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立刻摇头,笑道:“其实我也一直猜测范先生的来历呢!革左四营军纪很差,做事远不如范先生这般仁义,就范先生这能力气度,革左四营这个小池塘容不下范先生这条大鱼。对了,你刚才为什么笑,啊,我知道了,你难道是闯营的人?”
范青遇到李岩之后,一直没见他显露什么本事,造反的时候犹犹豫豫,还中了自己妻子的陷阱,险些被害。作战指挥,组织人马还不如红娘子爽快呢!直到这时候才看出来,他也是个有见识,很聪明的人,难怪能在历史上有那么大的名气。
范青站起来,分别向二人拱手笑道:“实不相瞒,在下范青,是闯王李自成所在麾下的军师。”
李岩和红娘子怔了一下,一起惊喜的跳起来,“真的,闯王现在人在哪里?已经到了豫东了么?”
范青笑道:“咱们三人肝胆相照,我也不瞒你们。”范青把闯营从商洛山中撤退,分成三股翻越郧阳千里无人山区的事情说了。
李岩竖起大拇指赞道:“连郧阳大山都敢翻越,果然不凡,厉害!”
红娘子急忙道:“那么闯王什么时候到豫西?”
范青算了一下日期道:“也许就在最近了,我到豫东来是查看河南形势,现在也应该回去,向闯王报告了!”
红娘子道:“太好了,有你范先生给引见,咱们投靠闯营就更加顺利了!”
李岩道:“看范先生行事,我对闯营的仁义之师是相信的,但也有一事。我们从豫西千里相投,我们都是河南人,不知道到了陕西义军当中,会不会被排斥,闯王能不能对我们以诚相待呢!”
范青笑道:“这一点你们不用担心,我当年从河南带回两千河南兵,现在还是闯营的主力呢,闯王胸怀宽广,放眼天下,怎会有那些地域歧视呢!”
李岩闻言,双手一拍道:“如此甚好,就这么定了,咱们去投靠闯王。”
范青又拱手道:“我还有一个想法,冒昧说出,大公子不要介意。”
李岩立刻站起来拱手道:“不敢!”他现在知道范青是闯营的军师之后,已经相当尊敬。
范青笑了笑道:“我与大公子一见如故,想和你结拜成异姓兄弟,你看成吗?”
李岩十分惊喜,连忙道“太好了,我是求之不得的,只是我不过是一个普通世家公子,无名无才,配不上范先生。”
范青笑道:“我是尊敬大公子的仁义之行,与名气、才干无关。大公子救济饥民,毁家起义,人品让我十分敬佩。再者,大公子谋略方面也远超凡人,不是无才,而是十分有才之人。我愿意和大公子结拜。”
“范先生太客气了!过奖!”李公子连忙拱手。
红娘子在一旁笑道:“你们两个文绉绉的说些什么,要结拜就结拜,哪有这么多废话。我看你们两个性格脾气挺像的,将来定能成为一对好兄弟!”
于是,李岩让仆人摆下香案,二人对着香案磕头,结成异姓兄弟,李岩比范青大了六岁,范青尊李岩为兄长,叫了一声“哥哥!”
李岩又让仆人拿来好酒佳肴,三人共饮了几杯,庆贺二人结拜。
李岩笑道:“如此甚好,为兄心中畅快,既结交了一个好弟弟,又有了去处,咱们明日拔寨,去投靠闯王。”
范青笑道:“哥哥先不用着急,闯王在豫西还要发展一段时间。现在整个河南大旱,民不聊生,到处都是想要造反的饥民。我的意思是,大哥还是先在豫东发展几个月,救济百姓,招募新兵,最好能再攻破两个为富不仁的寨子。然后再向西行,投靠闯王,如此一来,就能给闯营大大的助力。”
李岩点头道:“弟弟说的对,咱们去投靠闯王,也不能带着一群什么都不会的愣头青去啊!怎么也得好好训练一番,如此才能得到闯王重用。就这么定了,咱们在豫东好好干,攻打寨子,招兵买马,三四个月之后,再西行投靠闯王。”
随后,李岩问起闯营中的情况,尤其是了商洛山中这一年多所实行的政策。范青是军师,这些政策都是他提出来的并逐步实行的。他其实非常愿意跟李岩谈谈,这位历史上才华横溢的战略家,听到自己的策略之后会有怎样的想法。
范青从练兵和整顿军纪说起,说完的时候,李岩大赞,道:“自古以来,任何一支军队要想有战斗力,没有不是从这两点开始的。”
然后,范青有说起自己屯田,自给自足的法子。李岩赞道:“好,三年无饥馑矣!”
