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道：“唉, 我家小儿双腿不便, 长大可怎么办哟……” 另一人安慰：“不如送他去学一门手艺, 以后也有饭吃。我就惨啦，近日风大，老父亲身子本来就弱, 受了凉；母亲早就积劳成疾，不能照顾人，家里的药渣都快堆成山了。两个孩子路都不会走, 惠子去找了点缝补的活计，却还是不够用。” 最后一人感慨：“现在的日子越来越难了，等明年春上，实在不行，我也摆个地摊去。” 在狐之助紧张兮兮的注目下，三日月翻看三人的资料，一人的小儿子明年便会夭折；一人两个月后被搅入官司风波，自缢身亡；只有最后一人还算顺利，过两年就能成为低级武士，平淡地度过一生。 “实在不行，可以去鹤田医师那里试试。”三日月查到了一个医术高明的医师。 几人一愣，“那是谁？没听说过……” 狐之助表情紧绷，欲上前挡住屏幕：惊了！您怎么说出来了！ 三日月揉了揉狐之助的脑袋，给它拨开，“在另一个城区，从这里往西大约二十里，每月都会有一次义诊。孩子是幼时不慎摔坏的腿，不是先天不足，说不定能有办法医治。” 那人没有回应，只是呆呆地望着三日月。 直到一人捣了捣他，“怎么了？” “我、我从来没有说过孩子的腿是怎么坏的……您是怎么知道的？” “嘛，刚好知道一些东西而已。”三日月没想在这个话题纠缠太久，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微笑。 三日月大人就这么承认了吗？狐之助惊恐。 作为审神者专门派来协助任务的角色，它可以利用系统查阅到任何角色的生平细节，甚至于说过的每一句话、内心的思考。但由于每个人物未来的可能性趋向无限，它只能查阅过去已经发生的、最近将要发生事情的方向，以及未来的大体轮廓。 虽然不能保证百分百准确，但在任务情报方面可谓一流。 眼下，这样的情报机器完全被用在了不正经的地方。而三日月似乎乐在其中，完全不担心自己会因此惹上麻烦。 狐之助瑟瑟发抖，噫呜呜噫，三日月大人坏掉了吗？好可怕！ 这些人现在看三日月大人的表情，就像见了救命稻草?一样！ “您……会占卜吧？”有两个孩子的男人试探地问，“那我家的樱子和秋菜……” 三日月托着下巴，雨幕映在那双美丽的眸子里，男人的心思也像雨水一样透明，“不是秋葵么？” “啊……！是啊！没错！”男人又惊又喜，“那我能做些什么？求您指点一下！” “你吗……”三日月轻笑，“搬家。” 男人们面面相觑，早就听说能够窥探天机的大人往往短寿，身体孱弱，他们何德何能遇上一个不计代价愿意指点他们的…… “您能为了我不在意这些，实在不胜感激！” 临走，那个儿子双腿不便的男人再次诚恳地道谢，并夸赞了一句：“您新买的花瓶很好看，我没什么钱……下次来的时候，一定会为您带一束花作为感谢。” 花瓶？ 三日月一愣，起身走出屋台张望。 一只水蓝底色、上面用金粉涂抹着金色野菊的瓶子不知什么时候摆在了屋台边上，被筷笼挡着，恰好在他视线的死角。 虽然与上次在商铺里见到的瓶子不同，但通过气息，他可以肯定，里面依旧是上次擦肩而过的那只鬼。 ……追到这里来了？ 三日月刚打算靠近，“唰”地一下，瓷瓶里的气息消失了。 周围又恢复成一片死寂。 不见了？ 三日月闭目探知，却没有再从附近感受到对方的气息，于是懒得再找，径直走了回去。 狐之助正窝在台子上翻资料，见三日月回来，忍不住抖了抖耳朵，“三日月大人，您干嘛告诉他们这些事情啊……大部分人的命运都很难修改，就算过程发生了变化，结局也还是一样。” 位面的世界线里，小蝴蝶卷不起大风浪。 “为改变自己的命运努力，不也是一种难能可贵的精神吗？”三日月笑着，“而且，一直卖面也很无趣。” 重点果然是后一句吧！ 狐之助叹气，翻了一下刚才那三人的资料。果然，上面的细节虽然随之变动，迎来的结果却依旧如此。 历史具有可怕的控制欲……就算有人指点了他们应该做的事，现实还是会像车轮一样，换个方向碾向他们。 没过多久，屋台又出现了一个身影。 只不过这次不是人，是鬼。 地位低下鬼带着讨好的表情看向三日月，讨了几杯酒后，面色忽然变得深沉。 三日月一怔，鬼居然喝醉了。 “尊敬的上弦零大人……我有一个十分困惑的事情想跟您请教。” 半醉的鬼思维已然不受控制，再加上三日月平时在他印象中过于仁慈，便忍不住开口。 三日月微笑，“说来听听？” 鬼盯着自己的手心，“我由人变鬼，却失去了做人的记忆，却对人类的财物割舍不掉。每次狩猎，我想要的不是人的血肉，而是财物。