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凌欢辗转难眠。
许是雨下了一夜,他的脊背不断滋事,许是今晚的事太超乎意料,总之,他的脑子里混沌成一部纷繁的小说,他理不清头绪。
温梅的形象和葛薇的形象不断地在他脑海中重叠,三个耳光也像雪崩一样在他的脑海内震颤崩塌着。
温梅临行前的耳光,葛薇面试时的第一个,今天的第二个。因为这个火爆的丫头是第二个打自己脸的女人,所以,一开始自己就注意她了么?凌欢记得葛薇面试时那个耳光贴面时的圆眸。再这小辣椒之前,他一直以为那是耳光是爱的极致表达。凌欢苦笑,自己似乎爱上她的耳光了。
凌欢试图理解葛薇的想法:订婚是男人对女人的第一个承诺,她不是应该开心么?邀她同居的确没有提前通知她,不是为了给她个惊喜么?挂掉别人的电话,不是因为那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魅力与他旗鼓相当的男人么?难道说,这就是不尊重?当年将钥匙按在温梅手中时,当年强硬对待温梅的所有男性电话时,她笑得像月光一样美。
晚上的一幕再次抓心挠肝地折磨着他。
葛薇说,“女人要的是一个温暖和家和爱自己尊重自己的丈夫“时候,凌欢倚着车身,强支撑着疲惫的身子,她却扭头跑开。
凌欢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冲进住宅楼,想追上去,脚下却有千金沉。他不敢追上去,他怕想当年一样,追上去,依旧难逃别离,他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说:“你给我站住。“喉咙却像是被这湿冷的空气封住了一样。
透明的玻璃楼门被狠狠一甩,BRUCE抢上一步去,楼门却已关阖上,凌欢就这样目送着葛薇的背影消失在雨夜中,周围的景物,仿佛就与自己无关了。
他在雨中整整站了半个小时,BRUCE就这样站在远处,再是旁观,然后从车后掏出一把伞,两人默不作声举伞站在水中,直到凌欢尚未伤愈的脊背再也支持不住这负荷,高大的身材摇摇欲坠了,BRUCE急忙将他扶到车里。
BRUCE说什么,放佛声音早已在天之外了。
手上,似乎还残存着她的体温。唇上,似乎依旧还有她甘甜嘴唇的味道。
自己似乎是有点爱上她了吗?
凌欢在床上不知烙了几千只“烙饼“之后,透过窗帘望着那冷雨,自问。
另一处,葛薇亦是失眠了。
ADA的“送客”,凌欢的“”,像是一块又一块冰砖砸在她身上,她在床上瑟瑟发抖着,蒙住脑袋,盖两条被子,再围一条毯子,沉甸甸的身上依旧没有半丝暖意。
她乖巧,顺从,几个案子从策划到撰写文案,甚至PS图片、统计表格、做PPT,ADA全部压在她肩上,换来一句“你比我大一岁,管理的时候不太方便”,她每每加班到晚上十点甚至凌晨两点,将所有的事从时间到质量完成到凌欢都刮目相看,却换来一句“客户为你的事一状吿到AKIRA那里去了,实在是影响不好。我们觉得你和客户的沟通能力有问题”。
葛薇想到被辞掉之后,工作竟由完全没有做过策划的NANA代替,只觉得这个世界是疯了。想起NANA那无助凄清的眼,葛薇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你示弱别人才不会断你的路子。可是,自己不会示弱,连向男友哭诉都没有学会。
她听话,她体恤他。他挂她电话,他强行要求同居。他深爱着别人,他父亲刁钻,他大男子主意…可是,如果身边没有个女人,谁能体恤他胃不好伤未愈。葛薇将身子蜷缩得更紧了些。
就这样,她一直赖在被子里,睡不着,不愿醒。黑暗中,就没有这些真实的梦魇。然而,种种思虑依旧因绕着她,她痛苦地哼着,直到艳阳高照,直到,一条短信轻轻叮咛她不得不面对现实,她打开短信,却是ADA的:“可能你现在心里会怨我。我真心地和你说句对不起和谢谢,其实你这段时间的认真和辛苦我是了解的。在工作中理智来看,这样对大家将来都好,我也是纠结很久做的这个决定。你在文字方面的表现确实很优秀,相信和你在自己喜欢的领域一定会有好的发展。我自身也还有很多不足需要改进…像你说的,成不了同事,还可以做朋友。我请你吃饭吧?一个人在上海不容易,好好照顾自己。“
葛薇坐在床上,扯着唇角,轻笑。径直将将短信转发给广州的姐姐云,并恶作剧地发给了钟少航,然后,抱着笔记本蜷缩在被窝里,开机,发给云一个呲牙笑脸。
云问:“这是你上司发给你的?她辞掉你还挺内疚的嘛。“
葛薇回复道:“是啊。“
云说:“看来,你对她造成威胁了。她怕你取代她的位置啊。“
“阿?“葛薇一惊:“我还以为,她只是看不惯我比较受欢迎。”
云说:“应该是两者都有。你看不明白短信么?”