在军队的发展方向上,范青主张进军河南,占据中原,这与牛金星的回陕西的策略有过争辩。再有他反对与张献忠合营,这也与众将意见相左。
李岩想了想道:“弟弟的意见很好,占据中原确实是上策,是一招妙棋。投靠张献忠则是下策,如果投靠张献忠,必然会受到他的挟持,则闯营发展无望矣!唯有挺进中原,才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但哥哥以为,你劝闯王进入河南之后的策略并不清晰。我有几点愚见,想说出来与弟弟一同分析。”
“嗯!愿听哥哥高见。”
李岩道:“河南为天下之中,而南阳和洛阳则为河南之根基。此二地有山河险阻可以凭借,向东沃野千里,是盛产粮食的大平原,占据之后则兵食无忧。所以占据南阳、洛阳建立根基是进入河南后的上策。然后以南阳、洛阳为基础,夺取中原。策略是向东出兵夺取开封,进而可占领徐州。向南可以攻打襄阳,占据长江上游。只此两点,就有了建立国家的基础,天下无人可与争锋矣!“
红娘子打仗行军是内行,但这种讨论天下形势,军事谋略的层次,她就不行了。听着二人谈论,完全插不上口。只听李岩说洛阳以东是大平原,粮食无忧。才笑道:“现在河南饥民最多的就是豫中,你所谓的粮食无忧,可是错了!”
李岩笑着摇头道:“不然,旱灾固然是豫中民不聊生的主要原因,但更深层的原因是,正因为豫中产粮,所以贪官污吏对此地的百姓压榨更厉害,所谓横征暴敛,把百姓往死里逼迫。再有官军也知道豫中富裕,所以加倍的去豫中打粮,官军的所谓打粮,其实就是抢劫,再加上一些土匪祸害百姓,而当地官员又不善养民,这些因素加起来导致的豫中的旱灾,变成了历史上少见的大饥荒。”
范青也点头道:“其实开春以来,旱情已经有了缓解的迹象,但没有官府组织赈济百姓,让百姓安定下来准备耕牛种子,进行春耕。大旱并不可怕,失去组织能力的官府才最可怕。我这一路上过来,赤地千里,所有的农民都在逃荒,要么就去造反。没人种地,误了农时,整个这一年都没粮食,旱情的灾难就得被放大十倍,这才是祸乱的根源啊!”
红娘子问:“如你们所说,那么咱们就在杞县组织百姓春耕不行吗?”
范青和李岩一起摇头,李岩道:“组织大规模的救济百姓,进行春耕,这需要强大的军事力量维持,因为一旦咱们干起来了,四面八方的百姓都会过来投靠,咱们就得不停的训练兵马,攻打县城寨子,夺取财富资源,但朝廷也会盯上咱们,到时候官军大举来攻,咱们怎么抵挡?况且咱们的人都没有经过训练,如此大规模的行动,需要很多人才呢!”
范青也点头道:“这就是滚雪球效应,只有受过训练的,经过考验的队伍才能有这个组织能力,就如闯营,虽然人马不多,但经历多年战争考验,尤其是在商洛山中的练兵和整顿,已经有了凝聚的核心,可以大展拳脚的干一番事业了!”
李岩笑道:“这也是我要投靠你们闯营的原因啊!”
