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政是一个国朝的根脉,是统御天下的根本,往往财政的好与坏,最能体现出国力的基本趋势。
在小农经济下,赋役制度的进与退,往往是反映一个国朝,处在不同阶段下,对地方的实控力度。
这大明,说是朱家的天下,可实则却不尽然啊。
在朱由校的眼里,大明历朝的财政收入,其实就是在进进退退。
这也反映出地方上的特权群体,所具备的影响力,对于大明法纪的作用和破坏。
有明以来,除了洪武一朝,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真正将底层百姓当人看待。
那些后继之君,后继之臣,又有多少,真正秉承了这一传统?
事实上少之又少啊。
统治阶层和被统治阶层,天然就是一种对立关系。
在多数统治阶层的眼中,底层百姓就是生产工具,是缴纳赋税,执行徭役的工具,没有人在意,他们是否为活生生的人!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大明财政上的很多弊端,就是在明初形成,历经两百余载传承,逐步堆积成毒瘤和弊政。
凡事都不是一蹴而就的。
大明太大了。
大到,不是一人,一法,明确推行上几年,十几年,就能长久保持。
没有人才培养的制度,没有承上启下的体系,往往会随着发起人的亡故,伴随着新法的崩塌。
紫禁城上空的天,变的很暗,风渐渐大了。
朱由校负手而立,抬头看着那阴云密布,脸色却很平静,一旁站着的户部尚书李汝华,心里却有些不定。
他不清楚天子在想些什么。
此番召他进宫,却什么话都没有说,他们君臣,就站在这乾清宫殿外,快盏茶功夫,李汝华觉得事情不简单。
“看来又将是一场暴雨啊。”
朱由校转过身,见李汝华眉头微蹙,神态不定,淡笑道:“李卿,你觉得这算是好彩头吗?
预示着毕卿所领国税局,在直隶境整顿漕运钞关,能取得不错的进展,为大明财政积极谋改。”
李汝华:“……”
对天子所讲国税局,其实朝中的多数文官,是反对的,是抗拒的,尤其是户部这边,认为这是侵夺户部职权。
再者言,国税局所领关税、商税的职权,其实牵扯到很多群体的利益,一旦有所动,那必然掀起风波。
在那场不寻常的御门听政,天子所表明的强硬态度,辽东奏捷的影响,夺张问达的左都御史,并流放辽东戍边,叫朝中的文官群体,无人敢去顶风反对。
他们,可不想落此下场。
辽东战局一日不定,那朝堂这种诡异局势,就一日不会平静。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最新章节。
不过毕自严的一举一动,在他兼领国税局以后,就在不少人的视线范畴内,以择机除掉国税局。
现在毕自严离京了。
风,吹向京城之外。
见李汝华不言,朱由校也没在意,缓步向前走着,李汝华见状,忙随驾在后。
“李卿啊,从朕御极以来,执掌这个天下,知道朕心里有何想法吗?”
朱由校边走边说道:“乱!什么都是乱的,朝堂是这般,地方是这般,皇明的列祖列宗,所托付给朕的江山社稷,这副担子,重若万钧啊!”
“陛下英明神武。”
李汝华闻言,忙欠身道:“臣亦知陛下之雄心壮志,想一扫势颓,叫大明能再度变得强盛。”
听着李汝华所讲,朱由校脸上露出笑意。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去说,对待朱由校的乾纲独断,并非是所有的文官,都表现出很不满的添堵。
在朝的一些官员,尤其是廷臣之中,少数人心里非但没有不满,相反却有如释重负之感。
天子乾纲独断,就代表朝堂内争,内耗,能够被有效的遏制。
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党争的。
怎奈处在这种大环境下,颇有身不由己之意啊。
事实上也正是这般。
朱由校所做诸多事情,常常乾纲独断,确实叫万历朝延续的乱,内斗,得到了有效遏制。
“朕有雄心壮志,就真的能一扫势颓吗?”
朱由校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李汝华,开口道:“这天下,真就是朕一人,所能说的算的吗?”
