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是个魔鬼。
即使他的牛肉丼饭做得很好吃,他也依然是个魔鬼。
在每一个用筷子夹馒头大福麻糬团子的夜晚,橘町枝都这么想。
第二天上午,当两人再次进入训练场的时候,橘町枝发现里面……再次增加了奇怪的东西。
她抬头看去,青碧的草地一如昨日,那些满地乱丢的武器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漫步机、单间肋木、划船器、腹肌板、双人浪板、双杠、太极轮……
一句话总结:在全世界随便一个养老小区里,都能见到的健身神器们。
少女瞳孔地震:“这、这是什么?”
五条悟打了个呵欠。
昨天吃过晚饭之后,他就很常规的消失了,估计是被发配去哪里007。这会儿声音懒洋洋的,明显睡眠不足:“健身器材,你不认识吗?”
橘町枝:“……”
在她无言以对的时候,五条悟已经走到最近的那台机器旁,用手指敲了两下:“理论上来说,双手是一个人每天最常用的部位,也是最依赖精细操作的。不过除此之外,全身的协调性也很重要。”
说着他掏出手机,低头按了什么:“接下来的几天,在日常的活动之外,你就在这里练习——直到在不损伤器材的基础上,完成普通人的‘健身’为止。”
下一秒,橘町枝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弹出一条信息。
【from五条悟:huci.org 极品小说网
健身内容:漫步机200步,划船器100下,仰卧起坐100个……】
毫无本人风格的一段话,看起来就像是从随便哪个网站复制粘贴的。
橘町枝把这条消息认认真真看完,然后抬起头,认认真真提问:“所以,昨天为什么要扔那些……武器?”
五条悟愣了两秒。
然后他站直身体,清了清嗓子:“主要是想确认一下,你能不能看到‘帐’啦。再有什么原因……包括高专在内,一般学校都有开学典礼吧,所以,就是塑造一种类似的氛围?”
橘町枝:“……”
橘町枝:“……”
她错了,这个男人不是魔鬼。
他是恶魔兽超进化后的丧尸撒旦兽。
之后的日子毫无波澜,只有某人布置下来的“
复健计划”每日增长。橘町枝几乎不怎么出门,把自己活成了一个运动宅。
五条悟会时不时突然冒出来,带来日本各地出产的甜点做伴手礼,给她的复健提升难度。如果他那天心情好,还能顺带做个午饭或者晚饭。
醒来后的第三个周末,橘町枝终于在连续三天都没有捏碎一双筷子、打碎一个碗、弄坏任何一样家具的前提下,在某人的监督之中,做出了一顿完整的午餐。
午饭过后,五条悟盯着眼前的盘子,无端沉默了起来。然后他返回厨房,在里面折腾半晌,端出了一盆……混着红色的生米。
“这是最后的‘复健’内容,你也可以理解为,‘最终试炼’吧。”他隔着墨镜看向少女,表情活像农民伯伯望着即将丰收的小麦,“这一盆大米里面,被放入了整整一百颗红豆。你要在今天晚饭之前,用筷子夹出所有红豆,放到旁边的瓷盘里。”
橘町枝看了看盆,又看了看他:“五条君,你是辛德瑞拉的恶毒继母吗?”
五条悟:“啊?”
橘町枝指了指盆子里的内容:“煤灰里挑豆子什么的,你应该听过《灰姑娘》吧?”
童话故事这种文化产物,听众往往不分男女。至少在襁褓里的时候,大多数家长给孩子讲故事,并不会区分所谓的爱情或者冒险故事。
连《杜松树》、《蓝胡子》都能当睡前故事,还有什么不可以?
于是五条悟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语气肯定地说:“是那个穿着鞋跳舞跳到停不下来,于是把腿锯掉的故事!”
橘町枝:“……如果我的记忆没有问题,那叫《红舞鞋》。”
五条悟:“那就是一个女人穿上了烧红的铁鞋,然后也去跳舞了的故事。”
橘町枝:“唔,你说的应该是《白雪公主》。而且那个女人不是公主,是皇后——不过,她和灰姑娘的母亲一样,同款的恶毒继母。”
五条悟的脸色不是很好:“为什么童话里面,有这么多没什么区别的鞋?”
“……”橘町枝表示,这个问题的难度超标了,“我也很奇怪,为什么五条君记住的全是失去了双脚的故事?难道你不是恶毒皇后,而是人鱼公主?”
不过,海底世界有一头
冲天白毛的……好像是海巫婆?
