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叛军移营完毕。
军议之上,皇甫嵩面色不大好看。
正如成公英所言,水攻是不可能存在的事情,而兵力集结之后,叛军的防御、进攻能力都大大增强。
这对于朝廷军而言,自然不是一个好消息。
而皇甫奇,不合时宜地再次提起水攻一事。
且,相较于上次,这次更加全面了,甚至带上了配套行动:
“一旦遭遇水淹,叛军只有西撤一条路可走。”
“据我所知,西侧是坡道地形,完全可以以少拒多。”
“若是此时,我们将一路兵马渡河到渭水以南,在渭水以南行进到叛军后方位置。”
“再次渡河回到渭水河北,就能截断叛军归路,一战而全胜!”
计划很周密,但一切都建立在子虚乌有的水攻之上。
毫无疑问的,引得满帐哄笑。
皇甫嵩面色变得愈发难看,如果可以的话,他想把这侄子的嘴给缝上!
这小子疯了不成?
难不成之前的战绩都是作假?
一点基本的常识都没有,他是怎么打胜仗的?
为了避免皇甫奇闹出事来,皇甫嵩直接给他安排到了全军最后方。
而这,也正是皇甫奇所想要的!
离开军议之后,他便开始紧锣密鼓地安排起来。
莫说其他人,就是他媳妇都深感怀疑:“这个季节,能有水来么?”
“别的不说,我预测来水,哪次失误过?”皇甫奇冲着她挤了挤眼睛。
马云禄一愣:“你啥时候测过水?”
“在夫人你身上不是验证过无数次了么?”皇甫奇揽过对方的细腰:“三息来水,十息来潮,那都不是常规操作么?”
马云禄反应过来,张嘴就咬:“我咬死你!这是打仗,是你胡闹的时候吗?一个不慎,命都要搭进去!”
“这你就放心吧,我哪会用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呢?”皇甫奇摇头:“怎么,夫人也想和我打赌?”
“你我一家,我们能赌什么?”马云禄没好气道。
“这样,你要是输了,喊我一声爸爸怎样?”
“爸爸?”马云禄无法理解这个词,但还是美目一翻:“你只要能活着回来,莫说叫你一声,就是喊一辈子又怎样?别一时头脑发热,将自己搭了进去就行……”
听到皇甫奇要带着少数人去截叛军后路,马云禄只觉心惊肉跳。
她想要跟去,关键时刻看能不能让父兄高抬贵手。
可皇甫奇坚决不让,这让她更加认为此行之凶险。
“那就这么说好了。”
“夫人替我留营,不过千万记得一点:但见下雨,即刻去通知我伯父,让他进军便是。”
交代好马云禄后,皇甫奇点起北宫左的老义从,并三千陌刀军。
至于武吏他没有带上,这些游侠组成的亲兵集团,战斗力强悍、忠诚度极高,他留着保护马云禄。
“君侯!”
兵马出动,负责总揽事务的钟繇匆匆赶来,面带急色:“君侯是连胜名将,繇本不应该在您面前擅谈军事,但此行太过凶险。”
“君侯当日在西京台上,言说谶纬之道不可信,事在人而不在天。”
“今日用兵,岂能托希望于天时?”
忽悠人,皇甫奇那是一把好手,笑着摇头:“我断天要下雨,不是谶纬,也不是依赖天时,正是凭借人为。”
“天下雨如何叫人为?!”
“天下雨不在人为,但能观天象,断雨雪晴云,不正是人为么?”
皇甫奇浪笑一声,拍着他的肩膀道:“元常勿忧,只需告诉我此行准备得如何便是!”
钟繇张了张嘴,最终无奈叹气:
“君侯要连夜突袭,抵达要点后又需投入作战,一名军士至少需配两匹马。”
皇甫奇得渡河,而渭水哪怕现在可以涉足而过,但底下依旧是淤泥。
战马又是极为珍贵的,如果走这样的路段载人,多是要负伤的。
战马一旦负伤,短时间就失去了作战的能力,沦为驽马。
而且,恢复极难。
除了走河道之外,赶路的过程中,骑士们也只能选择骑驽马或者步行。
战马,只有在要开战的时候才换上,平日里基本上都是独行。
“而君侯麾下陌刀军,刀重甲重,如果不带辅兵助战,还需一匹马载刀才是。”
皇甫奇道:“陌刀军抵达之后,是步战而非骑战,有两匹赶路的驽马就够了。”
“那我们也凑不足这么多马匹,还得将不少战马当驽马用。”钟繇面色发苦。
如果真如皇甫奇所言,今天会下雨,那狂奔一夜,不知要废掉多少战马!
