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靖,你喜欢的就是那般的女子吗?”
叶解语走后许久,顾南衣才缓缓出声。虽是在京中就听过许多他和那劳什子神女的传闻,可关于他的传闻一贯不少,她一直也都没当真,知道亲眼看见了他们的浓情蜜意。
她这十几年,不知推拒了多少贵族公子的示好,不进近半点男色,心里只干干净净的装了一个他,可他却只当那婚约是一句戏言吗?
“你以为她是哪般的女子?”苏靖淡淡的反问道。
顾南衣冷冷开口答道:“总归是配不上你的,苏靖,她在京中没有根基,她护不住你的。”
苏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讥讽的笑意:“顾南衣,你说她配不上我,那谁配得上我呢?你吗?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没有半点长进呢?”
“阿靖,我说得是对是错,你自己心里清楚。何必自欺欺人呢?叶解语是什么样子,你应该比我清楚,她无兵无权哪怕有个神女名号也不过是颗漂萍,看她那性子,也是个没见过风雨的娇花,还要你费心费力的照顾,她如何能在这波涛汹涌的世道里替你挡住风雨呢?”
苏靖抬眸,锐利的目光毫不避让的同顾南衣对上:“这就是你们的差距。顾南衣,说到底你还是觉得男子无用,只能做你们女人后宅里的摆设,一辈子相妻教子,却从来没有想过他们愿不愿意。”
“阿靖,我……我当年是为了保护你,你应该明白的。”顾南衣的眼中满是哀痛,她又何尝不想他万事顺意呢?只是当年那一战背后的事情委实复杂,他若是真的上了战场,只怕便再不会有活着回来的可能。
“你是为了保护我,保护我的方式就是揭穿我的身份强行将我送给我娘换了那一支镇北军,就是将我的战友袍泽通通毫不留情的送上绝路吗?顾南衣,你这样的喜欢我苏靖受不起!”
提起往事,苏靖到底还是意难平,年少时他是信过她的,也独独只信了她,可却也是她揭露了他的秘密,让他男扮女装混去军营的事大白于天下,闹得议论纷纷满城风雨,成为了柳氏攻讦父君兄长的话柄,她的喜欢委实太廉价了些。
顾南衣的目光微沉,眼中隐隐带了几分委屈,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又生生吞了回去:“罢了,你若是非要如此想我便如此想吧,总归你对你,问心无愧。”
“少君,午膳备好了,神女让你们先用,她晚点过来。”无忧的一声通禀打断了他们之间无言的尴尬,也让苏靖的思绪迅速的从旧事中抽离。
“可是出了什么事?”
“就是神女刚刚不小心烫了手指,白羽带她去包扎一下,少君不必担心。”说起叶解语那微不足道得不能更微不足道的伤口,无忧也觉得尴尬。
就是指尖不小心碰了一下子锅边,说是烫伤可实际上连水泡都没有一个,不过是白羽和无虑那两个不着调的帮神女博取少君关注的小伎俩罢了,只是其实真的没这个必要。
少君对轻衣侯,不过几分年少时的相熟,或许也有过丝丝缕缕的心动,却也早就在十年前的事情里消磨得一干二净了。
可对神女,怕真的已然是相思入骨,将她的一颦一笑都刻进了灵魂,将她的前路都安排进了余生,她实在不必为轻衣侯的存在而惊慌。
“伤得可严重?烫得厉害吗?无忧,你去告诉一声,千万让白羽精心些,解语爱美,万不要留了疤。”苏靖听到叶解语受伤也没了在同顾南衣周旋的心思,抬眼看了一下眉目深沉的顾南衣改口道:“算了,我亲自过去,你先替我招待一会儿侯爷,将该交代的交代好,万不要留下什么疏漏。”
他让她去置办宴席原是想让她同自己一起以主人翁的身份招待顾南衣,一来全了礼数,二来也让她们都能看清事实,免得一个紧张兮兮的大吃飞醋,一个还抱有幻想的蹉跎时光,却没曾想会让解语受伤。
“白羽,别包了,别包了,都要包成粽子了,本来就是凉水冲一冲缓一会儿就好的事,真的要这样小题大做吗?”叶解语看着自己被缠成了蚕宝宝的右手食指,简直是哭笑不得,这所谓的伤怕是再等一会连个痕迹都没有了,包成这样她都要尴尬死了。
白羽看了一眼自己的杰作似是不满意,又拿了一块纱布继续开始缠绕起来:“你也不是没看到人家轻衣侯,那是怎样的品貌,你和人家正面刚能刚过吗?这种时候不让她多看看少君对你的疼惜知难而退,你还能干什么?”