每每回神，肉没吃，金银珠宝全部拿到手里——再这样下去，那位大人会鲨了我的！” 他痛心疾首，“肯定是人类时的记忆有问题！如果能知道原因就好了。” “很想回忆起人类时候的事情吗？”三日月看着他道，“说不定想不起来更好哦？” “是的！”鬼坚定地说，“内心总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还有很多事没有解决……” “可以哟。” “欸！？” 三日月笑眯眯地看着他，“我可以告诉你人类时候的事情，不过，你能用什么来交换呢？” 鬼脖子一凉，酒醒了一半，“用……什么……？” 完蛋！上弦零不会想要他的脑袋吧？ “对对对不起，大人，我没没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他哆哆嗦嗦地说，反手抱住自己的头。 “以后再说也没关系，”三日月态度温和，“只要你记得就行了。” 鬼连忙点头。 三日月再度翻起任务系统，很快找到了这只鬼的生平详情，粗略阅读一遍后，得知了缘由。 “其实……” “你是个赌鬼。” 在鬼希冀的目光下，三日月如此说道。 不做人了也爱收敛钱财，是生前的习惯所致。 “三日月大人！”狐之助小声制止。 虽然没用。 “你死前名叫伊藤次郎，父母在你十岁时意外去世，唯一的哥哥也因生病而死。因为得罪了当地的贵族，你从家里逃出来，途中幸运捡到钱财，于是另找安身之所，却染上赌瘾。” 随着三日月的声音，鬼的记忆也像萌芽一样破土而出，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对……是这样……”他的嘴唇不住发抖，“但是，您是怎么知道的？” 除了那位大人，怎么还会有其他鬼知道他们的记忆…… “对了，你还欠了邻居的钱，十贯。”三日月没回答他，翻了一页，“没做完的事，是不是指还钱呢？” 不久前，那个邻居刚上过香祈祷他主动回去还钱，说不定是这些声音传达到了？ “啊！这个您就不用告诉我了！”鬼捂住耳朵，“我想起为什么会变成鬼了，听到还钱就觉得浑身难受！” 话音刚落，一阵冷风呼啸而过，极具压迫力的气息从不远处扑面而来，其间夹杂着一股淡淡的海腥味。 低级鬼身体一僵，低级对高级铭刻在骨血里的恐惧让他双腿发软，“发生了什么……”不会是不想还钱遭报应了吧！？ “是鬼哦。”三日月眺望着远处笑道。 “嘻……被发现了吗……”诡异的声音像在远处又像在近处，在死寂的深夜尤为慑人。 突然间，破空声响起，无数千本朝这边射来。 而千本的源头，竟是在半空游动的金鱼。 等三日月躲开突如其来的袭击，低头，那只鬼已经被紧紧钉死在地上，千疮百孔。 不过，还活着。 “大、大人……”鬼艰难吐字，“救救我……” 三日月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径直从他身上跨了过去。 狐之助咬着三日月的衣角拽了拽，示意他看身后。 离他们不远的地面，突兀地摆着一只突然出现的绿色瓷罐，上面的釉质地还很新鲜，白色的描花湿漉漉地挂着水。 再然后，更多形状各异、花色不同的瓶瓶罐罐出现在附近，鬼的气息从这些罐子之间来回穿梭。 “原来是这样的能力吗……”三日月喃喃。 但他没有在原地停留，而是朝着屋台缓缓走去，拿起本体笑着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你来这里的诉求是什么？” 无人应答。 眼下是深夜，没有客人，三日月虽有时间与这只实力尚可的鬼耗，却没有心情。他当即走到一个看上去最华丽的瓶子旁边，修长的手指搭上瓶口，“不说话，我可就要清理掉这些挡路的东西了。” 还是无人应答。 但飘荡在空气中的杀意明显增加了。 三日月手指一扣，在鬼的力量加成下，坚实的瓶子瞬间崩坏成碎片。 刹那间，一股怒气犹如利剑从不知名的角落冲出，势不可挡。 三日月迎风而立，袖尾缀着的流苏肆意飞扬，眨眼的功夫，离他约十米远的一个瓶子里钻出一个白色的身影，末端与瓶身相连。 说是白色……不如说五颜六色更恰当。那颗奇怪的头颅顶端长满紫色的鱼鳍，眼睛黄色、嘴唇绿色，位置和数量也调换过来；加上脖子上密密麻麻的婴儿手和鱼鳞，颇为辣眼。 狐之助惊得蹦起三尺，“哇啊啊啊啊啊！” 好恶心！ 怎么能有这么丑的鬼！ 长相能够吓哭小孩的鬼地位却不低，三日月定睛，看见他脑门与嘴巴位置的黄色的眼睛上，分别写着上弦、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