他虽新投皇甫奇,但深得器重,干的就是大管家的活,对皇甫奇的家底一清二楚,也是心疼得紧。
“曹孟德那还有一批马借我用,马匹是足够的。”
“至于战马会不会废……顾不上了!”
钟繇目瞪口呆:好家伙,自己家底往里砸,还得坑上一个曹操?
那曹操能跟你一样吗!?
说到底,皇甫奇的兵也好、马也罢、包括武器装备,都是他自己拉起来的。
名义上,他们跟在皇甫奇部下,都属于朝廷军序列。
但实质上,他们是皇甫奇的私军!
糟蹋了,自己心疼。
但曹操的部队,那是国家的。
要是平白无故地牺牲了作为重要资源的战马,这家伙妥妥地要担责啊!
夜色降临。
出发之前,皇甫奇还把贾诩从营帐中掏了出来,强行推到一匹马上。
贾诩脸色狂变,大叫道:“君侯这是做什么?!”
“今夜必降雨,我将破敌立功,此策由文和提出,自当让你做个见证!”皇甫奇哈哈大笑。
贾诩一听都要哭了。
下雨下雨,下个鬼雨啊!
再说了,就是真的下雨,凭你这四千人去截那叛军退路,不是自寻死路吗!?
说好的无论胜负都不牵扯我,这不是要拉着我一块陪葬吗?
贾诩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阴了大半辈子,让个愣头青给坑了!
只能含着泪,跟皇甫奇一同上路。
部队经过渭水,并且开始渡河。
军士们都解下甲胄、脱下鞋子、将兵器等物皆放在驽马背上,撸起裤脚开始过河。
马匹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过,行进得非常吃力。
关西之地,又值冬日,才化雪不久,深夜的水踩在脚上,却让人浑身冰凉。
有军士怕冷,悄悄爬到马背上。
马最怕泥地,一时难以支撑,轰然栽倒在泥水里面。
庞德见了,目放冷光,提着刀走来,一手将对方从泥水里拽了起来:“谁让你骑马渡河的?!”
军士又冷又惧,迎着刀锋寒光,知道自己将死,只是吓得流泪不止,不敢言语。
庞德正想一刀砍下,拿他人头号令众人,忽地被一只手搭住了肩膀。
“且慢!”
庞德回头,忙见礼:“君侯!”
“嗯。”皇甫奇点头,看向那名军士。
这人只有十七八岁模样,长得颇为高大,但脸上稚气尤在。
如果放在前世,还是个高中生年纪……
他将对方扶着站直了身子,问道:“为何要骑马?”
“我……我怕冷。”军士缓过些神,哆哆嗦嗦地回答。
“怕冷也不能在这骑马。”皇甫奇摇头:“马折了蹄,是会送掉你性命的,你可知道?”
军士流泪低头:“下次不敢了,君侯饶过我这一次吧。”
“嗯。”
出乎意料的,一向从严治军的皇甫奇竟点了头。
随后,他走到军士跟前:“你怕冷,我背你过去。”
“君侯!?”庞德脸色骤变。
那军士更是胆裂,哪里敢让皇甫奇背?
“上来!这是军令!”
“要么我背你过去,要么让庞令明一刀斩了你!”
皇甫奇喝道。
军士没有办法,瑟瑟发抖地趴在了皇甫奇背上。
皇甫奇背着他向前走,并大声向周围的人喊道:“今夜奔袭,风险不小,我想不少人心中都存有疑虑。”
“但你们都听好了,无论胜负,我与诸位同在。”
“我皇甫奇带着诸位,是来建功立业的,不是自寻死路的!”
“道路虽艰,且走且长。”
“但,要建奇功,务遵军令。”
“从即刻起,命诸军跨马奔驰时,不得怜惜马力!”
“要诸军步行歇马时,亦不得空耗马力!”
“敢有违者,立斩不赦!可都听清楚了!?”
“听清了!”
诸军齐声应答。
一道道目光扫来,落在皇甫奇和他背上的军士身上,腰杆直了直,又弯身将裤管撸得更高了。
背上军士,骤然崩溃,大哭起来。
原本面带苦色的贾诩,看着此处,眼中显然有一抹惊色。
“或许,他之前能胜,并不是侥幸。”
“只是,这一次……”
他再次叹气,无奈摇头。
就在这时,脸上落下一滴冰冷。
“嗯?”
他还以为是马匹溅起的水珠。
直到微弱的火光照在浑浊的水面上,看到一圈圈涟漪扩散时,贾诩才浑身一个激灵。
“下……下雨了!?”
这,有鬼不成!?
他再次骇然抬头,看向那个年轻的侯爵。
他已背着比他更年轻的士卒,一步步走远。
贾诩瞬间觉得,冰冷的身躯内,像是滚进了一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