葛薇再研究了一遍,讽刺地笑笑,使劲敲着键盘回复道:“云云,是这个意思么?葛薇你很无辜,也很有工作能力,可是,你挡了我的路,所以,你必须TMD滚蛋,对不起。理解正确吗?”
云回复道:“正解。”
“她居然把我的工作给一个完全不会策划的人。那个女孩子相貌平平,资质平平。只会可怜巴巴的看着别人。”葛薇将苦水倾倒着。
“向她学习。你太锋芒毕露,太坚强了,显然,更适合受伤害。因为,伤害你不会死人。“云教导着。
正说着,钟少航发来短信:“薇薇,你非池中之物,勇敢前行吧,今晚可否有约,我问小师弟借你一晚上?“
葛薇有气无力地回复道:“对不起,我状态不好,改天我请你吃饭。”
发完这条短信,葛薇将笔记本推到一边,蒙头,继续睡。睡到下午三点时,终于饿得再也安生不下,只得爬起来出去吃了拉面。去杭州。
葛薇去杭州玩了两天,去苏州玩了一天,回来之后,又睡了一天,闷头在家里写小说。一周之内,葛薇没有出过家门一步。买了两大包泡面,几包挂面,两斤鸡蛋,上午十点半煮一包泡面加鸡蛋,下午四五点就着汤煮一点挂面,饿不死,撑不坏。人也瘦了一圈。失业了,葛薇虽账户上还有结余,消费起来却觉得好没脸。
一向早起的葛薇开始睡懒觉。不是醒不来,蒙着被子,耳朵却堵不上,邻居们一个关门去上班,她听得一清二楚,便更不愿和这帮人一起抢洗手间洗漱。于是,经常整整一天都坐在被窝中,笔记本前。
时不时看一眼手机,可是,凌欢再也没有联系她,段峰也没有。
葛薇一面记录着她和凌欢的一次次交锋,有时边敲字边笑,笑着笑着,竟笑出眼泪来了。回想着那个霸道男脊背处的新伤,葛薇将手机摩挲了一遍又一遍。再忆他少年时瘫痪的经历,敲键盘时,葛薇觉得自己的手骨也跟着疼痛不已,号码调出,却终究没有勇气将电话拨出去。她知道,两人的关系就此结束。可是,她不后悔。葛薇坚信,那是她的尊严。可是,小洁告诉她,好男人都是教出来的。她的男人大学毕业的头一年是不工作的,靠她养着,天天闷头打游戏,在她的感化下,他现在成了年薪三十万的绩优股。可是,对她不好也算优么?葛薇无法下定义。
葛薇开始加同城的交友的Q群。参加K歌聚会。第一次聚会时,周围人都是用她听不懂的上海话交流,她觉得自己完全像一个人群中的怪物,半小时之后,仓皇逃跑。不同与北京那边的饭聚,上海的酒吧人群更广泛,每周都有酒吧聚会。葛薇参加过一次,一个看上去只有二十四五岁的帅气黝黑男孩子一直坐在她对面,摇骰子,葛薇微笑着配合,心却飞了。那次酒吧的聚会,足足去了不下50个人,高的矮的长的短着,美的丑的,有海龟,有房地产老板,却没有一个男人有凌欢一半的风度,葛薇轻呷着黑啤,忍不住怀念起凌欢的霸道。
那一夜,葛薇跟着一帮年轻的男女玩到凌晨四点。打桌球,葛薇不会,扔飞镖也扔不到靶心,喝可乐,喝黑啤,离开酒吧,再去K歌,从人民广场打车回家时,整个外滩都睡着了,各种建筑物的灯灭了,金光外滩灰了,只剩孤单的路灯。回到自己的屋子,厕所的马桶又堵了,葛薇十下八下通开,忽然意识到,他提出同居不过是怕自己住的太苦。想到这里,葛薇心下一阵钝痛。他提前出院,莫非,不是为了工作,而是为了自己有个好的住宿环境么?可是,自己却是和另一个男子有说有笑的出现在他的面前,又和他的师兄通电话。无怪他火冒三丈。
