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沙沙觉得秦晋这句话,需要细品。
品完后,他的神情难得突然严肃:“你对爸爸,到底是什么感情?”
作为旁观者,李沙沙犹如看笼罩在雾气中的山水图,似真似幻,忽远忽近。
月光投影在秦晋身上,拉出一道沉默的影子。
面对这份缄默,李沙沙面色微冷:“事到如今,还有什么理由可逃避?”
“逃避?”正在看围墙下小花的秦晋偏过头,看他的眼神颇为怪异:“和你说通了有什么用?”
将来面对李相浮,不是还要再说一遍?
“……”李沙沙沉思几秒,发现无力反驳。
一道耀眼的光束突然打在两人中间,楼上探出一个脑袋,月光不算太明亮,李相浮的黑发在半空中飘扬。
秦晋的手机响了。
李相浮担心吵到其他人,特意选择通过电话交流。
“这么晚不睡,你们在庭院里做什么?”
秦晋瞄了眼李沙沙:“我看他一个人坐在石桌旁,有点担心,下楼来看看。”
李相浮怔了下,忽然觉得对方是面冷心热。
站在秦晋旁边的李沙沙双目微微睁圆了些,深深被这份绿茶行为震撼到,偏还不能说他骗人,的确是自己先在庭院里思考人生。
李相浮披了件外衣下来,眯着眼盯紧李沙沙:“别说你梦游。”
“受了点刺激,出来散心正常,”秦晋突然帮忙说了句话:“让他一个人在这里安静坐会儿,我们去那边走走。”
李沙沙上的私立学校假期和公立学校有近一个月的时差,明天起学校就正式放假,李相浮想了想,也没管他,放任了这一次熬夜。
两人绕到喷泉对面。
李相浮的视线被灌木丛中立起来的老猫吸引,红尘不知何时自己跑了出来,对着天边一轮圆月,毛茸茸的爪子上下抖了抖。
李相浮看得眼皮一跳:“它这是在进行什么神秘的仪式?”
“兴许是祈祷孩子是自己的,”稍停了一下,秦晋突然一字一句补充:“它、做、梦。”
“……”
红尘是不是做梦,还有一个多月才能知道。
墙倒众人推,苑轩出国前在网上放飞自我了一把,让本就饱受压力的霄烁更加艰难。先前苏桃因为苑轩的追求套路,虽然远谈不上喜欢他,观感却是不错的,如今可谓是恨之入骨。
“按照合同,你至少要赔给公司一个亿的违约金。”
“赔呗。”苑轩满不在乎道。
反正又不用他付,秦晋在后面兜着,坦白讲这些违约金对如今四面楚歌的霄烁来说,杯水车薪。单是用来给一些媒体的封口费,就远超这个数额。
苏桃深吸一口气,强行压抑住愤怒按下录音键:“是不是有人指使你这么做?”
苑轩暗叹秦晋料事如神,连台词都提前叫人准备好,照本宣科念道:“公司自身难保,竞争对手收买我,不是很正常?没站出来指认违禁品,我已经算是很仁义了。”
最后一个字余音犹在耳边,苏桃脸部扭曲,直接将手机砸到对面墙上。
撑着额头闭眼许久,她又起身在破碎的残骸中翻找电话卡,拿出曾经淘汰的旧手机暂时用着。
就在她刚刚开机不久,一通电话急匆匆打入:“苏总,有人在恶意收购公司的股票。”
“超过限额必须举牌,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苏桃一早就接到了通知,咬牙道:“我想知道是谁在背后指使。”
“收购股份的人叫李屾,我托了几个朋友去打听,这人原名叫梨屾。”
苏桃对这个姓氏极其敏感:“梨家?”
那边没有说话,间接代表默认。
苏桃一瞬间感觉身体透凉,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门口站着,还给秦伽玉打了一通电话。
彼时秦伽玉正在陪护病床上的梨棠棠,接到电话抽空出来了一趟。
苏桃穿着高跟鞋,看着迎面走来的男人身体晃了一下:“梨家要收购霄烁,你知情的,对不对?”
