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些时日一直忙于理政,为所遇到的问题常寝食难安,就怕做的不好,误了大明社稷,更怕叫苍生受苦。”
朱由校稳坐在龙椅上,面色平静道:“国朝面临怎样的困境,国库是怎样的空虚,朕不多说,你们一个个心里都清楚。
朕就纳了闷了。
因为杨卿的一封奏疏,竟叫朝中生出这等反对声,这弹劾杨卿的奏疏,都快堆满司礼监了。
朕想要问问你们,除了那帮言官御史,外朝其他有司官员,都没有其他政务要做?大明就这般太平吗?
或者说,朝堂在惧怕什么?!”
说着,朱由校神情凌厉起来,拿起御案上那摞奏疏,怒摔到方从哲、叶向高他们面前,散落在殿内的金砖上。
方从哲、叶向高等一众阁臣和廷臣,无不心下一紧,纷纷低下脑袋,天子所表明的态度,很强硬。
吏治新规,他是绝对支持的。
“陛下,杨都御史所呈奏疏,言明的吏治新规,分明是破坏我大明国体。”
钱梦皋走上前,作揖行礼道:“都察院的职权所在,很早就明确下来,若是在朝推行的话,必将引起诸多混乱。
从内阁开始,由都察院派驻所谓的监察御史,对有司衙署行监察事,朝中有那般多的衙署,怎么能监察过来,再者言国朝并无此等先例,若是监察期间,造成贻误的情况,那损害的就是社稷啊。”
“臣附议!”
吏部尚书周嘉谟上前道:“杨涟的这份吏治新规,是不切合实际的,所产生的影响太大太大。
六科所辖职权,被都察院侵占了。
吏部所辖职权,被都察院侵占了。
倘若是这般的话,那朝堂就彻底失衡了,以后谁都要看都察院的脸色,谁都要顾忌起都察院。
一旦形成这样的风气,朝堂就彻底失去平稳,又如何能行使权力,以协助陛下,来治理整个天下啊。”
朱由校倚靠在龙椅上,看着钱梦皋、周嘉谟、孙如游、亓诗教等一众人,义愤填膺的阐明自己观点。
这一刻,涉及到核心利益时,就没什么派系之争了,即便是东林党这边,对杨涟也没有任何支持。
朱由校亲自拟定的吏治新规,经杨涟之手传到朝堂上,那就等于说给所有人,头上都戴上一个紧箍。
哪怕这个紧箍,在明初的时候就存在,只是后来没有了,所以很多文官并不愿意,这个紧箍再出现。
大明形成严重的党争风气,就在于监察体系出了问题,尤其是这个六科,本是用来制约文官的,最后却成了牵绊皇权的存在。
“讲完了?”
朱由校也不气恼,看着眼前这群人,轻笑道:“论讲大道理,朕讲不过你们,毕竟都是我大明的进士。
朕读的四书五经,读的圣贤书,没有你们多。
不过朕喜欢用事实说话,魏忠贤!去把朕所看的那些案牍,都给朕搬过来,叫这帮好大臣,都认真的看看。”
“奴婢遵旨。”
沉默不言的方从哲、叶向高、何宗彦几人,相互见看了一眼,心中思绪万千,反观被群攻的杨涟,却平静的站在一旁。
彼时的东暖阁内,陷入到安静之中。
魏忠贤领着一群内廷宦官,将先前司礼监和内书堂这边,所整理的一应案牍,都搬进东暖阁内。
一条条书案上,摆放着一摞摞奏疏,分的很明确。
“都别愣着了,动起来,好好看看。”
看着眼前的众人,朱由校伸手说道:“这是朕叫司礼监和内书堂,从万历四十年开始,所整理的一些封存案牍。
吏治腐败。
徇私舞弊。
懒政怠政。
这些个情况和现象,不是朕乾纲独断定下的,是朕看过这些整理后的案牍,所生出的感觉!!”
