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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和卫壁的那一场比斗后, 朱长龄对张无忌的态度有了变化。
时常把他叫去聊天,指导他读书习武方面的问题,俨然已是和对待未来女婿一般亲近, 下人们见风使舵,对他也越发恭敬起来。
在这种氛围里, 张无忌本该是为达成所愿而欣喜若狂。
可他竟不可抑制地生出忧虑。
因为这份忧虑, 张无忌好几个夜晚独自一人睡在自己房间里, 没像之前那般打着只是住在同一个院子的不同房间, 等入了夜又掩耳盗铃地去翻窗。
他不去找朱九真,朱九真也没去找他。
就像察觉不到他这显而易见地逃避和疏远,更何况朱九真在每一次见到张无忌时依然能从他注视她的眼里看到那越来越深重的痴情和迷恋。
既然如此, 她也不必伤脑筋地去思考他在想什么。
只需要静观其变就好了。
而在这天晚上又一次寒毒发作后,张无忌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在冷汗淋漓地撑过寒毒后, 他悄然起身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走出房间,但在即将踏出院子时他的脚步却像是灌满了沉重的铅再也抬不起来。
张无忌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的方向是院子的主屋,他从搬过来后大多数的夜晚都在这里面度过, 在这里面正沉睡着他心目中最美好的少女。
有的时候就是踏出一步就会有第二步, 第三步, 一发不可收拾。
张无忌回了头就又想要再离她近一点,等走到了那扇熟悉的窗前, 他又不满足于隔着厚厚的墙壁, 想要亲自再看她一眼。
于是他又熟练地轻手轻脚翻过了窗,来到了红罗帐笼罩的床前。
张无忌透过重重叠叠的帷幔看到了里面那道朦胧曼妙的少女身影, 他情不自禁抬手想掀开这层他们之间的阻碍, 指尖触及柔软的帐子又猛的顿住。
他不可以。
理智告诉他, 一旦真的见到她, 见到少女那张雪白娇艳的面庞, 她额间那颗艳艳灼目的朱砂痣,曾亲吻过无数次的玫瑰花瓣般的唇。
以及那双曾含着妩媚笑意凝视着他,如今在沉睡中紧闭的狐眸。
张无忌知道,他定然不会再舍得离开的。
所以直直站立在床边,隔着帷幔看了许久许久之后,眼看再不离开就来不及了,少年到底还是强忍着心痛与不舍转身了。
“你要走?”
身后的红罗帐里传出少女娇嫩却清冷的嗓音。
张无忌不动了,他简直像根冻僵了的木头般愣愣地戳在了原地。
“哼。”
她笑了一声,这笑里却没有什么温度,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是朱九真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就听到她颐指气使地命令道,
“进来。”
张无忌僵了一会儿,到底是习惯性顺从地转了身,颤抖着手将帷幔掀开,然后坐到了床上,不同的是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迫不及待地黏到她身上。
而是低着头,看也不敢看她。
朱九真下一道命令来的很快,“抬起头,看着我。”
张无忌纵使心虚还是听从了,然后就在他抬起头的一瞬间,脸上被狠狠地扇了一个响亮的巴掌,脸上瞬间燃起火辣辣的痛感。
但这痛却远远比不上在昏暗夜色里瞥见的少女眸中泪光的心如刀绞。
张无忌脸色霎时惨白,双耳轰鸣。
“是谁死乞白赖宁愿做宠物也要留下来的?是谁一直明里暗里试探我想要和我成亲的?现在要得偿所愿了你却要走,你耍我?”