五条悟:“……”
“反正这不重要吧,什么灰姑娘白姑娘的。”五条悟彻底失去了耐心,开始试图胡搅蛮缠,“而且,童话故事这种东西,成年之后谁还记得啊,不都是给小孩子看的吗?”
“五条君,你这个发言就非常的直男了。”橘町枝叹了口气,“实际上《吹笛人》这个故事,我还是两年前听夏油……”
她突然停住了。
橘町枝:“……”
五条:“……”
沉默。
“……听夏油讲的。”
过了一会儿,少女有些困难地说完了后面几个字。
五条:“……”
橘町枝:“……”
这一刻,隔着一张桌子,和一个堆积着白米红豆的盆,两人就像突然回归了刚认识那两天的尴尬之中。
即使五条悟的眼睛没有蒙上绷带,以彼此身高的差距,橘町枝也只能透过几乎纯黑的墨镜,窥见一线未被遮挡的蓝。
至于那双苍蓝色的眼瞳里,此刻蕴藏着怎样的情绪,她连想象都做不到。
毕竟,以她自身的意识为锚点,仅仅在二十天之前,橘町枝对五条悟这个名字的印象,还是传说中“我男朋友最好的朋友”。
就连这句话,夏油杰那个明明闷骚还不肯承认的家伙,也只说过一次而已。
“……啊,本来打算等今天晚饭之后,再谈这些事情的。”五条悟突然呼了口气,就像被加班通知打断了出游的社畜,“不管怎么说,都要庆祝你成功回归到正常人的生活里,晚上就吃红豆饭吧。”
“五条君……”她彻底回神。
“至于其他的事……按照约定,等你完成‘最终试炼’之后,我们再来认真聊一聊。”
“……”
橘町枝沉默下来,没有再说什么。
仿佛突然脱离了羊水的婴儿,少女盯着面前装满红白谷物的瓷盆,感觉某些被抽离出身体的东西,再次沉甸甸的落回到躯壳里。
在大半个月的缓冲之后,她终于能够回想、或者说,正视起这个问题——
她本该已经死了。
……
……
我本该已经死了。
在记忆中的二十天前,而实际上,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年。
记忆中是个无聊又漫长的午后,
我提着伴手礼,去邻居家等我的男朋友。他的父母让我进来,说他应该会在晚饭之前回家。
中肯地说,我未来的公公婆婆,其实并不怎么喜欢我。无关任何挑挑拣拣嫌贫爱富,只是因为我身体不好。
我理解他们。换成我自己,也不会满意一个病病歪歪、脸色苍白、十天半个月就要生一场病的女孩。
这是人之常情,并非什么劣根性。就像他们虽然并不看好我这个儿媳预备役,在儿子坚定表示拒绝以后,就什么都没说过。
为了让彼此都舒心一点,我平时过来拜访的时候,尽可能少出现在他们眼前。大多时候我待在男友的卧室里,顺便帮他整理一下房间。
但是那天下午,当我说完“打扰了,我去杰的房间看看”之后,他的母亲叫住了我。
“町枝桑,”那个和男友一样眉眼细长的女人,看了看我提着的伴手礼,然后犹豫了片刻,“你……最近有和杰一起出去过吗?”
我和男友都在东京上学,但他的学校位置特殊,只有假期才能回家。我和他平时也难得见面,几乎都是周末约在外面玩。
偶尔约会到中途,他可能突然接到个电话,就不得不与我告别。
但无论如何,我与他见面的次数,确实远多于他在本地工作的父母。
我注视着她,以及站在不远处客厅与餐厅交界处的中年男人,两张面孔带着相似的担忧。
其实不止是最近,我想。要说最早出现的异常,大概是一年前了。
很显然,他并不想让父母为此挂心。
“杰最近有点学业上的问题。”最后我说,“您看,他不是请假回来了吗?也许就是为了回家休息吧。”
“你说的对。”面前的妇人笑了笑,眼角皱出细细的鱼尾纹,“这孩子啊,从小到大都没有让我们担心过。偶尔也觉得,我们是不是把他看的太成熟了……”
我相信,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可以通过相处加深的。
如果足够幸运的话,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我可以变得健康起来。或者即使我没有那么健康,也可以挽着他的手,得到亲朋好友的祝福。
后来……
后来
……
……
橘町枝闭上眼睛,又重新睁开。然后拿起吃午饭时的筷子,扎进了满盆红豆与白米之间。
在那个漫长的、仿佛永远不会消逝的午后。
她的男朋友夏油杰,亲手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