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什么赈灾、什么功绩在傅子淳的眼里都是浮云。
只有他的皇长孙才是最要紧的。
潘禛本想出口阻拦,可他深知庄王对皇长孙的执念,于是便将话咽了回去。
傅子淳翻身上马,扭头对潘禛嘱咐道:“本王速去速回,在此期间,赈灾队伍便由你暂领。”
“是,小的定不负王爷嘱托。”
潘禛笑得脸上的肉皮子都褶皱了好几层。
众将士对于傅子淳如此草率的行径颇为恼火。
赈灾乃是国事,身为皇长子怎能因家事而弃国事于不顾。
他撇下将士们回京也就罢了,竟还将赈灾重任交给了一个无名小卒,当真是昏禄至极!
傅子淳与那名护院策马扬长而去。
身后众将士怨声载道。
然而傅玄麟却露出了一丝鬼魅的笑。
“庄王果然选择了回京,如此一来,也不枉费本王为他精心筹划的一出好戏了。”
“王爷神机妙算,想必庄王这一返京就再也别想插手赈灾之事了。庄王竟宁愿将队伍交由潘禛那个小喽啰,也不愿交给王爷您,想来是对王爷颇为忌惮的。”
傅玄麟却不以为然,“他以为区区潘禛便能压制住我,太天真了。”
“王爷是要除掉潘禛?”
“小人罢了,死不足惜。”
傅玄麟说这话时,轻巧的就像要捏死一只蚂蚁。
“属下明白,属下定会让他死得不留痕迹。”
此刻的潘禛还不知道他即将死于非命,俨然一副狐假虎威的嘴脸,大模大样的指挥着将士们预备启程。
将士们虽不服气,却也不敢贸然抗议。潘禛毕竟是庄王亲口指派的人,他们只有听从的份。
潘禛指挥完将士们后大摇大摆的走到了傅玄麟的面前。
他见傅玄麟和百里墨正眼都不看他,于是故意提高了嗓门,对傅玄麟说道:
“翎王殿下,小的也是照着庄王殿下先前的安排行事,那便辛苦您继续断后了。”
傅玄麟一言不发,径直朝队伍前方走去。
“诶?翎王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潘禛眼见傅玄麟这架势是丝毫没把他放在眼里,立马摆起架子快步追上了傅玄麟。
他见傅玄麟仍是不理他,便伸手要去抓傅玄麟。
谁知他的手刚伸出来的那一刹那就被百里墨牢牢钳住了。
“放肆!翎王殿下乃是陛下龙子,岂容你这般污秽小人随意触碰!”
百里墨手中的力道加深,潘禛疼得嗷嗷直叫。
“小的知错,小的再也不敢了。”
傅玄麟径自走到队伍前方,转身对将士们说道:
“诸位!庄王因家事缠身,不得已回京照看王妃,望诸位多加包涵。但河北道灾情严峻,赈灾一事刻不容缓,绝不能因一人之过而有所耽搁。本王与诸位受陛下圣意,救百姓于为难,肩负着赈灾重任。日后还请诸位与本王同心协力,早日解救河北道百姓免受天灾巨祸。”
一番慷慨陈词,说得将士们群情激昂。
他们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儿郎,皆因怀揣着满腔赤诚才投身从军。
原以为翎王与庄王一样昏懦无用,不曾想他竟是这般大义之人。那个庄王与翎王相比根本就是天差地别。
众人抱拳示意,“我等愿与翎王殿下共进退!”
刚才还趾高气昂的潘禛都看傻了。
没了庄王的庇护,他连个屁都不是。
百里墨松开了潘禛,说道:“潘禛,庄王殿下如此信任你,想必你定是有过人之处,不如便由你断后,有你坐镇,翎王殿下也就安心了。”
此时的潘禛哪敢拒绝,捂着差点被捏碎的手,一个劲的点头哈腰赔笑道:“是,小人这就去断后。”
将士们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傅玄麟也算给他们出了口恶气。
一切都在按照傅玄麟设想的方向进行,可湛星澜就未必有这么顺利了。
舜华监共有六门学艺,分别为诗学、茶艺、舞乐、膳食、女红、礼仪。
一处名为珠玑阁的阁楼就坐落于惊鸿阁后方,除了膳食以外,其他五艺都是在此处学习。
湛星澜望着那方银钩铁画的匾额,竟觉得这字体似曾相识。
“叶姐姐,你可知这匾额出自哪位大家之手啊?”
叶韫玉琴棋书画无不精通,问她算是问对人了。
“瞧这笔锋走势,飘若浮云,矫若惊龙。”叶韫玉略一停顿,“倒是很像陛下的墨宝。”
原来是靖帝所书,可这字迹她总觉得很是熟悉。
对了,傅玄麟送她的那张信笺。
傅玄麟与靖帝的字迹简直是一模一样。
忽然,身后传来了讥讽的笑声。
“诶呦,湛娘子瞧得这样认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真的认识这几个字呢,哈哈哈。”
湛星澜一听到这令人作呕的声音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可这儿到底是皇家之所,为了大局着想,她得时刻保持着大家风范的做派。
于是她转身对柯婉宁露出了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柯娘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柯婉宁双臂抱胸,极为不屑道:“京城之中谁不知道湛娘子醉心武学,对诗词歌赋并不热衷,湛娘子又何必装模作样呢?”