“臣……”
见天子这般询问,李汝华生出冷汗,忙作揖行礼,话到嘴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的心杂乱起来。
涉及这般现实的问题,李汝华不敢乱言。
天子虽贵为九五之尊,是大明皇帝,可是有些事情,还真就不是天子决断,所能轻易改变的。
这是现实。
“李卿知道吗?”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伸手拉起李汝华,正色道:“从建虏侵掠辽地,辽左兴起战事以来,内帑调拨了多少银子?
数百万两啊!
倘若这笔开支,叫户部去筹措,从国库调拨,李卿觉得是否能拿出来?
朝中的一些人,暗地里说朕乾纲独断,闭塞言路,非明君所为,那他们是否想过,朕缘何要这般?”
李汝华的心情紧张起来。
虽说他清楚辽左战局,会耗费很多粮饷,却没想到会花这般多。
就依着国库现有储备,断拿不出这般多银子。
“臣……”
李汝华有些踌躇,想说些什么,但却不知从何讲起。
“朕此召李卿过来,就想表明一个态度。”
朱由校转过身,看向那阴沉的天,正色道:“在朕的眼里,相较于建虏叛乱,蒙鞑侵掠这些外患,大明最大的危机,在内。
就体现在财政方面!
若是大明的财政,不能改变,遇到一些问题,就想着靠盘剥百姓,推行什么辽饷,来暂渡难关。
那大明的江山,必然倾覆!
此言就是朕对大明的断言,李卿觉得朕说的是否正确呢?”
“轰隆隆!!”
一道惊雷骤响,那电闪雷鸣下,骤现的闪光,映照在朱由校的面庞上,却叫李汝华吓得跪倒在地上。
“陛下岂能讲出这等危言啊!”李汝华行跪拜之礼,作揖道:“大明虽遇困顿,然远没到那般境遇!!”
言大明江山倾覆。
说敢说出此言,那都是株连九族的重罪。
可是偏偏此言,从朱由校口中讲出,叫李汝华震惊之余,心里不免惶恐起来。
大明真就到那般境遇了吗?
雨幕降下,本干燥的地面,瞬时就湿润了,雨水汇聚下,形成水流,朝着低处汇聚而去。
“觉得朕危言耸听了?”
朱由校没有转身去看李汝华,伸手去接那雨珠,平静道:“朕是大明天子,朕远比卿家更清楚,大明处在怎样的境遇。
朝堂党争,吏治腐败,建虏叛乱,灾害频生,财政不振,土地兼并……
这一桩桩一件件,又有哪一件,不是现实存在的?
朕想问问卿家,缘何朝中一些大臣,对朕所做决断,会表现的这般抗拒?会表现的这般激烈?
原因。
就在于朕动了他们的利益!
朕对卿家说这些,是知道卿家之心,是心忧社稷的,错非是这般的话,朕断不会对卿家将这些。”
行跪拜之礼的李汝华,虽跪在地上,可心里却很是震荡。
因为天子说出了一些真相。
一些,他清楚,却不敢说的真相。
“别的事情,朕还好应对,还好去做。”
朱由校拍拍手,将雨珠拍掉,转过身,缓步向前,弯腰搀扶起李汝华,“不过涉及财政的事情,朕虽有心去改,却常感有心无力。
卿家可知为何吗?
精通财政的人才,太少!
少到叫朕都觉得不可思议。
大明太大了。
大到很多事情,往往不是朝廷一个决断,地方上就都能有效推行了。
这也是为什么,此前皇祖父谴派内廷太监,到各地镇守,去征收矿税,闹出那等风波的原因。”
李汝华脸色微变。
镇守太监之患,危害社稷啊!
甚至在李汝华心里,都不愿回想那段特殊时期。
“户部所辖国税局,是朕乾纲独断下,特设起来的。”
朱由校眼神坚毅,盯着李汝华,“那么国税局就不可能裁撤,但是涉及财政方面的人才,又太少了。
朕决意特设大明财政学院,由卿家兼领此职,为大明培养财政官吏,这其中就包括底层吏员。
就以大明赋税制度为基准,开设起相应学科,凡我大明生员,经选拔得中者,授恩监,进大明财政学院进修。
三年届满,未通过考核者,夺恩监,逐出学院。
此为朕之决心,李卿可愿为朕,为社稷,扛起这副重担?”
惊雷,再度骤响。
李汝华面露惊疑,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此刻的他,心更乱了,此议一旦传开,那风波必然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