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颂迎娶的正日子是腊月十六,今天是腊月十四,富察家请客为静惠“添箱”的日子。
此时女子出嫁的妆奁,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攒妆”,是女子家长采办制备的;二是“添箱”,是近亲至友赠送。
出嫁的前一天为“送妆”,前两天便是“添箱”的日子。
“添箱”这天起,女家就开始操办喜事,已经置办酒宴,招待亲朋。
给待嫁女子“添箱”的,多是女眷出面,有同族中的长辈,例如伯母、婶母等等,还有平辈,嫂子、姐姐、妹妹什么的。
除了族人的,还有其他如外祖母、舅母、姨娘、姑母、表姐妹什么的,也要根据各人身份地位不同,送些实用的物什。
静惠“添箱”的日子是早就定下的,傅鼐早已经将请帖送到亲朋处,上书:谨詹于腊月十四为甥女静惠于归之期,假寒舍敬治喜筵,恭请阖第光临。
静惠是要嫁到伯爵府做媳妇的,做天子近臣曹寅的侄媳妇。董鄂族中,温顺公府那边,曾寿使了夫人亲自过来为堂侄女“添箱”。
上行下效,自然也有不少静惠的伯母、婶子、嫂子什么的过来凑趣。
其中,族亲中最显赫的,还有三福晋与九福晋。她们一个是曾寿的同胞姊妹,一个是嫡亲的堂妹,算是静惠地堂姑母。
虽说碍着身份所限。两人没有亲自过来,但是一个使人送了一人高的绘着“同喜图”的玻璃穿衣镜,还有四箱子皮、棉料子;一个使人送了几匣子金玉首饰。
就她们两人所赠地。就够使静惠多出几抬嫁妆来。
傅鼐不是糊涂人,自是晓得董鄂家这边的亲戚,如此大张旗鼓为静惠“添箱”,不过是看在曹寅的面子。
除了董鄂家,还有静惠的母族伊尔根觉罗氏那边,来给静惠“添妆”的也不少。
伊都立之妻亲至,这个自不必说。还有同族的两位堂姨母,十四阿哥侧福晋同简王府侧福晋。也都使人送了不少物件过来。
富察家族人,因傅鼐向来人缘好,府里又没有亲闺女,将外甥女当嫁女的规格操办的,自然也来了不少人。
除了这三家亲族,就是傅鼐这边地关系。其中,光是四阿哥府上,就提前送了不少东西过来。其他的人家,或多或少,也有敬仪送到。
闹到最后。连傅鼐同伊尔根觉罗氏都跟着咂舌。
原本只是怕外甥女出嫁寒酸,想要帮着操办,没想到如今却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来。
初瑜虽说算是静惠未来的大嫂,但是新人未过门事,她还是表嫂的身份,所以也应邀到这边“添箱”。
见静惠的嫁妆富足,初瑜心里也稍稍安心些。
就算对这个长媳心有不满,看在嫁妆这般丰厚,兆佳氏应也不好太刁难才是。^^
初瑜料想得不错,次日兆佳氏看着满屋子满院子的嫁妆时。眉眼间都是藏不住的欢喜。
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就是王府嫁女,这个规格也使得了。
要知道,三间上房。有四十八抬嫁妆也能布置满了。其他的衣服首饰,不说用一辈子,半辈子是够使的了。
兆佳氏一时不由地产生疑惑,并没有听说傅鼐家这般豪富,怎么为了外甥女置办了这般丰厚地嫁妆?
初瑜在旁看着,心下暗动,小声说了几句昨日富察家“添箱”盛况。
听说好几个皇子福晋给静惠“添箱”,兆佳氏神色有些古怪。“啧啧”两声道:“实没想到。她家的亲戚还挺有人情味儿。”
嘴里这样说着,她心里也算是晓得。大儿媳妇许是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微寒。
再加上静惠她是见过的,晓得是个老实不爱说话的姑娘,这样想着,又觉得自己的儿子不吃亏了。
曹这几年之所以这般风光,还不是因有平郡王府与淳郡王府两处帮衬?儿子要是借着媳妇的光,同几处皇子府都攀上关系,那岂不是前程似锦?