叶解语不服气的瘪了瘪嘴:“就是我不受伤苏靖也一样疼惜我,干什么要骗人让他担心呢?再说,她顾南衣好,我也不差!”
“那你说说,你哪里不差了?你可知人家轻衣侯同少君可是青梅竹马,还有大君和帝后口头上约定的婚事,人家洁身自好的等了少君这许多年也是情深义重,他们的事京中谁人不知,你怎么就觉得自己比得过她了呢?”无虑自顾自的坐在一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这少君喜欢的庐山云雾,果然是不错。
叶解语原本自信的神色一下子黯然下来,是啊,她哪里比得上人家呢?小废物和大将军,是个人都知道要怎么选吧,苏靖如今是喜欢她不假,可不是说初恋是最难忘的吗?他那样一个重情重义的性子,怕更是会对轻衣侯念念不忘吧。
见她脸色不好,无虑忙又找补道:“我不是说少君会弃了你选她,少君要是喜欢她早就喜欢了,他如今心里只有你。只是那轻衣侯对少君有所执念,我怕她会做些什么不该做的成为你们之间的阻碍罢了。再说,你可是神女,能帮少君退敌,能哄他展颜,能让那铁树都开了花的特别之人啊,不比她轻衣侯差什么的。”
“所以苏靖和轻衣侯到底是什么关系啊?”叶解语的喜怒哀乐来的快去得也快,听到无虑说苏靖心里只有自己便立刻又没了胡思乱想悲春伤秋的心思,转而开始探究起往事来。
“我与她,没关系。”叶解语的话音刚落,便见苏靖挑了帘子进来,一双端凤眼不怒自威的扫过无虑和白羽,只叫人心底生寒。
“苏靖,我……我错了。”叶解语将被包成了粽子的手悄悄藏到了身后,自觉的开始拆那纱布。该认错就认错,该认怂就认怂,这才是情侣间的相处之道嘛。
苏靖听得这一句软软糯糯的认错,本就没什么怒意的心中更是柔软得厉害,拉过了她那背在身后的手仔细的检查,见确确实实只指尖有些微红才安下了心来:“往后自己多小心些,还疼不疼了?”
“不疼。”叶解语冲着被遗忘在了一边的两人悄悄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们快走,苏靖虽是看到了他们的小动作却也未动声色。
无虑拉了还有些想看热闹的白羽快步的往外走,此时不逃更待何时啊,等着少君和她们两个算账吗?他不舍得罚神女,可不一定不舍得罚他们这两个出馊主意的。
待到那两个不相干的出了门,苏靖才抬手轻弹了弹叶解语的额头:“你啊,怎么还信无虑和白羽的鬼话呢?她们两个就是一惯喜欢添油加醋出馊主意的,我刚刚是真的以为你被烫伤了呢!”
叶解语咬了咬唇瓣,有些心虚的扯着他的衣角晃了晃:“我……我就是吃醋嘛,那个轻衣侯看起来就很优秀,你前任比我厉害那么多,我可不就虚了嘛。”
苏靖无奈道:“你这个小笨蛋啊,真的是喜欢胡思乱想,我同顾南衣是旧识不假,可却真真的没有半分儿女私情,我这心里装的是谁,你自己不知道吗?”
“真的不喜欢她?”
