烙印的事情,海因教授刚才在病房内的反应太过剧烈,或许是烙印给他留下了许多不好的回忆,因此这件正事需要循循渐进的开始聊起,让海因舒缓心情之后在另行讨论。
“泪之国的泪之瘟疫。”海因院长叹了一口气道。
娅瑟轻轻皱了一下眉头,她又听到了泪之国的名字,丽诺尔之前也跟她讲过泪之国的故事,在罗兰德的童话书上也读到过泪之国的故事,银锤镇的星期四也和泪之国相关,而如今来到了凛冬学院,泪之国这名字的阴影依然挥之不去。
“几个月前我们发现了泪之国的一块石碑,报着复原泪之国历史的想法,我派人把它带回了学院之内,之后我们派出了一个学者团跟着石碑的指引,前往泪之国,但是如今都还没有回音,而就在他们离开不久,在一场魔力耐受度测试中,学院魔法师们的魔法在石碑上出现了反应,无药可治的泪之瘟疫的诅咒降临在了凛冬学院,为了防止瘟疫扩散出去,我封闭了学院……不过不要担心,换上瘟疫的学员们以及几乎全部死去了,那些被瘟疫污染的区域也被暂时封闭,学院的大部分仍然是安全的,你们不必太过担心在学院内会染上泪之瘟疫……”海因缓缓地说,仿佛这一切都如此的风轻云淡。
娅瑟想起了她们刚来到凛冬学院时,白袍人拖着的那一摊包裹在白布里黏黏糊糊血肉模糊的东西,在银锤镇,她在星期四和以及被转化的卢多身上也见过那种白色的粘液,那是被感染者的眼泪,黏糊糊的眼泪,那或许就是海因所说的泪之瘟疫的受害者。
这么说……娅瑟残忍的,杀死了一个同样是可怜人的泪之瘟疫的受害者。
这一瞬间,娅瑟的心房产生了一丝痛楚,她好像感受到了丽诺尔那时的悲愤,和她一直以来的坚持。
“不过,娅瑟小姐,你们是如何得知进入凛冬学院的方式的?”
“我相信这本该是属于您的东西。”
娅瑟拿出了那本属于星期四的笔记,慢慢的放在了桌子上。
海因教授瞳孔一缩,他看到了上面的名字,在娅瑟平淡地叙述与笔记的记录下,他也得知了那个前往泪之国考察的学者团的下落,那个学者团全军覆没在了泪之国,只有星期四一个人逃了出来,但是遭受了泪之瘟疫的诅咒。
“星期四……也成为了烙印持有者……”
“是的。”
“告诉我,娅瑟小姐,他走的……安详吗?”
“我杀了他,”娅瑟冷冷的说,“他威胁了丽诺尔,所以我杀了他,他走的并不安详,和那座小镇一起消失了,如果您因此怨恨我的话,我并不在乎。”
“没有这种事,娅瑟小姐,”海因合上了笔记本,缓缓道,“成为烙印持有者的人,就算你不杀死他,他也会被另外的烙印持有者杀死,烙印战争本身,便是一场烙印持有者们互相杀戮追寻愿望的盛宴……我还要谢谢你,帮我最喜欢的学生离开了烙印战争。”
“既然如此,我也希望丽诺尔离开洗去烙印,离开烙印战争。”
娅瑟站了起来,双眼的倒十字也显现。
“为了丽诺尔的愿望,我不将不惜一切代价,我不希望丽诺尔继续活在烙印战争的阴影下,我不想要丽诺尔身边的人再次因为她的烙印而死。”
纵然娅瑟刚才体会到了丽诺尔的悲愤,但是仍然还未理解,她只是按照丽诺尔对她诉说的愿望,一五一十的告诉海因而已。
“……任何代价吗?”海因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
“任何代价。”
“我可以帮助你的丽诺尔小姐洗去烙印,纵然芬尔克斯没有履行他成为我的守秘人的责任,向你们告知了关于我最深邃的秘密,他也一定会被守秘的猎犬追逐,这也算是他应受的责罚……我帮丽诺尔小姐洗去烙印,这是一场交易,娅瑟小姐。”海因也同样站起身来,背对着娅瑟,看向了落地窗外如画的凛冬学院景色。
“交易的筹码,则是你,你的骨头,你的血,你的肉,一位属于未被血脉原罪侵蚀的,具有龙王位格的崇高骨肉。”他转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娅瑟说。