秦伽玉没骗她:“今天早上才知道。”
红色的指甲划过背后的墙面,苏桃收拢手指,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似的:“你想怎么做?”
秦伽玉:“如果是梨棠棠,我还可以控制,她那个亲爹掺和进来,我说再多也没用。”
苏桃低头盯着鞋尖:“也就是说没办法了,对不对?”
秦伽玉:“李屾取得公司控制权后,梨棠棠也会成为大股东,至少比公司破产好。”
苏桃:“可他们在故意压价,不足以偿还我要赔付的债务。”
公司曾经被违禁品控制的艺人这两天纷纷孤注一掷,问她要封口费,否则就鱼死网破。
苏桃说完后等了片刻,见秦伽玉没有说话,有些惊讶。
“你先回去吧。”
撂下一句话,秦伽玉转身朝住院部走去。
惊讶的不止是苏桃,还有秦伽玉的系统:“你在等什么,为什么不趁机和她提离婚?”
秦伽玉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仔细思考一番问:“梨棠棠亲爹是做什么生意的?”
“不清楚,评价是s。”
系统眼中的人,是别人眼中的样子,如果大多数人认为这个人很厉害,自动生成的估值等级便越高。
要在以往,它还能分析出更多数据,可现在没了残片,能力大不如前。
李相浮的事情后,秦伽玉便对系统的判断存疑,他尤其不满系统这次不由分说下了和梨棠棠结婚的任务。
“我再考虑一下。”
系统:“已经是任务,除非你不在乎解绑。”
木已成舟,想要上岸这是唯一的法子。
秦伽玉目光一暗,首回动了别的心思。
李屾手段凌厉,收购计划几乎以一日千里的速度进行着,公司还没到手,他已经先一步利用舆论开始造势。
艺人签了合同不能说走就走,这时候传出霄烁要易主,新的主人是海外归来的精英,粉丝几乎是举手叫好。
……
时间一晃而过。
李相浮知道霄烁易主的时候正在家里种花,他不喜欢万物凋敝的样子,以前有自己园子时,无论春夏秋冬,总是会加种应季开的花。
“这么快?”沾了泥的手指反衬了手腕的白皙,李相浮正前方立着手机,视频通话的另一端是李怀尘。
“秦晋私下默默无闻帮李屾扫除了部分麻烦。”
“……”那可真是无私奉献。
李怀尘只知其一,是要让秦伽玉无论走哪条路,都免不了背上债务。实则还有其二,那才是李相浮真正想要的……逼秦伽玉和系统解绑。
苏桃那边秦晋没有做绝,如果秦伽玉坚持和她在一起,还能看到翻身的希望。至于梨棠棠,一旦李屾翻车,白箬手上还有一条人命锒铛入狱,她要面临的将是现在苏桃承担的百倍。
一通陌生来电导致视频通话卡壳了片刻。
“稍等,我接个电话。”李相浮说完直接接通,试探性地‘喂’了一声。
“你好。”隔着不同空间,说话嗓音微微有些失真,尽管如此还是透出格外彬彬有礼的感觉。
“哪位?”
“听说要见筱筱,要先和你比试一番。”
以为又是哪个无聊的追求者,李相浮敷衍道:“只接受拿号预约。”
“已经拿过了……忘了自我介绍,我是李屾,是梨棠棠的小叔。”
李屾?
李相浮眉头下意识轻皱了一下。
他看了一下排表,就是论事:“当前预约名单里没有你的名字。”
“世上本没有黄牛,炒票的人多了,黄牛也就有了。”
“……”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在不惊扰别人的情况下,尽快和你见一面。”
把私下偷偷会面,不要告诉家长的话说得如此清新脱俗,李相浮也是头回见闻,他短暂考虑完,应下了这次邀约。
见面地点是李屾定的,选在高尔夫球场。
秋季本就适合打高尔夫,戴着鸭舌帽的男子站在广袤的草场边,身后跟着几名保镖。
放在任何场景中,这都像是两方势力即将碰头。
李相浮的入镜打断了这种大佬气势,他是领着李沙沙来的,孩子还拿着作业本,需要完成假期作业,每天写日记。
一大一小穿的相当休闲。
保镖上前一步,对正在挥杆的李屾低语几句,李屾抬头看了一眼,见到不远处的身影主动走过去:“说起来,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李相浮微微颔首,当初在苏桃的订婚宴上,梨棠棠旁边坐着个气质不凡的中年人,他对此还有印象。
李屾递过去球杆:“来一杆?”