葛薇扔掉皮搋子,无力地倚在门上。回想起凌欢和自己交往的一幕又一幕,终于意识到,他不是不尊重自己,不过是个被宠坏的爱人。
那天之后,钟少航又约过葛薇几次。葛薇推脱不过,终于简单打扮了一番,赴宴时,钟少航轻啜一口铁观音,笑说,ADA新请了一个策划,和NANA分工合作,现在却手忙脚乱,时常加班到深夜,累得她伏案大声哭泣过。红酒网站险些和他们中止合约,S泳装那边,周翎更是将所有人指挥得团团转。美国老板已隐隐对她表示不满。葛薇大块人心地笑了,问钟少航为什么告诉她这些,钟少航认真道:”因为怕你失去对自我的正确认识。“
葛薇抬头吃惊地望着钟少航。
钟少航潇洒地冲葛薇来一个西式敬礼:“没有向山姆大叔替你说话,不过是因为你不属于这里,小妹妹,我看好你。”说完,伸手,钢琴家似的大手掌与粗糙的小一号手掌相击。
葛薇想问钟少航,你的面瘫师弟伤好了么,现在身体怎么样,终究将话咽在一杯又杯玫瑰花茶中,这一晚,葛薇起夜跑了四次洗手间。
被解雇的第一个星期,葛薇外出游玩,聚会,第二个星期写小说,真正打起精神来时,已是第三个星期一。既然不是工作能力问题,她就没什么好怕的。投简历,风风火火去应聘,回到出租屋继续写小说,公交车、地铁上埋头看广告课本和案例。可是,巧的是,面试的那几家统统都是女主管,更巧的是,一旦通过初试,女主管的复試每次都宣告难产加流产。葛薇投简历的范围便一步步扩大,先是投200人以上的企业,再投100人以上的,最后,降至50人以上,不知不觉,时间已蹉跎至一个多月之后。
每到周末,小洁的男友总会拿出一个中午请小洁的好友们吃饭,葛薇知道,两人是好事近了,那男人要堵一干女孩子的嘴。葛薇开始陪着小洁逛商场:淮海路太平洋百货,徐家汇太平洋百货,来福士,目睹小洁自掏腰包购置一件件新装:毛的,棉的,雪纺群,自购婚纱,甚至是泳装,珠宝,胸针,香港广场的卡地亚店,两人只能干看不买,连带的勇气都没有,目睹小洁在周大福和普通珠宝专柜前犹豫时的艰难,她实在无法祝福这段婚姻。
葛薇在小洁家试穿了她的婚纱,圣洁的白裙拖地时,葛薇打量着镜中分外美丽的自己光洁的肩膀和凸出的锁骨,便想起自己的那条白裙。那个人刚认识自己时,便给自己买裙子,要不是自己不接受,他的那块江诗丹顿的腕表似乎也会送给自己,相比之下,他竟是有心了。难怪曾有人说,男人的爱不能只看物质,但是,不付出物质的一定不爱自己。想到这里,葛薇忽然觉得,自己开始慢慢懂他,在他离开之后。可是,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就能接受他狮王般的独占欲和君临天下般的霸道么?葛薇依旧是摇头,叹息一声。
小洁的喜酒宴订在这个周六中午。下午葛薇还有一场面试。小洁说,周六工作的公司一定是小公司吧。葛薇笑说,没关系,我参加你酒席就是,于是,中午包了红包,只涂了眼线就抱着简历去参加婚礼。下公交之后迷了路,姗姗来迟时,酒席已开始了半小时。一片红光中,葛薇急匆匆地找位置,一眼就看到那那高挑的影子。
葛薇不觉呼吸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