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会筹备全天紧锣密鼓,院学生会几乎全体从早忙到晚。
上午十点,舞台就绪,虽说只是钢骨架子绷上喷绘布,但胜在面积惊人,在远桥另一头都依稀可见,加上重点投了经费的全方位灯光,气势越看越澎湃。
音响设备在舞台总监董风急急如律令型的魔鬼催促下,终于在午饭点上调试完毕。调设备的小哥如蒙大赦,由晚会餐饮主管方志杰带到食堂用餐。据方主管说,他第一次见有人那么欣赏食堂的饭菜,一边吃一边幸福地流泪。
顶着烈日,现场进入持续数小时的各节目轮流踩台阶段,张远午饭也没顾上吃,跑前跑后对接话筒、道具、候场、定位贴等各种环节。最后和同样负责跟节目的傅望辰、李游一起到控台找姜政对灯光,后者用下巴指指桌上的奶茶和饼干,张远连声道谢。
“别谢我,女孩子给你的。有字条。”
李游抢先拿起鹅黄色的小纸条一看,上边写的是“张远:买多了,吃不完,送你了。”署名的地方也有一句话:“怕我不来,你宁可不吃。”
“这能知道是谁?”李游表示怀疑。
“你当然不知道,张远一看就懂。”
“我也不懂啊。”
“真不懂?”
其实除了她还有谁呢,“怕我不来,你宁可不吃”的“宁”。
下午两点,董总监在控台发出无差别音波攻击:“兄弟姐妹们,都动起来啊!只有五个小时了!三点半全体化妆!同时全体工作人员集合开会!五点半带妆最后彩排!动起来动起来!”
会给别人化妆的女生是珍贵战斗力,轻易不能停手。所以工作人员会议是在化妆区域召开的,董风一边给演员化妆,一边检查和协调晚会各岗工作情况。三十名学生会各部门抽调的主力站成半圆,统一着装,脸色肃然,听董部长在温柔的“头抬一点”和凶悍的“没有借口”之间不断切换。她手底正接受妆造的一张张年轻脸庞,因阅历不足而瑟瑟发抖。
张远想起黑帮电影里,黑社会老大边给人剃头边说狠话的场景,觉得简直一模一样,不由得笑出声来,旋即收到董风一个狠辣的眼神:“笑什么笑!”还没等张远道歉,董风身前正上妆的女生迸出一句:“学姐饶命,我不敢了!”
全体都是一愣,又憋着不敢笑。然后就听董风无限温柔地安慰:“宝贝乖,我不是说你哒。”手上画完最后一笔,捏住小姑娘肩膀一阵端详,“好看!今晚要美美哒。哎哟哎哟,别哭别哭。”
董风宣布会议结束,“都回去各就各位,一会儿我去检查”。想了想,招呼张远过去。“带她找你可儿姐去,我补妆不太行。跟可儿姐说,照女主角的标准弄。”这下小姑娘哭声收住了。张远心想,还是女人懂得女人。待圆脸学姐白可儿接收了“女主角”,张远又跑控台找姜政,毕竟节目在台上的事,有一多半都要靠姜政照应。
“绝对人格分裂。”
“我们老大就这样,不也挺可爱。”
“可爱?!老姜你可真有见地。”
“节目没多大问题了,你确保演员按时到位就成。”
“还有啥可以帮你的?”
“不用,定岗定员,机动人员也有。”
“其实安排得挺妥善啊。”
“是啊,你别看老大那个样,做事不含糊的。”
“嗯,我给你买包烟来。”
“啧,小张,人才!”姜政朝张远比个大拇指,“看得出我万事俱备,只欠包烟。”
下午五点,带妆彩排提前开始。大一的集体舞节目中,果然有个女生顶着画风不同的“女主妆”,还好处在C位,不影响平衡。这妆带来的最显著效果,是董风在控台笑得东倒西歪,小手往身旁挺好看的高大男生身上使劲招呼。张远心里正想,好吧你是有点可爱,冷不丁看到那男生很自然地把董风拥进怀里去,一脸宠溺。
原来,她有男朋友啊!哦,这个其实可以有。
彩排结束,董总监又是一轮耳提面命,但不知怎么的,态度渐渐柔软,最后已经软到说,其实大家表现非常优秀,正式表演不要多想,开心就好。
六点半,座位区才开始紧急贴标签,区分各路嘉宾座位。负责此项的宣传部解释说,名单太长,而且变动频繁,就给耽搁了。已切换了好脾气的董风没说什么,随手招呼人帮忙。标签纸贴着贴着,张远觉得不对劲。回头一看,董风也是大皱眉头。各种嘉宾席位竟占掉观众席一半容量。董风喊了停。
“这叫迎新晚会!是欢迎新生的。新生倒没地方坐了?”宋锋这时刚被请到现场,临着董风一句质问。她不满一米六,他足有一八五,小个子女学生仰头叉腰怒斥大个子男老师,画面有些诡异。宋锋这时也有点躁,以问句对问句。
“校领导、院领导就不说了,学院老师们要来吧?赞助商的人得有座吧?兄弟学院该邀请吧?校区各部处、后勤集团该请吧?校级各大学生组织代表,你们学生会说要请的吧?还有校友企业家、合作研究所、重点对口企业……你说不请哪个?”