此言一出,方从哲、叶向高这些人,无不脸色微变,他们都没有料想到,天子竟会做这些事情。
对先前所封存的案牍,都逐一的拿出来进行核对,若是某一衙署的案牍,就算是核对出来,不会发现什么。
但是所有的案牍都搞出来,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见众人没有反应,在天子的眼神示意下,魏忠贤低首走上前,伸手道:“这些是涉及赋役的,这些是涉及军饷开支的,这些是涉及赈灾开支的,这些是……”
那一堆堆的案牍,被魏忠贤逐一介绍着,在讲完最后一摞后,魏忠贤向朱由校作揖行礼,随后就退出东暖阁了。
“吏治清平与否,涉及到社稷安稳的根本。”
朱由校站起身来,缓步向前走着,看着低下脑袋的诸臣,淡漠道:“摆在你们面前的这些案牍,纹丝未动,谁都没有更改过,有朝中有司衙署呈递的,有地方有司呈递的。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啊。
朕发现这其中有很多的账,都是核对不上的,有些亏空,甚至到现在都没有填补上。
来来,你们方才都义愤填膺的,现在不谈大明的宗法礼制,来告诉朕,若是不出手整顿的话,大明社稷还能有几年?
一年朕就不说多了,核对不上两百万两银子,那这些年下来是多少呢?接近两千万两大关啊!”
大明的吏治问题,早就因党争风气的影响,快烂到根子上了,若是不出重拳整顿,那大明迟早玩完。
跟文官群体的斗争,有些时候可以适当让步,毕竟事情不是一蹴而就的,但是在某些大方向上,一步都不能退!
比如赋役。
比如吏治。
特别是这个吏治,敢任由他们为所欲为,那大明家底就算再厚,也经不起他们折腾。
贪欲是没有穷尽的。
“陛下英明!”
杨涟从人群中走出,行跪拜之礼,作揖道:“当初奉旨京察时,臣就发现这些问题,一场京察大计,并不能起到相应的作用。
吏治,关系到大明社稷根本。
如果吏治不明的话,那不知有多少贪赃枉法之事,臣恳请陛下,能尽快下达旨意,将吏治新规明确下来。”
身后站着的人群中,不少都露出厌恶的神情,对杨涟这等谏臣,所讲出的这些话,真的是叫他们毫无办法。
杨涟是一把刀,是富有浪漫主义思想的刀,虽说出身东林党,但在很多事情上,若是能用对地方,恰恰能帮着拱卫皇权,叫大明乱象有所改变。
朱由校恰恰是看到这一面了。
对待东林党也好,对待齐楚浙党等派也罢,不能一棒子全打死,那样,大明就没可用的官员了。
“朕不管你们是怎样想的,也不管朝堂是怎样反对的。”
朱由校拍着身旁的案牍,眼神坚毅道:“吏治新规必须要推行,且要从快推行,都察院尽快展开行动。
亓诗教,擢都察院左都御史。
杨涟,擢都察院右都御史。
何宗彦亲抓吏治新规的事情,自即日起进驻都察院,你们来共同做好此事,谁要是心生不满,或者抗拒反对。
不必再写弹劾奏疏了,直接写请辞奏疏,呈递到御前来,朕全都批红!
这些案牍,就堆放到午门那边,谁要是觉得做这件事情,是僭越我大明的宗法礼制,是乱我大明国体,好啊,想出更好的解决办法,朕绝对会听取良言。”
这番话讲完后,亓诗教脸色大变,何宗彦有些踌躇,一个升官了,一个掌权了,可他们都没有喜悦。
当然二人所没有的喜悦,是不一样的。
至于方从哲、叶向高他们,不少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天子的这一系列操作,堵住了他们的嘴,甚至把路都给堵上了。
吏治新规这件事情,是做也要做,不做也要做。
“这大明天子,是朕。”
朱由校走上前,当着众人的面,搀扶起杨涟,掷地有声道:“这大明,不是某些人,所能说的算的。
说的算的,是朕!
谁要是叫朕发现,想在明里、暗里去破坏吏治新规的推行,那大明的法纪,同样也不是摆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