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冬的时节,这清晨时,还叫人冷的骨子发颤,可过了正午,那日头却又晒的人暖洋洋的。
“这几日,通政司所呈的奏疏里,弹劾杨涟的奏疏多不多?”
朱由校踩着台阶,看着眼前荒凉的万岁山(煤山),抬脚缓步向前走着,开口道:“田尔耕和许显纯他们,离京也有些时日了,是否向司礼监这边,呈递奏疏啊?”
“启禀皇爷。”
王体乾略有些气喘,紧跟在自家皇爷身后,欠身道:“据司礼监所整理的来看,最多的当属内阁。
方首辅的最多,有一百多份。
叶次辅的次之,有八十多份。
除此之外,都察院的张问达,也有不少,至于右佥都御史杨涟,只有寥寥数份。
至于田尔耕他们,司礼监这边,至今没有收到呈递的奏疏。”
朱由校的眉头微挑,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当前朝中这种氛围,作为始作俑者的杨涟,居然没有被齐楚浙党等派,群起而攻之。
这还真是够少见的啊。
‘看来孙如游、亓诗教这帮家伙,一个个都在暗中商量好了啊。’
朱由校心里暗暗感慨:‘知道此时碰杨涟没有意义,想叫局势对他们有利,不如斗东林党的高层。
这是有意将水搅浑啊。
能混迹朝堂的主,没有一个是简单的角色啊,看来想谋定京察大计事,还要再观望观望啊。’
登上这万岁山,朱由校转过身来,紫禁城的一切尽收眼底,红墙,琉璃瓦,道道黑影走动着。
带着几分寒意的朔风吹来,叫朱由校的双眼微眯起来。
“皇爷…您所说的那棵歪脖子树,就在前面不远。”刘若愚拿着拂尘,踱步上前,欠身道。
“走,去看看。”
朱由校转身说道。
正旦节过后,忙于处理朝政,忙于各种谋划,叫朱由校有些心神俱疲,没由的,朱由校就想来万岁山散散心。
刘若愚、王体乾这帮太监宦官,刘文炳、陈光裕几名在职勋戚,还有数十众护驾的大汉将军,紧跟在天子的身后。
看着沿途布控的上直亲卫军,一个个脸颊冻的通红,朱由校生出些许唏嘘。
权力这种东西,的确叫人如痴如醉。
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对高高在上的皇帝是这般。
对地位显赫的大臣是这般。
‘这就是崇祯自挂东南枝,所用的那棵老槐树吧。’来到重兵把守的歪脖子树前,朱由校抬起头,看着那光秃秃的树,缓步向前走着,拍着那粗壮的树干,‘当了大明皇帝又能怎样?’
‘若是不能厘清弊政,铲除毒瘤,扫清顽瘴痼疾,那这堆满火药桶的大明,终究会在一声巨响下,轰然倒塌。
党争内耗,就是掘大明元气的祸根。
即便有再好的良政,朝中党争风气不扼制,朝堂不能制衡,那地方上想贯彻落实,无疑是痴人说梦啊。’
刘若愚、王体乾、刘文炳、陈光裕这帮人,神情间或多或少皆流露出疑惑,看着拍打这平平无奇的老槐树,陷入沉思的天子。
他们心中不是很能理解,为何天子摆驾万岁山,要特意看这棵歪脖子树。
难道它有什么奇特之初?
“刘若愚,把这棵树,差人给朕伐掉。”
朱由校拍拍手,神情坚毅,朗声道:“着内廷有司,取其木材,给朕做一座皇极殿的木模。
最好后,送到乾清宫来。
记住,只准用这一棵树,别的朕不要。”
“喏!”
惊愕的刘若愚,忙作揖应道。
在场的众人,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情间流露出错愕,谁都不清楚,天子心里在想些什么。
‘以后就在乾清宫那边,好好陪着朕吧。’
朱由校双眼微眯,缓步向前走着,‘有你来作为警示,朕看见你,这心里就会充满更多的斗志。’
万岁山上吹过的风,很冷,叫朱由校的精神很通透,老路就在前面摆着,新路若是走不出,那就是死。
踩着这台阶下山,朱由校瞧见一名上直亲卫军,行色匆匆的向上攀爬,立时眉头微蹙起来。
“启禀陛下。”上直亲卫军拱手作揖道:“忠武军所谴骑卒,八百里加急,抵京,禀天津紧急军务!”
“人在何处?”
朱由校皱眉问道。
“在山脚下。”
上直亲卫军忙道:“人已经累虚脱了,陛下若是……”
“下山!”
朱由校一甩袍袖,沉声道。
那上直亲卫军想说什么,朱由校心里很清楚,无非就是派人,抬着那骑卒上山,自己有胳膊,有腿,何须这般。
就算是想摆架子,也不是这样摆的。
“皇爷,您当心脚下。”
“陛下,您慢一些。”
身后紧跟着的刘若愚、刘文炳几人,面露关切的说着,然朱由校却充耳不闻,步伐不慢的下着山。
数月不间断的锻炼,叫朱由校原先那虚弱的体质,有着很大的改观,想当好大明皇帝,没个好身板是不行的。
一路从万岁山下来,朱由校就见到被两名上直亲卫军,所扶着的骑卒,那苍白的脸,发颤的身躯,就能看出情况。
那骑卒见到天子后,情绪变得异常激亢,挣脱左右,便单膝跪地,朗声喝道:“忠武军麾下,前锋营夜不收,张大忠,拜见陛下!”
“快起来!”
朱由校见状,忙走上前,弯腰搀扶起张大忠,关切道:“没事吧?”
“小的没事。”
张大忠忍着两腿间的疼痛,皱眉道:“启禀陛下,我忠武军奉旨剿匪,行至天津三卫至静海县交界,发现暴敛……”
张大忠说着,朱由校听着,渐渐的,朱由校的眉头紧蹙起来。
漕帮。
多么古老的称谓啊。
不过天津三卫,竟跟漕帮有所牵扯,这叫朱由校的心里,涌出一阵怒意。
天津是北直隶境内的漕运枢纽,是拱卫京畿的门户所在,像这样重要的地方,却藏着魑魅魍魉。
“刘文炳,命人叫此健儿,带下去好生休养。”朱由校忍着怒意,开口道:“刘若愚,你去翰林院一趟,叫孙传庭进宫见朕。”
“喏!”
刘文炳、刘若愚一前一后,当即作揖应道。
“好生休养。”看着张大忠,朱由校拍拍其肩膀,说道:“等休养好了,再离京归建。”
“喏!”
张大忠激动的怒吼,响彻这片天地。
作为朱由校看重的新军,麾下每一名正兵健儿,都是他看好的,这些都是种子,都是希望啊。
‘没有想到以剿促练,意外撞出天津三卫的猫腻。’
朱由校皱起眉头,暗暗思量:‘这个地方太重要了,不仅是京畿的门户,还能通过海路去往辽东。
既然撞破了,那就提前布局吧,撤卫设府,叫孙传庭这位良才,奉旨赴津,趁着建虏没攻打辽前,把这个地方稳定下来。
若是这样的话,那去往辽东的通道,就多了一条,甚至还能叫孙传庭筹措海船,为后续乘船渡海,减轻相应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