“不喜欢。”苏靖伸手捏了捏她那因为笑起来就显得格外明显的小奶膘,只觉得莫名的便欢喜起来。
叶解语得了满意的答复,立刻喜笑颜开的搂着苏靖的脖子点起了脚尖,对着他的脸颊狠狠的亲了上去。
男朋友真可爱,想亲,想抱。
苏靖配合的环住了她的腰身帮她维持着踮脚的姿势,任自己被那一片属于她的温柔香气包裹仔仔细细的感受着脸颊边的温暖柔软。
叶解语的身上一惯带着香气,从前是她用的那叫香水的东西,他闻不出是什么气味,却也觉得好闻。而后是她从城里买来的香脂,分明不是多好的东西,他也一惯厌恶那些脂粉气,可用在她身上便总会让人觉得温暖安心。
叶解语亲苏靖亲得心满意足,本就打算就此作罢,却不曾想那只原本在她腰后的手不知何时已经移到了她的脑后,搂紧了她的后脑,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唇上便被封了个彻底。
苏靖的吻和他的性格相差甚远,白日里分明是是温文尔雅的温吞性子,鲜少主动和她亲近,可一旦主动起来便霸道得厉害,她吻他该多是只敢亲亲他的脸颊,可他但凡动口不将她吻得浑身发软便决不罢休。
一吻终了,叶解语的双手已然不自觉的抓紧了他的前襟,小脸憋得通红,一被放开便开始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含羞带臊的用泛着盈盈水光的眸子看向苏靖。
看着她已然被自己亲吻到有些红肿的唇和明显已经花掉的口脂,苏靖满意的微微勾唇,用拇指轻轻揩去了她唇角的红意。
“解语,我们走吧,别让客人等急了。”苏靖自然的将叶解语额角的碎发替她挽到了耳后,看着眼前一身红色罗裙的姑娘只觉得满心欢喜。
如果说见到了叶解语让顾南衣觉得幻灭,那见到他们相携而来时便真的心神俱裂。她本以为苏靖不过是同她置气,不过是用叶解语来气她让她死心,可当她见到了叶解语那满面桃花的样子,便真真的信了苏靖那样一个心高气傲的男人确确实实的栽到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女人手里。
他不喜粉黛,从不搽脂抹粉,可如今唇边却染了铅华。他厌弃女人,可如今却自然的同那叶解语十指紧扣。那温柔爱怜的目光是骗不了人的,终究还是她一厢情愿了。
接受了自己在感情上没比过叶解语的事情,顾南衣再一次开始认认真真的观察她,想要弄清楚自己究竟输在哪里。
身处边塞物产资源并不丰富,调味品更是有限,可他们面前这一桌菜却也算得上讲究。
被切成了薄片整齐排列在小盘子里的酱牛肉上闪烁着莹莹光泽;清水煮过的肥瘦相间的白肉装满了满满的一大盘,配上旁边的蒜泥酱料也算是相得益彰。细细的鱼脍、鲜艳的蔬菜丝配上酸甜带辣的酱汁,也实在是令人胃口大开。北地少有蔬菜,难得的几个素菜称不上精致,但味道却也都还不错。
可真正让人惊艳的却是那各式各样的面点主食,红豆馅的小糯米团子,玉米猪肉的冰花锅烙,皮薄馅大的牛肉馅饼,野菜山菌的素菜包子,劲道爽滑的鸡汤面,辣子和牛肉做出的炒饸烙面,竟还有那北狄特有的奶皮子做出来的冰品和香甜的米果子,大大小小的锅碗瓢盆摆满了大大的一张圆桌,倒是让一路舟车劳顿的顾南衣慢慢的放松了下来,开始享受起这缤纷多样的美食。
“苏靖,你这厨子是从王府里带来的吗?这手艺还真的是不错。”早就饥肠辘辘的顾南衣一边赞许着眼前的饭菜有一边忍不住又自己拿了杯盏倒了一杯那甜滋滋的奶茶,虽是初初入口觉得不过是男儿家喜欢的糖水,可仔细品来却是满口茶香氤氲,当真是不错。
苏靖执筷的手一滞,又夹了一个锅烙放进叶解语碗里,这才开口道:“府里的厨子哪里可能这样独具匠心,这些都是解语教她们的。”
“叶小姐会厨艺?”顾南衣一愣,她不是神女吗?怎么可能回厨艺,难道这神女在天上的时候是个厨子?
“略通一二罢了,阿靖喜欢吃,我就又多研究了些。”叶解语谦虚道。
“神女此举怕是有些不务正业吧。”顾南衣又道。
这叶解语堂堂一个神女,为了一个男人荒废事业流连厨房算是什么本事呢?这胸无大志的样子实在是丢他们女人的脸。
听到这话叶解语也不恼,在桌下的手指轻蹭了蹭想要开口替她辩驳的苏靖的掌心,缓缓开口道:“侯爷此言差矣。人各有志,侯爷要的是保家卫国封侯拜相,志存高远,解语佩服。只是解语所求甚少,此生所思所想不过一个阿靖而已,能博他一笑,我便心满意足了,我的志向如此,如何会是不务正业呢?”
