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从皮肤的状态、肌肉的弹性、脉搏的跳动、灵力的波动中,他察觉得到,这具身体正在急速衰竭。  是啊,连“真名”都失去的人,也会被世界意识消抹,这是无法挽回的事情。  这么说来,这倒有些像“神隐”了。只不过,“神隐”是被世界忽略,而失去“名”,是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连带着性命一起。  真名融合之快,等到男人反应过来,早已来不及了。  到那时候,除了消亡,他别无可选。  为男人涂完药后,三日月清洗了双手,继续站在他的身后听候差遣。  ……  “乱!你怎么又走神了?”次郎太刀疑惑地看着乱藤四郎,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又晃,“从今天早晨开始已经好几次了。”  “次郎。”小乌丸不赞成地看了次郎一眼,“他昨夜去了天守阁。”  去天守阁做什么,不言而喻,无非是又遭受了非人的折磨,或者……  乱藤四郎吸了吸鼻子,作出平日不甚欢快的模样,“嗯……有些不舒服。”  “那混蛋又没给你手入吧,”鲶尾凑过来,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眼中盛着担忧,“感觉还好吗?”  乱藤四郎勉强笑了笑,“没关系……还好……”  他怎么能听得下去……三日月殿在费尽心思帮助他们,而本丸的大家却因为被蒙在鼓里,计划着如何铲除三日月殿。  如果他也不知道真相的话……一定会把这些事情全部汇报给那个男人吧,就算自己没被控制,也一定会附和所有人,想尽办法将三日月殿……杀死。  “明明之前不会这样的……”次郎眉头紧皱,“是不是做了更过分的事情?”  “不……”乱腾四郎摇头,“我只是觉得,现在行动不太合适……本丸这么多刃……”  他要救三日月殿。  三日月殿没有练度,空有灵力,再强也不可能敌得过本丸这么多同伴攻击的!  “我也知道这些,”小乌丸慈爱地看着面前像是受惊过度的孩子,“我们只是在想一个能在不惊动那个人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  “就像上次说的,派一振刀——”  “让我去吧!”乱藤四郎道。  “可你不是……”小乌丸着实疑惑了,“你上次还拒绝了。”  乱藤四郎心中一惊,努力让自己的神色不那么慌乱,他低着头,揪紧了衣服,“我上次是,是不想让三日月殿受到伤害……”  说着,他忍不住流出泪来。  “是,是这样的啊……三日月殿是被那个人控制的,就连药研哥也是,退也是……大家都是这样……”  乱藤四郎胡乱抹去自己的眼泪,“我根本不想看到他们死……”  所有刃都沉默了。  “所以……让我去吧。”乱藤四郎颤声,“就算是不让他们再痛苦下去也好,这一切,都让我来承担。”  “我明白了……”  看到短刀落泪的模样,小乌丸心中也不由得升起几缕哀伤,“就按你说的办吧。”  ……  “三日月殿!”  从那之后又过了几天,趁着审神者外出,乱藤四郎在傍晚收到了隐秘的传唤。  乱藤四郎悄悄推开屋门,看到正坐在房间中央,擦拭着本体刀的三日月。  那振弧形优美的太刀被保养得异常鲜明亮眼,刀身呈现新月,刀锋凛若霜雪,在被拿起时,还能淡淡地映出周围景物的影子。  “乱,”三日月回过头,金色的流苏随着一齐划过撩人心弦的弧度,连那双眉眼都泛起无尽的昳丽之光。  在热血沸腾,心脏鼓动中,乱腾四郎耳中响彻一句直击灵魂的话话语。  “你——想亲自报仇吗?”第86章 狩(十四)  真名的力量转移得极快, 在审神者未曾察觉之时,他的身体便已然变成一具空壳。  男人几乎没有裸露在外的皮肤,无论是双手还是脖颈, 都被布料严密地包裹着, 看不出状态。  但从他入秋以来时常咳嗽, 气息也逐渐衰弱来看,现在的审神者, 只是一个空有灵力、肉体衰竭、与本丸所有付丧神没有丝毫关系的人类。  三日月知道,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  这段时间的秋雨下得细密而紧凑,一场连着一场, 气温也持续降低。  最近几天,审神者偶尔会感觉身体出现略微不适, 但检查过后,灵力表现一切正常——拥有灵力的人,如果身体出现问题, 一般是从灵力寻找缘由。  他没有多想, 只当是入秋天凉的原因。有些时候, 天守阁的温度确实偏低。  桌上的咖啡换成了水,同样冒着腾腾热气, 审神者在处理完一部分文件之后,将笔搁压在纸的一角。  三日月为杯子里添了些水, 头上的流苏随着他俯身的动作轻轻一垂, 衬得一双眉眼更加柔和。  审神者低咳几声,端起水杯,“你去换药研来吧。”  三日月在他身边服侍多日,没有练度的他大概已是筋疲力竭,而自己安插在其他刀剑中的乱藤四郎又传来最新的汇报, 楼下那群刀剑付丧神最近不太安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动手。  审神者暗自发笑,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付丧神竟以为凭他们的力量就能做些什么,真是可笑啊……只不过是可以千千万万次复制的分灵而已,纵然毁灭,也不过是进入新的循环,连显现都是靠他们的灵力。