兆佳氏越想越欢喜,脸上就有些藏不住,带出几分得意来。这,却是看恼了一个人,那就是兆佳氏的大嫂吴雅氏。
吴雅氏只有这如慧一个亲闺女,嫁妆自然是预备了多年的。
同曹家定亲后,为了给闺女长脸,不在妯娌间被压过一头去,吴雅氏也没少费心思。
小到为摆设用的盆景、花瓶、茶叶罐,大到立柜、八仙桌、几案,都是精挑细选,华丽非常地。
只是同富察家预备的比起来,失了大气。
不说别的,就是那带硬木玻璃罩的如意,吴雅氏给姑娘预备地是翡翠的,富察家陪嫁的是柄整身白玉的。
听说曹家往那边下聘时,用得也是白玉如玉,吴雅氏对兆佳氏就有几分埋怨。
既然这边是亲侄女,不求你偏疼些,也不好如此分出高低上下来。
兆佳氏正是满心地意外之喜,只觉得神清气爽,从来没有过的体面,哪里还顾得上嫂子的脸色难看不难看?
又有不少女客奉承着,兆佳氏就更有些晕乎乎了,心里隐隐有些庆幸。
幸好当初一时心软,成全了儿子,没有想着什么退亲之事。要不然的话,现下“添箱”的亲戚越多,那岂不是得罪地人越多?
一下子得罪半圈儿王爷、贝勒。哪里还提什么前程不前程地,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叫人给折腾下来?着,但是毕竟还没有分家。是曹家娶媳妇,所以喜棚还是搭在这边府里。
今年钦天监选出的京城衙门封印地日子是腊月二十二,如今还没到日子,但是因临近年下,各衙门也清闲起来。::
曹到衙门打了个转儿,将手头地差事料理了,回来操办弟弟的亲事。
伊都立是曹颂的姨夫,静惠的舅舅。两头儿占着亲戚。
因旗人讲究姑娘贵重,所以他还是往傅鼐家那边帮衬去了。
唐执玉晓得他们两个都忙,也是将衙门的琐事处理妥当,给他们匀出空来。
与其说曹颂娶妇,还不若是说曹寅进京后的首次公开交际,往曹府去应酬的亲朋故旧,自是不少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虽说礼部左侍郎不过是清贵职务,并不当什么实权,但是架不住曹寅膝下有个好儿子、好女婿,谁人敢小瞧?
这上门凑趣的。自然就是比过往来地人家又多了几成?!
外地进京候缺或者等着陛见地高官,既赶上了曹府的喜事,也没有好意思吝啬的。
自打过了腊八,贺礼就源源不断地送上门来。还没到正日子,已经收了好几间屋子的物什,金银古玩也堆了一地。
曹原本带着弟弟们,在大门外迎客,让这伙子送礼的人这么一闹,心里也有些忐忑。
也没有大肆张扬,为何会如此?
京里人爱脸面。旗人家讲排场的大有人在。就拿这办喜事来说,“前五后四”办九天的,也不算什么稀奇的。
曹家用的是“前三后二”拢共五天的安排,催妆前一日才成立账房。搭喜棚。
曹寅在客厅忙着待客,连庄先生平素不喜出面应酬地,都在偏厅陪着贺客说话。
府里内外,都忙成一团,新郎倌却是不晓得哪儿去了?
曹半晌没有看到曹颂,问曹硕道:“你二哥呢,见了没有?这嫁妆已经迎回来好一阵儿了,怎么还不见他?”
曹硕摇摇头。道:“一直没见。好像还在东府那边儿没过来。”
曹揉了揉腮帮子,笑了小半天。脸都酸了。见客人到得差不多了,曹对曹硕,道:“走,先进去歇歇,也吹了半天风了。这小二,不会是昨晚高兴地一宿没睡觉,这会儿躲哪儿补觉去了吧?”
