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慷慨陈国士,骠骑掷首还

“大将军,老朽不是陈国国相。”

“嗯?”

“大将军。”杨彪拱手解释:“这位是陈国国傅韩公。”

皇甫奇恍然。

郡国之中,设有两位两千石,国傅一名,国相一名。

国傅主要负责王府中事,负责礼仪、祭祀、劝导国王一类的工作,地位高,但是实权有限。

国相则主政,职权等同于太守。

还有一名中尉,官职是比两千石,略小一级,等于军中校尉,听命于国相。

按理来说,即便国相不在,也是中尉主事,怎么会轮到这个垂垂老矣的国傅出面呢?

至于韩拓其人,更是当代名士,有贤、善之名。

何以如此失态,抱着马腿痛哭?

得韩拓哭诉,皇甫奇方知:

陈王刘宠被困武平,而武平又是小城,数日之间便粮草告尽;

陈相骆俊为解危局,带上国内储粮,又征发青壮兵力,赶往武平支援。

谁知,王匡提前得到消息,督军将其包围。

如此一来,王相皆困。

陈国人不甘心等死,便由国傅领头,征发城中年过半百之人,准备第三波支援。

皇甫奇并杨彪等人闻言,尽皆失色。

不曾想,陈国因为站队问题,已直接被推到灭亡边缘!

“陈国小而不屈,终是等到援军,此我王之福也!”韩拓感言落泪。

“陈王之义,当为天下知。”

“支援来迟,其罪在我。”

皇甫奇回答毕,径直翻身上马:“请国傅开东西城门,使我军速援战场。”

“好!”

韩拓拖着古稀之躯,匆匆去办。

皇甫奇率大军从西而入,自东而出。

陈国百姓男女相携,拥攒道旁。

等诸军马至,纷纷跪地叩首。

马上将士,无不动容。

东城门口,韩拓奉酒而至,振声道:

“将军马蹄疾,待宴鼓声催。”

“白发无能为,拜敬酒一杯!”

言讫,其人扯起长袍,单膝着地,将酒高举过头顶。

哗啦——

周围众人,尽皆跟上。

酒是奢侈物,寻常百姓家是没有的。

此番践行,是王宫和城中富户所献。

皇甫奇也不下马,只在马上弯腰取酒,一饮而尽!

诸将士纷纷效仿,取酒饮尽。

他没有回答韩拓,而是沉声道:“将士们,记住这杯陈国酒的滋味,可知当中托付?”

“救出陈王!”

“善!出发!”

大军奔腾,径离国都。

——武平一线——

被围的陈相骆俊虽竭力抵抗,但因无城池为依托,部下又都是新募。

不久,外层防御便被打破。

王匡带人驰马而入,将亲自督战前线的骆俊擒获。

同时掳走的,还有大批粮草辎重。

铿!

王匡二话不说,拔剑便横在骆俊脖颈上,厉声呵斥:“你受朝廷之命,出任陈国国相,本当监督郡王,治政理国。”

“今反王刘宠谋逆,行刺天子圣驾,你非但不加以阻止,反而为其助力,可知己罪?”

骆俊面挂冷笑,神情鄙夷:“阁下在大将军府多年,学的便是这虚伪做作的派头么?”

王匡勃然大怒:“你想找死?”

骆俊将脖子挺起:“我岂惧死!?”

“你不惧死,那你子嗣呢!”

对方的强硬出乎意料,王匡只能换个法子:“你若执意谋反,陈国破后,举族将灭。”

“此刻悔改,劝降刘宠部众,尚未晚矣!”

“大丈夫以身许国,死得其所。我子如我,不复有憾,正要多谢阁下!”

骆俊说完,径直撞向剑刃。

王匡惊而收剑。

剑尖上挑起一抹血色。

好在,伤口不深,不至于要了骆俊性命。

“哈哈哈!”骆俊大笑,冲王匡破口大骂:“叛国逆贼!胆怯匹夫!我不惧死,你却不敢动刀么!?”

王匡面色阴沉,持剑转身离去。

左右不解,问道:“他既然求死,为何不宰了他?”

“骆俊有仁名,近年在陈国收容养活了十数万流民。”

“杀了他,只怕为天下恶。”

说完,王匡冷冷一笑:“但我不惧背负恶名,只是这样杀了,太便宜他了!”

他思索一番,命人带上骆俊和粮草,赶往武平城下。

武平城楼上放着一张简陋木床,陈王刘宠正靠在上面闭目歇息。

他面色苍白,神情中透露着病态。

因连日交战,压力之下,刘宠病了。

“大王,请用膳。”

不一会儿,卫士长端着食物上来。

刘宠鼻子微动,眼中掠过一抹惊色:“还有肉?”