娅瑟并未开口,她将腰间的刺剑取下,慢慢的解开自己长裙上身的纽扣,刺剑的剑锋对着自己的胸口,她用力的向自己暮色的皮肤刺了进去,向下划开,皮肉之下暗金色的肋骨暴露在外,在肋骨之下,是她跳跃的龙之心脏。
她低声念叨了几句龙语,一根肋骨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折断,娅瑟发出一声闷哼,那块沾着龙血的骨头被她扔在了海因的办公桌上,金色的龙血腐蚀着桌面滋滋作响。
她敞开的皮肤快速并在一起,只留下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娅瑟仿佛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她将刺剑收回,缓缓地系起了自己的上衣纽扣。
“……如此以来,我们的交易便达成了。”
海因院长点了点头,手指画出几个淡蓝色的符文,一个精美的木匣从天而降落在桌面上,娅瑟的那根沾着龙血的肋骨也飘了起来,慢慢的送入木匣之中,啪嗒一声,木匣合上,消失在了桌面上。
“很痛吧,龙语奇迹无法对自己施展。”
“……没有感觉。”娅瑟系好了最后一个纽扣,轻咳着说。
“如果你的丽诺尔知道你为她做了这些,会是什么样的想法呢?”
“我不会告诉她的。”娅瑟抬起眼睛,眸子里的熔金色黯淡了两分。
“身为崇高的龙,我以为你不会考虑人类的想法和心情……不过也好,娅瑟小姐,你是很特殊的存在,非常特殊的存在,一个想要成为人类,了解人类的龙,既然这样,我也不会对她多做言语。”
“谢谢……”娅瑟转身,趔趄着向海因房间之外走去,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背着向海因问道:
“海因院长……您既然是龙鳞学者,对龙有非凡的研究,为什么在知道我是萨尔丁的时候,没有尝试用魔法将我囚禁起来研究呢?”
“我虽然研究萨尔丁,但是首先,我是一个人,一个学者,”海因微笑着道,“我和审判庭那群无所不用其极的家伙不一样,我认为你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一个崇高的个体……虽然古龙纪已经是不可考究的历史,你们的文明也已经灭亡,但是我同样对创造了伟大历史的你们表示致敬,这是我作为一个学者的矜持。”
“人类要比我想象的要有趣……许多,我也希望您能说到做到。”娅瑟推开房门,离开了海因的房间。
海因靠着落地窗,轻轻抚摸着星期四的笔记,浸透笔记的血和浊泪已经干涸。
他的动作让他隐藏在长袍下的手腕露了出来,他身上的皮肤惨白粗糙,枯萎而开裂,就像死去的树皮一样。
“星期四啊……我的孩子啊……”一行眼泪自他的眼角流了下来,落在了笔记之上,“你死于那探求的未知,死于那学者的矜持……却又被烙印恩惠赐福,与那不祥的命运绑定在一起,我的孩子啊……”
“……命运从不馈赠,命运在一切事物上都标好了价码,而那价码已经找上了我,我已时日无多。”
“莱汀的骨血已然腐化,不堪其用,但是事情却又有了新的转机,我寻找了几十年,终于等到了这块宝贵的,属于崇高巨龙的骨肉。”
他的眼神逐渐变化,从对自己学生去世的哀伤,变成了充满期许狂热。
“星期四啊,我无法去到弥蒂尔的神国,形成界的灰雾之海与你相遇,斯托利亚的魔法无法拯救我,弥蒂尔无法拯救我,就算是祂亲自降下的诅咒,都无法让我逃离命运的价码。”
“但是我将永生,我将超越凡物……”
“我将成为那崇高的萨尔丁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