听来听去,这里边好像谁也干不掉。
“我不管!迎新晚会得以新生为主!”
“我也不管啊!这帮人马上就来,就是得坐前边!”
董风和宋锋现场杠上了,两小孩子似的你一句我一句渐成赌气局面。张远和闻讯赶来的姜政一个劝一边,结果引火烧身。
“你们该干啥干啥去。”
“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天哪噜,现在谁是小孩子啊……两个新生年级代表一脸黑线,面面相觑。
“不要吵架啊,解决问题啊。”突然冒出来的声音温和平静,是李游。“就是嘉宾太多,怕新生位置不够,对吧?”都不说话,算是默认。“那好,嘉宾还能减吗?”
“肯定不能啊。”宋锋斩钉截铁。
“对啊,那座位还能加吗?”
“来不及了!”董风气鼓鼓的。
李游两手做个往下压的动作,示意两人火气不要太大,说:“也许来得及呢?”
“你去搬?从老校区运来的。”
“全年级350个男生一人搬一张。够不够?”李游看一眼张远,使个眼色,悠悠然递出这一句。张远回个挑眉的表情,大概含义是“大哥你真是会给小弟整事”。“寝室椅子不重,男生一人带俩都没问题。”姜政应了一句,看来觉得这事可以操作。
宋锋、董风一起傻在原地,“你们这阵仗会不会太大了点?”两个年级长摇摇头,表示小孩子气的领导真靠不住,抓起电话就打给各班班长。
“总之,把男生宿舍所有椅子搞到晚会现场来。”
“对对,就男生搬,女生只管来人。”
“可以这么理解,就说是为了确保女生都有座位。”
几通电话打完,两人朝晚会总导演和舞台总监比个“这不就完了”的手势。两位项目负责人心里均在想:原来年级长这么权势滔天的吗?
不到半小时,几百张椅子运抵于飞广场,从西七舍一直连绵到广场的搬椅子大军,还吸引来大量的围观群众。张远和姜政一边不停道谢,一边组织调整座位区。新增的座位稀释了嘉宾席,强调了新生主体地位,自然通过了董总监的验收,还让宋导因“组织得力,展现学院优良作风”得了院领导褒奖。唯一对此不满的,是西七舍的值班楼长,她几乎是被小伙子们堵在了值班亭里,眼睁睁地看着几百件公物被带出了围合。
晚会启幕前半小时,各路嘉宾先后抵达,之中似乎有着约定俗成的次序,好让主办学院这边的高层、中层和学生层都有协调的余地,为每位来宾分配合适的接待人选。演员备场区就挨着设备控制台,张远和姜政并肩站在一处,间或聊上两句。有了后者解说,才算真的观摩了这场“政治活动”。
院学生会的接待小组主要有主席齐伟、团副欧湛、组织部白可儿、文艺部刘诺和另一个估计是学生会副主席的学长。团副是“分团委学生副书记”的简称,是学院各组织中级别最高的学生,与学生会主席、几位副主席构成“团委学生会主席团”。
前半段比较忙的是白可儿和刘诺,负责兄弟学院学生会和校级学生组织的部长级来宾,看得出来,基本原则是谁熟谁接待,一样熟的就同性别接待,女性中如有对刘诺特别关注的,也由他接待。
后半段主席团成员出马的机会明显增加,确实比小白、小刘更加从容得体。最奇特的是一位文质彬彬的学长,到场时院学生会整个接待组都迎了上去,院领导那组还分了一个过来,穿着主持人礼服的董风也提着裙摆跑出来寒暄。张远问:“这是什么人?”姜政说:“大概,是学院支持的校学生会派系领袖。”
学校高层方面,今天来的是一位党委副书记兼副校长,姜政表示:“这是一般学院迎新晚会能请到的顶配”。“一般学院?”张远有点疑惑。“嗯,也有不一般的学院。”姜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