“是马肉。”卫士长眼神躲闪。

“马不是前日便吃完了么?”

刘宠蹙眉,他用汤勺在里面翻了翻,鼻子靠近。

这确实是肉,但这种气味,他从未品尝过。

思索片刻,他便反应过来:“人肉?!”

卫士长惶恐摇头:“不……不是!”

“混账!”刘宠大怒,一把将其提起:“孤乃高祖后人,怎么能食子民之肉?你是要陷孤于不仁不义吗!?”

“大王!”

卫士长满脸是泪:“臣绝无此意,只是大王身体有疾,大夫说需要进肉食以滋补,城中实在没有吃的了,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说到这,他又忽然语速加快:“这献肉之人,是心甘情愿的!”

“割肉给他人吃,哪有心甘情愿的道理?你怎不心甘情愿!?”刘宠怒道。

“割肉之人,是臣的儿子。”

闻言,刘宠神情一怔,缓缓将对方松开。

卫士长跪在地上,哭道:“大王,我家世代供职王宫,履受王恩。”

“能为大王效忠,死而无憾!”

良久,刘宠无力挥手:“你起来吧。”

他本想去看看卫士长之子,城下王匡却忽然喊话。

刘宠正要痛骂,却见对方推出一车车粮草。

“刘宠,我知道城中已粮尽。”

“你又是否知道,这粮从何而来呢?”

王匡冷声发笑:“此粮由陈相骆俊,从陈县押运而来!”

刘宠神情一变:“国相在哪?”

“哈哈哈,你都自身难保了,还记挂着你的国相?可真是王相相得啊!”

王匡大手一挥:“来人,把骆俊推上来!”

不一会儿,被绳索束缚的骆俊,被推到武平城下。

“刘宠,你给我听着!”

王匡也不给两人叙旧的机会,拔剑便道:

“你若现在投降,骆俊能活,粮草我也给你,城中诸多陈国将士也能活。”

“你若拒而不降,那我便一刀刀将骆俊身上的肉切下来,直到他血尽而亡!”

“你敢!”刘宠怒气冲天:“王匡!你要是敢害国相,必遭天下所恨,将食恶果!”

“食恶果么?”

王匡呵呵笑着:“张让坏事做绝,食恶果了么?”

“皇甫奇凭武夺宫,擅杀国家大臣,他食恶果了么?”

“恶果食不食,无非是看拳头够不够硬!”

“譬如你刘宠,譬如这骆俊!实力不足,却偏要站队皇甫奇,这恶果便得食。”

“有今日,那是你们自找的!”

王匡长剑一挥,切开骆俊袍服,使之袒露于人前。

他用剑刃挑开骆俊的肌肤,使鲜血渗透而出,其人再次向刘宠喊话:“刘宠,你降不降?”

见刘宠为难,骆俊大叫道:

“臣无能被擒,大不了一死而已!”

“死则无愧于王、无愧于陈国之民,何惧有之?”

“但若大王因我而降,则俊罪在千古!”

“宁受千刀!不揽此罪!”

“大王若看臣吃不住刀子,丑态百出,赐臣一箭,也不枉君臣一场……啊!”

言未尽,王匡忽地一刀刮下。

肉块剥离,血光绽现,骆俊痛苦失声。

城楼上,陈国将士无不目光通红,饱含仇恨。

至于刘宠,这位陈王竟涕泗皆下,缓缓弯弓。

王匡部众知其善射,早早持盾挡在前头。

“刘宠,你降不降?”

喊完一嗓子,王匡继续挥剑:“降不降?”

“降不降!?”

“降……”

一剑剑落下,一块块肉剥离。

血肉飞溅不止,让城上众人悲愤至顶。

“大王,左右是个死,出城和他们拼了吧!”卫士长道。

“出城和他们拼了!”左右纷纷响应。

刘宠紧挽强弓,浑身发抖。

他何尝不想奋一身之勇,搏杀阵前,一死了之?

可他和这些部众若是死了,陈国该怎么办?

坚守在此,无非是想等援军出现。

如今看来,援军是不可能会有得了……

“罢!”

一时间,他神情复杂。

正待下令之际,城下的王匡军忽然乱了起来。

靠西边的军队,突然向东挤压。

“怎么回事!?”王匡蹙眉怒斥,但并不慌乱。

他推测,应该是陈国那群不知死活的人,又开始寻死来了。

“大批骑兵突袭我部,打着骠骑大将军的旗号!”

“什么!?”王匡惊得差点跳起来:“怎么可能……有多少人?是他的先锋部队么!?”