范青笑道:“闯营也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啊!”他只与李岩谈论了几个问题,就感到了他的价值。他深知闯营中的强项与弱点,攻城拔寨,战阵争锋的猛将很多,擅长组织人力,规划建设,后勤供应的就很少了,至于进行战略方面的谋划的人才几乎没有,这就是眼界问题,为什么好多武装势力,壮大以后都要找一些读书人来帮助,就如张献忠的谋士徐以显一般,这也是因为读书人的眼界毕竟能开阔一些,怎么也比那些大老粗强多了。
范青自己仗着前世对历史进程的了解,可以算一个谋略家。此后他再没发现第二个人有这样的能力,直到遇见李岩,李岩没有像自己一样开挂,而是凭借对各种势力的洞察,从读书中得来的历史经验,做出这些判断的,这种能力就更难得了。
李岩笑道:“弟弟刚才说了一些对闯营的规划,但应该不止于此吧!”
范青笑道:“行仁义,收民心也是我提给闯王的,他把自己攻打寨子,放赈救济灾民的种种行动说了!”
李岩又是连连点头,赞了一个好字,“弟弟说的行仁义,收民心,这个大的方向是对的,但具体实施起来,我以为不应只放在放赈上,放赈只能救济饥民一时,不能给农民长久的希望,如果想彻底收取农民的心,还得在土地上做文章。”
“哦,愿闻其详!”范青感觉自己隐约抓到了一个关键的地方。
“很简单,土地是大明朝一切财富的根源,农民一生求的是什么?一块田地,一个家而已。所谓的‘老婆孩子热炕头’这种安稳的生活,这是每一个农民医生孜孜以求的。他们生在土地,操劳在土地,在土地上结婚生子,最后埋葬在土地中,土地给他们以希望,可以说,土地就是他们的命根子。”
“历史上所有的争天下取得胜利者,无不用土地做诱饵来争取农民的支持。唐朝的府兵制为什么那么厉害,还不是为了那区区几亩土地的奖励!本朝太祖在争夺天下的时候,最重视的是农业,他开放无主田地,规定谁种就成为谁的私田,正是这样的政策,让他得到了势力范围中农民的拥护,才会取得天下。”
“大明朝发展到现在,已经到了末世,动摇其天下的根本原因就是土地不均,赋税不平,富者连田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而且大明朝的赋税极不公平,大名乡绅特别无耻,把赋税想方设法转嫁给贫民百姓,百姓不堪重负,这样才造成各种惨剧。所以均田、免赋是闯营进入河南的根本政策。”
“好!”范青叫了一声,把李岩的手握住,笑道:“我的好哥哥,你可给我指了一条明路啊!”
红娘子因为插不上话,又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伏在几案上朦胧睡去,把范青这一声好,给惊醒了,她抬起头,用迷茫的眼神看看二人,嘀咕了一句,又伏在桌上睡去了!
李岩微笑,向范青摆了摆手,示意两人上外面去说话。李岩轻手轻脚的站起来,拿了一件长衫在红娘子披上,随后两人走到屋外去谈话。
月光明亮,将如水一般的清冷光芒洒落在院子当中,两名当世最顶级的谋略家,就闯营未来的发展进行了深入的讨论。范青有前世记忆,对历史发展方向很清楚,但具体实施则没有头绪。二人的想法,相互印证,相互补充,灵感则来自于智慧碰撞的火花,一夜长谈,互相受益不浅。
一个月之后,严冬已经过去,春天的脚步悄悄来临。在郧阳大山与河南平原的交界处,树木抽出嫩绿的枝条,绿茵茵的草地,夹杂着星星点点的小花,向一个绿色大地毯,铺满大地,沿着大大小小的山丘,起伏不定,一直蔓延到天地尽头。
在这片丘陵地当中,有一座荒凉的山谷,驻扎着一支队伍,这就是刚刚从郧阳大山中走出的闯营。从远处看,这支队伍有些简陋残破,帐篷破旧,骡马很瘦,战士们身上穿的铠甲破烂不堪,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表情。不过当你仔细看这些人的眼睛,就会发现他们坚定的眼神,昂扬的志气,以及战胜困难之后的一丝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