原书中的湛星澜确实不喜欢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但不代表她是个文盲啊。
柯婉宁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摆明白了瞧不起她嘛。
湛星澜挑眉道:“我呢自是不比叶姐姐这般博学广闻的,不过柯娘子也并非口吐珠玑,学富五车之人。你我都是半斤八两,何必以五十步笑百步呢?”
她这一句话已经说明了自己不但认识珠玑是何意,而且还妙语连珠。
柯婉宁别的听不出来,其中的讥讽之意却是听得出来的。
“你竟敢讽刺我!”
“岂敢,我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柯娘子若听不得实话,往后便离我远些,免得给自己徒增烦恼。”
湛星澜说罢便挽着叶韫玉的手往珠玑阁走。
身后的柯婉宁气得跺脚。
席怜儿见状连忙安抚:“柯娘子何必在这些小事上与她置气,只要让她离开了舜华监,到时候别说选妃了,就是普通人家的郎君也未必瞧得上她。”
柯婉宁一听也觉得有理,于是深吸了口气,“席怜儿,若你这次还像上回一样坑害我,你父亲的乌纱帽可就别想要了。”
席怜儿眼神闪烁了一下,“怜儿不敢。”
柯婉宁上下打量了一番席怜儿,见她低眉顺眼的样子,便自以为是的走进了珠玑阁。
站在亭廊之下的彭尚宫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这湛小娘子倒是聪慧沉稳。”
彭尚宫满眼写着欣赏,不禁让她想起了年少时的章未晞。
她们的身上都有着与年纪不符的老成。
珠玑阁南北通透,四四方方。数十张桌案整齐摆放,朝向东方。
小娘子们各自落座,谈笑风生。
直至门外传来了一阵趵趵的脚步声。
彭尚宫步履生风,昂首走进了珠玑阁。
珠玑阁内顿时一片肃静。
“诸位娘子安好,今日诗学便从《诗经》一书开始学起。”彭尚宫说着便落了座。
半个时辰后,彭尚宫将书合上,目光如炬的环视众人。
“想必诸位娘子已经对《桃夭》一篇颇为熟悉了,不如我们便谈谈何为宜其室家?何为宜其家室?何为宜其家人?”
众娘子面面相觑,都默不作声。
“柯娘子,你觉得呢?”
柯婉宁突然被问到,一下子有些慌张。
周围的娘子们全都盯着她,她也只得缓缓说道:“宜其家室便是夫妻美满和顺,宜其室家便是早生贵子后嗣兴旺,宜其家人便是齐心携手家庭和睦。”
彭尚宫点点头,“不错,那么柯娘子以为,如何才能做到这三点呢?”
柯婉宁得到彭尚宫的认可,立马就有了信心,于是不假思索的说道:“女子美丽大方,恭顺公婆,为夫家尽早开枝散叶便能做到了。”
“噗嗤。”
一个不合群的声音骤然响起。
众娘子朝着声源望去,正是湛星澜发出的嗤笑声。
柯婉宁发觉是湛星澜发笑,当即撅起了嘴,碍于彭尚宫还在看着自己,她才没出口和湛星澜争辩。
彭尚宫颇有兴味的问道:“湛娘子如此反应,想必是不认同柯娘子所言了。”
“是。”
湛星澜否认柯婉宁的话,无疑是颠覆了在场娘子们的认知。
柯婉宁斜睨着她,问道:“既如此,湛娘子有何见解啊?”
湛星澜收起笑意,严肃道:
“宜室宜家本就不光是女子一人之责。若夫婿是个软骨头,公婆又是豺狼豹,即便女子美如桃花般娇艳似火,又如何能宜室宜家?再若是夫婿自个儿不能生育,又当如何绵延后嗣?难不成要女子担过这黑锅,只为搏一个贤良恭顺的美名吗?”
柯婉宁听着湛星澜的话,一时哑口无言。
湛星澜继续道:“柯娘子出身名门,家世显赫。若是将来嫁进如此险恶的夫家,不知能否做到自己方才所言呢?”
柯婉宁不服气的说道:“你这话说得根本就是离经叛道。”
“桃夭乃是祝愿之词,不该成为对女子规行矩步的武器。夫妻和顺,绵延后嗣,乃夫妻二人之事。家庭和睦,乃家庭之事。我所说又岂是离经叛道之言?”
“强词夺理!像你这样的,谁敢娶啊?”
两人之间火药味越来越浓,彭尚宫趁势道:“不过是商讨罢了,两位娘子莫要伤了和气。今日诗学便上到这儿吧。”
众人纷纷散去,湛星澜也挽着叶韫玉和秋楚言准备离开。
彭尚宫却突然说道:“湛娘子,请先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