这种依靠人类才能战斗的生物,又能翻出什么波澜?  三日月微微颔首,刚要转身离去,耳边却传来一阵剧烈的呛咳声。  他转过头,看到男人佝偻着背,端起的杯子因为拿不稳而水波晃荡。  见状,三日月伸手取过男人手里的杯子,略一垂眸,只见原本透明的水里有一层薄薄的血雾正在晕开,有如点墨。  男人似是也发觉了口中异样的血腥味,抬手抹去滑落到脖颈上的的湿热。  在灯光的映照下,一层浓郁的血红在黑色的手套上格外醒目。  审神者腾然站起,身后的椅子因为他猛烈的动作被撞得翻倒在一旁,落在厚实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们已经行动了……?”  男人喃喃自语,随即扶着面具笑起来,“小看他们了啊,是什么时候呢……”  浓稠的血缓缓地、不休止地从那张狸猫面具下沿渗露而出,将浅色的地毯洇出斑斑点点的深色。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审神者也没有怀疑三日月分毫。在他看来,一振接受了自己力量的刀,是不会有任何理由也不会有任何机会背叛。三日月宗近,即便到死,也是属于他的刀。  他扶着桌子,体内的虚弱感在此刻尽显。生命力仿佛一盏沙漏,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正在被消耗,无论怎样都无法制止。  男人从未像现在一样恐慌过。从前,纵然有不听话的刀剑付丧神上来袭击他,也都会被他身上的“咒”反噬,可现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中了招,甚至连一丝痕迹都无法发觉……  不,他想起来了,或许,从前一段时间第一次感觉身体有一瞬间的不适时,事情就已经发生了。  审神者低笑起来,脚下的地毯已被浇湿了一片。  他怎么可能让那些付丧神得逞,即使是死,也要让那些东西陪葬……何况,或许他们死去,自己就会恢复过来呢?  “三日月,去,把极短们叫来。”他要将那些刀一振一振扔进刀解池里,让他们知道做错事的下场!  三日月转过头,发现审神者正直勾勾地望着他——即使隔着一层面具,他也能感受到对方灼热的视线。  然而,他没有做任何下一步的动作。  “三日月?”男人的声音冰冷中带着焦躁,“快点!”  他已经快要支撑不住,全身的力气都在流失,几乎马上就要跌倒。  三日月笑了笑,来到男人面前。他微微抬头,眼底全然没有了以往的恭顺,“只怕,他们是来不了了。”  随着话音落下,审神者再也支撑不住,倚着桌子跪倒在地,咳出的血里甚至出现了肉块与碎片。  听到三日月这番话语,男人这下怎么会不明白!刹那间,像是有谁拨动了什么开关,他的脑子一阵空白,心脏收紧,血液像是被抽空一样,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温度,就连灵魂,也像是在被烈火灼烤,痛得他浑身颤抖。  审神者拼尽全力抬起头,盯着面前的付丧神凝望许久,才低声笑道:“真是没想到啊……”  这一振三日月,比之前那一振更能忍。  审神者再次擦去下巴上的血,极力压抑着声音中的颤抖,“让我猜一猜,你是什么时候挣脱控制的……?”  “昨天?”  “几天前出去的时候?”  “还是说……一开始就保持着清醒呢?”  “三日月,你给了我太多惊喜。”审神者的笑声断断续续,像是对三日月这种计划外的状况毫不在意。  三日月没有作出任何回应,平静地观望着男人最后的挣扎。  事情已然走到这个地步,忏悔也好,不甘也好,男人都要面对自己亲手造成的结局。  感觉到状态趋于稳定后,审神者一边说话分散三日月的注意力,一边朝书桌移去。他从未如此狼狈过,但只要拿到带有封印真名的本子,对方的计划就再也不会成功!  他从来不会将鸡蛋放进同一个篮子,在这座本丸里,或多或少都有介质承载他的力量。  只要拿到其中之一……  “看来,历史将要重演一遍了。”  审神者扶着桌子,颤颤巍巍地站起,从他紧绷的肌肉线条可以看出,这已经花费了他绝大多数力气。  他看着三日月,一字一顿,“另一个你,曾经做了什么,又是什么下场,你有没有听说过呢?”  “被反噬,重伤难愈,然后痛苦地死去……”  “你和他一模一样……不,应该说,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自量力。”  屋内的空气仿若凝结起来,每一寸都充斥着冷意。  在三日月漠然的目光中,男人终于翻出了封印真名的本子。他自持不住地狂喜,面具后的嘴角勾起,却在发觉力量荡然无存后戛然滞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看着面前的付丧神,喉咙像是被死死掐住,惊到说不出话。  不,这不可能!他的真名绝不会被看到,这可是他家族秘传的封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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