李相浮摇头,高尔夫算是他为数不多不太擅长的东西。
李屾也不强求,指了指斜侧面:“过去坐坐。”
那边立着个很大的户外遮阳伞,桌上放置着矿泉水和新鲜水果。
“久仰大名。”双方落座,李相浮客套一句。
李屾:“说起来还挺有缘分,现在都用的一个姓氏。”
不清楚对方改名字的原因,李相浮随意点头应付了一下。
“这边室内设了儿童区,我们谈天没什么意思,让孩子去玩吧,”李屾温和笑道:“有我的人看着,不会出事。”
李沙沙主动拒绝:“不用,我还有日记写。”
说罢摊开日记本,拿起铅笔一笔一划写着。
李屾见状嘴角的笑容有一些僵硬,不过在看向李相浮时,已经瞧不出异样。
“我就长话短说了,听棠棠说你们关系不大好。”
李相浮挑眉:“所以你专门来替她出头?”
“私人恩怨和生意是两码事,”李屾意有所指:“我希望你也能明白这个道理。”
梨棠棠受秦伽玉教唆,特意提醒了李屾,让他小心李相浮说动家人背后捅刀子。李屾以前做得生意本就不太合法,如果被人抓住小辫子会很麻烦。
初生牛犊不怕虎,李相浮完全拿捏住了这种气质,语带挑衅:“如果不明白呢?”
李屾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你母亲现在定居国外,”顿了顿又道:“想来也挺不公平的,她从李家离开,却没有分走多少财产。”
李相浮之前就听家里人说过,有关李老爷子和陶怀袖是否领证一直是个谜,总之最后的结局是自己随父落户,这也是他母亲想要的结果。
“一个人在国外逍遥自在也好,只是国外不太安全,所以我这两年才回国发展。”
李屾自然不会无缘无故说这席话,表面客气寒暄,实际是拿陶怀袖的人身安全作为威胁。
【太阳公公快下山了,爸爸和小智叔叔正在聊天……】
无论他们交谈什么,李沙沙一直心无旁骛写日记。
字迹清楚,一瞥就能看见,李屾好奇问了句:“小智叔叔是指我?”
李沙沙点头。
“为什么是小智叔叔?”
因为你智障。
在李沙沙用眼神传递出更多内容前,李相浮淡淡道:“他最喜欢这么夸人,大概是觉得你谈吐得当,很有智慧。”
李屾也没放在心上。
看碟下菜的做法其实没错,李相浮的往事稍一打听就能知道,在母亲唆使下做过不少争财产失败的滑稽事,如今和家里关系缓和纯粹靠孩子为纽带。
他总不能为一己私欲不顾国外生母的安危。
李屾软硬兼施:“其实年轻人哪有解不开的恩怨,回头我让棠棠给你道个歉。”
李相浮摆手:“不用,一点口舌之争罢了。”
拧开一瓶矿泉水,低头的瞬间嘴角弯了一下,由此可见掌握信息全知的重要性,李屾永远也不会想到真正要对他的是秦晋,而且早在他拿下霄烁前,秦晋已经开始收集相关不利的证据。
信息爆炸的时代,相信这是对方最后一次如此惬意地坐在高尔夫球场,谈笑风生。
今天的晚霞是特别的玫红色,李相浮多看了两眼,诚邀李屾跟着仔细瞧瞧:“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朝美景今朝看。”
李屾嗤笑一声,对这种说法不屑一顾。
既然谈妥了,双方间的氛围缓和不少。
他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名片:“为了插队,我还花了小几万。”
李相浮更好奇这东西是谁卖的。
似乎看出这份困惑,李屾主动解惑:“一个叫刘宇的年轻人,听说他还让朋友去帮忙排号,一人囤了好几张名片,坚信有天你会发光发热。”
最后四个字说得相当揶揄。
“……”
刘宇这个人的存在,完全将没事找事发挥到了极致。
这时李屾来回拨动了一下名片,望着上面像是价格表一般的才艺甄选,感慨现在的小年轻越来越不着调。
李相浮:“要比试么?”