“叶小姐,你可知你如今已是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神女了,回去后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受生民黎庶敬仰供奉,你若是满心只有儿女私情,可对得起那千千万万人?”顾南衣一席话确实刻薄尖锐,可却也并非没有道理,或许存了些许的私心,可却也是真的在为百姓担忧。
一个心里只有小情小爱的神女真的可以镇国吗?身上背负着某些可以凌驾于皇权之上的光环,叶解语的分量其实远比她自己以为的更加重要。
“顾南衣,你小瞧她了。”苏靖也知叶解语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可那些漫不经心中却又总带了转机,除却天意怕也没别的可以解释,智退北狄袭营,改进军中医疗,制作□□,招安安置北狄俘虏,这一桩桩一件件哪里能少了她?没有她又有哪一件能够成功?
“侯爷,一屋不扫可以扫天下,不爱着一人又如何能爱天下人呢?将军恪尽职守拜相封侯是你的道,我求自在逍遥情缘美满是我的心之所向,何必一定要争出一个对错呢?世间万事万物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机缘未到强求怕也是无果。至于我的心思,侯爷不必担忧,我喜欢阿靖,便会尽全力去守护他爱的山川人间生民黎庶。他在,我便不会迷失本心。”叶解语的话掷地有声,让原本还有些看不起她的顾南衣一下子没了声音。
她自小学的是正统的儒家教育一板一眼心系天下,在内宫那样一个权利漩涡成长起来也不免本能的追逐名利突然听到叶解语这融合了佛学的云里雾里的论道,一时半会儿还真的被震得有些反应不过来,反倒还信了几分她这个神女的真实性。
半晌,顾南衣默默放下了手中的杯盏,似有所得。她好像知道苏靖喜欢这个小弱鸡神女什么了,他喜欢的大概就是她那份不该出现在女人身上的贤良淑德自在洒脱吧。
一个女子为了他放下身段,丝毫不顾及什么君子远庖厨的礼教去钻研厨艺,在外人面前也毫不避讳的直言对他的爱意疼惜,将那一人放在功名前程之上,爱他胜过整个人间,这样的妻主大概没有男子会不喜欢吧。
而且说来这叶解语也算有可取之处,那一副好皮囊,虽是身量小,可眉目却格外精致些,声音也格外清脆温柔似是软糯的蜜糖一般,看着娇娇弱弱眼中一片不谙世事的清澈天真,活脱脱一朵开在幽谷里的人间富贵花,绚烂美丽却又不染纤尘。莫说是男子,便是女人怕也对她起不了什么厌恶的心思。
抛开这无甚大用的外表,叶解语的心境学识也是不差,看似胸无大志,可却也算是内有沟壑乾坤,不是什么人云亦云之辈,果然特别。
“叶小姐,我知你心悦苏靖,可我亦然。你同他如今两情相悦,我本也该成人之美,只是我与他是父辈们许多年前定下的姻缘,如今也是情深入骨,难以忘情。如今,你我二人公平竞争可好?一年为期,他若仍是心悦于你,你确实能够善待于他,我往后便绝不打扰。反之,也请你放他自由,可好?”流星小说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https:/m./
顾南衣不是什么没皮没脸死缠烂打的性子,只是这么多年追逐苏靖已经成了习惯,娶他为夫也一直都在她的计划之中,如今人家两情相悦,叶解语也真真的算是良人,她本该就此放手,可到底还是意难平。
“苏靖,你觉得呢?”叶解语下意识的看向了自己身边的人,似是要得到他的答案才能决定是否应下赌约。
那一刻,顾南衣就知道她自己已经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我不会让你输的。”苏靖会心一笑,眼中带了些许满足与感动。她那样好,他如何忍心让她输呢?
叶解语微微点了点头道:“好,那侯爷我们就一言为定了!”
虽说莫名其妙多出来了一个觊觎自己男朋友的情敌很闹心,可苏靖是什么性子她如今也算清楚,她自己的心意她自己更是清楚,他们之间容不下第三个人,自然是稳赢的。只待一年后,让顾南衣彻底死心去追求她真正的幸福,永绝后患,如此倒也算值得。
顾南衣看着面前的两人,只觉得执念破碎怅然若失,可似乎又没有几分痛楚情伤,反而越发觉得那身披战甲英姿飒爽的少年同那弱不禁风的女子越发相配起来。
叶解语,这一局,我情愿你能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