这是张无忌第一次见到朱九真的泪。
在他眼里,她一直是个顶骄傲的性子,极为要强,人都说铁血男儿宁可流血不肯流泪,但这话放到朱九真身上也是再恰当不过的。
甚至张无忌想,就算有一日性命落在他人身上,那也是休想叫她服软的。
可是现在因为他的离开,她却哭了。
在这一瞬间,如大海般汹涌澎湃、如火焰般熊熊燃烧情感压倒性地胜过了张无忌从前从前总是引以为傲无论何时都能冷静而缜密地思考的理智。
事实上在遇到朱九真后,他总是如此。
“我生平最恨人背叛我,如果你现在不能给我一个解释。”
“我会杀了你。”
少女在黑暗里冷漠充满毫不掩饰的冰冷杀意的嗓音响起,但张无忌却奇异地一点也生不出害怕,甚至他称得上是欣喜若狂。
她对他杀意越浓,他心头竟越觉甜蜜。
张无忌不知不觉红了眼眶,泪水在眼圈里打转,可脸上的笑意却越来越灿烂,同时他再也克制不住地一把扑上去紧紧抱住了她。
在朱九真又要抬手打他巴掌的时候赶紧又哭又笑地开口认错道,
“真儿,对不起,是我错了。”
朱九真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张无忌便很识时务地继续解释下去。
他当然不是耍她玩,更不是背叛她。
事实仅仅是因为,他怕了。
“真儿,你知道的,我有寒毒在身,这个毛病治不好的,我命不久矣,从前是我昏了头想要和你成婚,可是我现在又怕自己无法陪你终老。”
“到时候抛下你一人在世上……”
因此与其想着到时候让她挂着寡妇的名头,倒不如不成婚地好。
张无忌嗫喏着说,“所以我原本想着,只要最后再见你一次,我便悄然远去,到深山自觅死所,但我又深知自己见了你便会不舍得走了。”
他话音刚落,朱九真的手便又落了下来,再次迎来一个响亮的巴掌,少女冷冷地瞪视着他,一点也不因为他的解释就轻易原谅他。
甚至她还说,“你放心,没等你死,我就可以再找上十个八个男人,你可一点也不必担心我挂着寡妇名头嫁不嫁的出去。”
事实确实如此。
世人都有追求美好事物的本能,顶级的财富与滔天的权势让人趋之若鹜,绝世的美人对世人的吸引力也绝不下于前两者。
没有人会怀疑朱九真有没有令人追捧如云的魅力。
倾国倾城,神魂颠倒。
这是上天赋予她的生来就有的能力。
张无忌几乎已经能在脑海里想象到无数个如卫璧那样玉树临风的美少年追逐着烈烈红衣的少女蹁跹飞扬的裙摆之下的景象。
以致于他都分不清她这话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在阴阳怪气。
但张无忌立刻就本能地感到了排斥。
朱九真敏锐察觉出来了,她脸上终于浮现出了笑意,充满了幸灾乐祸,在黑暗中她贴近了他,距离几乎只有毫米,粉润的樱唇吐气如兰。
“你啊你,真不老实。”
“我真不明白你这个人,为什么总是克制自己做个圣人,还是让我来告诉你该怎么做,只要是我想要的,我就会牢牢攥在手里。”
“死也要死在我手里。”
随着最后一句暗含狠厉的话落地,她狠狠咬上了他的唇肉。
“嘶……”
张无忌痛得下意识倒吸冷气,而殷红的鲜血从她们两人的唇边流淌下来,但朱九真依然没有松口,她狠狠地近乎撕咬般地继续与他亲吻。
这是一个激烈的、充满血腥味的吻。
充满了无言的占有欲,和属于朱九真的霸道,但张无忌很喜欢。
他比从前更为渴求地、更为迫切地追逐着她的唇舌,他因她对他的占有欲而欣喜,并且像是较劲般再也不忍耐地展示出自己更深更浓的占有欲。
在渍渍的水声和气喘吁吁间,她双手死死抓着他的头发低不可闻地呢喃。
“我要你在我身边,直到你死也要在我身边。”
他们在黑暗里四目相对,张无忌对少女俯首称臣道,“……好。”
自从遇到朱九真后,他一直觉得日子变得很美好,就是她一开始对他爱搭不理时都很快活。
父母死后,张无忌还活着,但仅仅就是活着罢了,坚持学习医术苦熬着也只是想着不让武当山的太师父和师伯师叔们为他担心。
但喜欢上朱九真后,就不一样了。
仅仅因为喜欢这个念想,他就好像有了活着的盼头,他会希望第二天能醒来,醒来能见到她。
她看了他一眼,和他说了一句话,向他笑了一下。
有关她的点点滴滴都牵动着他的情绪,她开心他也开心,她生气他就着急惶恐,绞尽脑汁哄她开心。
她的嬉笑怒骂,她的宜喜宜嗔。
都化为五颜六色的情绪点亮了张无忌眼中黯淡的世界,扰乱了他在乱世里渐渐麻木、无波无澜的心湖。
但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她对感情似有似无,若即若离,飘忽忽如云似雾般看得见抓不住,又像空中楼阁般没有实感。
即便他们那般亲密,可她轻佻的态度仍让他不可捉摸。
张无忌之所以能那么果断地离开,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以为他的离开顶多让朱九真失落一会儿,不满一会儿,生性洒脱凉薄的她很快就会把他抛之脑后。
但现在他知道了,她远比看上去地在乎他。
她会因他的离开而落泪。
只要想到这一点,张无忌就觉一颗心像来回泡在酸水和蜂蜜里,又疼又涨,又心疼又甜蜜。
她是喜欢他的,她爱他的。
即便朱九真依然没有亲自把这句话说出口,但那一滴隐藏在黑暗里的泪珠却让张无忌前所未有地确认了这点。
只要确认了这点,就像濒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并且迸发出无穷的力量。
这力量化为一条无形的、长长的风筝线,另一头绑在了朱九真的腕上。
即使是她自己,也别想再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