他多才多艺。
“我除了有点赚钱的本事,没什么才艺。” 李屾摇了摇头:“不过我挺好奇,关于虚拟养女这件事,你父亲打算怎么处理?”
筱筱是否存在他已经查明白,搁自己有这么胡闹的孩子,早就打死了。
李相浮淡淡道:“保大。”
养女什么的哪里有亲儿子重要。
“……”
秋天容易增添伤感的情绪。
那天和李屾的对话,李相浮完全没放在心上,对方正如同在墙角蹦跶的小虫子,不过是秋后的蚂蚱罢了。
他种了满庭院应季的花,开得那叫一个轰轰烈烈,相较而言,秦伽玉的日子过得就没那么舒坦。
自从知道亲女儿铁了心要跟秦伽玉搅和在一起,李屾没有阻止,而是派来一名手下的得力干将随时随地跟在秦伽玉身边,无论他做什么,都有一双眼睛盯着,确保他不会胡来。
秦伽玉也知道这是一种无声的威胁,警告自己不要动歪心思,否则李屾会先一步掐死这个苗头。
李屾也是个pua高手,同时间安排秦伽玉进公司,直接升为管理层,看着他的得力干将同时也听命令于他,只要不做过火的事,对方的存在仅仅是秦伽玉手下的一名员工。
李屾对秦伽玉只有两个要求:尽快和原配离婚跟梨棠棠在一起,为梨家开枝散叶;同时不要在公司和女员工乱来。
显然在他眼里,秦伽玉不过是给子嗣凋零的梨家准备的播种机。
如果让李相浮知道这件事,一定会把看着秦伽玉的下属比作古代的教养嬷嬷,秦伽玉则是要接受教导的恶毒小可怜。
此时此刻,这位伪小可怜正在和‘教养嬷嬷’斗智斗勇。
“秦晋和李家人走得很近,最好关注一下。”
手下人点了点头,不过眼中却没多少重视。
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秦伽玉心里骂了句蠢货。但另一方面他又不能明确挑明自己和秦晋的关系,很多话只能点到即止。
好在梨棠棠和李相浮不睦,公然打听他的消息不会引起怀疑。
“李相浮最近在做什么?”
下属的面色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先是很复杂地看了秦伽玉一眼,随后才道:“听说他到处跟人说你克妻。”真就还挺有说服力,苏桃和秦伽玉在一起后,被绑架过一回不说,从事业女强人折腾到如今,直接连公司都没了。
一切仅仅发生在两个月内。
“……”
生意人多少有几分迷信,好比李老爷子每年会和老友去寺庙上香,李屾也不例外,他忙着盘活霄烁,这种传闻听在耳中难免糟心。
而且他确实诸事不顺利,以前做灰色生意时被人追杀导致不能生育,落下的旧疾最近也在隐隐发作。
杂事堆积在一起,李屾打电话来委婉暗示秦伽玉:“我找人打听了一下,你这命格容易败家运,要多关注风水学,研究佛门大法。”
秦伽玉强忍着没当场发作。
没过两天,梨棠棠突然来公司找他,双方短暂说了会儿话后,她小心拉着秦伽玉的手:“我小叔说,希望你能去改个名字,取‘瓣’字最好,有佛下坐莲之意,能压住你的命格。”
到后面越说越小声,大概也觉得不好意思:“……我小叔最近身体不大舒服,你多担待着些。”
秦伽玉冷笑:“他身体不舒服我就要去改名,等他不行的时候,我是不是还得去冲喜?”
“……”
作者有话要说:李相浮:深藏功与名。
秦伽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