皇甫奇出手,他们自然是知道的。

对于此,袁绍和手下的智囊团也分析过。

他们认为最大的可能是——装腔作势。

一则吓唬袁绍等人,二则表达一个声援的态度。

如果即便皇甫奇真的出兵,赶到这里也要不少时间。

毕竟,路途遥远,军队行进缓慢,一路攻城拔关……得耗费多少时间?

更不要说,南阳还有一个兵力强盛的袁公路!

所以,王匡推测这有可能是小股先锋骑兵,沿途穿插而至。

“骑兵遍布四处,至少在万人以上!”

“报——”

又一骑马飞奔而至:“皇甫奇率骑兵急行,于颍川击溃桥蕤大军两万,斩首数千级,跨陈国而向东……”

“混账!”

传令兵话还没说完,就被王匡一剑砍翻。

鲜血喷了他一脸,其人神情狰狞:“人都杀到我身后了,要你来报何用!?”

轰轰轰——

可怕的骑兵开始了冲锋,以碾压的姿态推向王匡。

王匡试图派一军拦截,自己率领大军先走。

他部下最精锐的部队,就是他在泰山老家招募的弓箭手。

这些人擅射善战且不怕死。

王匡叫来其中的领头人,许以重利:“诸君死后,各家赐良田五百亩,妻儿父母,皆由我与袁公养之!”

众死士领命而去,并挑选坡地,试图进行弓箭截击。

北宫左持刀盾,在马背上大声呼喊:“诸位,莫要负了胸中酒气啊!”

骑士们神情凛冽,视那数百弓手如无物,将刀竖举在前,猛推而至。

嗖嗖嗖——

激烈的箭矢,在马蹄奔踏的长风之浪中,是那般的无力。

在悍然忘死的冲锋前,生命的价值被迅速终结。

泰山箭手来不及更换长兵,便被利落的砍翻在地。

骑兵犁庭而过,将他们碾成满地碎肉!

死士尚且如此,何况他人?

王匡前军,几乎是瞬间被冲垮、落败!

“将军快走!”

左右顾不得许多,拉着王匡便走。

押送者还想扯走骆俊,被城楼上紧盯的刘宠一箭射翻。

病态的脸上涌现红光,刘宠激动大笑:“开城,出击!”

“是!”

城门大开。

残存的千余陈国军队,如亡命疯虎一般扑杀而出。

王匡万余大军,原地崩散。

他自己,也只能亡命奔走。

皇甫奇督中军而至,向全军下令:“务必拿下王匡!”

其本人,绕城不入,亦率众展开追击。

杨彪以为他要去见陈王的,所以打马跟在他身边,此刻大喊道:“大将军!不先去见陈王么?”

“杨公!”皇甫奇速度稍缓,回声问道:“陈王出手,虽说是为了大义,但也是站队我皇甫奇。”

“其举国历险如此,中枢有什么能赏他的吗?”

杨彪一下被问住。

刘宠贵为陈王,爵位已经封顶,再往上就该诛九族了。

至于官职……郡王不得担任任何官职,所有官职地位也在郡王之下。

当然,实权是另外一回事。

面对刘宠,朝廷或干脆说皇甫奇本人,根本没有什么能赏他的。

“只有王匡这颗人头。”

“王匡逆贼,使王受辱,当诛之!”

人活一张脸,陈王站队皇甫奇导致受辱,皇甫奇理所当然得给他把场子找回来!

因皇甫奇本人都不歇马,全军两万骑士,那就更谈不上休息了。

北宫左堵住了往梁国的通道、马超堵住了往汝南的通道。

最终,皇甫奇驱百里,一直追到深夜,在初入陈留境内,截住了王匡。

王匡身边只剩数骑,其人也已精疲力尽。

月色下,昂首见皇甫奇至,他忽地摇头叹息起来:“骠骑也算威名震世,如今权加天下,何必为了我至此呢?”

你特么一个骠骑大将军,追我一百多里,至于吗?

“我也无奈。”皇甫奇摇头:“你命虽贱,但足以做赏!”

王匡愕然之际,长槊已贯入其腹。

其人抽搐起来,口中鲜血滚滚:“赏……赏何人?”

“陈王与相。”

王匡身体一挺,脸上尽是懊悔之色,继而目失光泽。

即斩王匡首级,皇甫奇率军还武平时,已是第二日了。

刘宠和骆俊在城外等了一夜。

“连句谢都没来得及说上,大将军这也走得太快了些!”

见到皇甫奇,刘宠脸上大笑,心里却极为震撼。

当真如此年轻么!?

如此年轻,便有如此威权……感激同时,刘宠内心别样一叹。

“当是我谢大王才对。”

忽然,皇甫奇将一颗人头丢在地上:“思来想去,没有比这更好的谢礼了。”

刘宠与骆俊皆是面色一震。

“多谢大将军!”

刘宠畅怀大笑,心中思绪,一扫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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