说话间,兄弟两个进府,往偏厅去了。曹却是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曹颂此刻正在东府东跨院的厢房里躺着。
外头看新娘子嫁妆的女眷已经随兆佳氏往内院正堂去了,如今只留下两个小丫头看院子。
厢房里,玉蜻穿了身水粉色的褂子,坐在炕边上帮曹颂揉额头。
曹颂带着几分不好意思说道:“昨晚喝了酒,半夜就有些睡不着,今天脑袋嗡嗡嗡的,闹得人越发不安生。”
玉蜻有些担心,道:“让厨房那边儿,给二爷熬两盅补药吧?明儿才是正日子,还要忙活一阵子,要是身子顶不住怎生是好?”
曹颂笑着摆摆手,道:“好好的,进什么补药,爷身子正壮实。”说到这里,伸手抓了玉蜻的手腕,皱眉道:“倒是你,怎么不晓得好生保养?别人冬天都长秋膘,你却越发清减了。”
玉蜻浅浅一笑,道:“换季的缘故,不耐烦吃东西,等天气暖和就好了,二爷不必担心奴婢。”
曹颂闻言,坐起身子,看着玉蜻,道:“我同丑……我同静惠提过你,就是不提,她先前也是晓得你的。她是性子好的人,往后……往后咱们三个好生过日子。过去你受地委屈,多是爷的不是。既是你的男人,往后定护你周全。”
玉蜻听了这话,只觉得心里发烫,眼睛已经红了。
她强忍了没有流泪,笑着点点头,道:“奴婢是二爷的丫头,往后奶奶进来。也是奴婢地主子,奴婢只当同爷一样的恭敬,这也是奴婢的本分。”
曹颂看了看她脸上地疤痕。皱眉道:“想哭就哭,这笑得比哭还难看。什么本分不本分的,等奶奶进门些日子,就给你开脸。你服侍我这些年,我何曾拿你当丫头待?”
见曹颂有些恼意,玉蜻道:“是奴婢失言了,二爷别恼,趁着离开席还有会子功夫。二爷再躺一躺吧!”
曹颂已经翻身下炕,整整领子,袖子,道:“不歇了,那边儿府里还都是大哥同老三他们忙着,我也当去换换。”
玉蜻也跟着下炕,听了曹颂的话,将搁在茶几上的帽子拿来,给曹颂戴上。
她个子矮,曹颂的个子高。要踮起脚尖才能够到。
曹颂闻到她身上地淡淡幽香,想着两人许久没有同房了,伸手将玉蜻搂在怀里,俯下头在她耳边低声道:“厨房那边儿地补药还是叫人熬吧,咱们两个一块喝。你要养得胖乎些,要不爷抱着都膈手了。”
因他咬耳朵说的,玉蜻只觉得头皮发麻,脸上滚烫,轻轻地点了点头,应道:“嗯。”
曹颂地脸上显出欢喜。使劲地搂了搂玉蜻才放手,笑着说道:“我往那边府去了,不要忘了吩咐人熬补药,晚上我回来喝。”说完。挑帘子,大踏步出去了。
玉蜻站在门口,看着曹颂的背影,只觉得他浑身满是欢喜,看来这门亲事却是合他的心意。
按理来说,这样的奶奶进门,她当庆幸欢喜才是,为何胸口像塞了团棉花。堵得人喘不上气来……
不只曹府那边贺客盈门。就是傅鼐宅邸这边,也是车水马龙。只待入夜客人才渐渐散去。
西侧院,静惠房中,丫鬟婆子已经打发出去,只有静惠同伊尔根觉罗氏在。
看着伊尔根觉罗氏将两对合欢铜偶摆在炕上,静惠立时羞红了脸,脑袋垂得低低的,看也不敢看。
伊尔根觉罗氏笑着说道:“傻孩子,女儿家嫁做人妇,都有这么一天,这夫妻周公之礼,是人伦大事,有什么可羞臊的?
静惠坐在炕上,抓着前襟,并不吭声。
伊尔根觉罗氏从旁边又拿了两个册子出来,都打开,平摊在外甥女的眼前,道:“就算在害羞,也得看一眼,要不然明儿晚上洞房里再闹出笑话来。”
静惠听姨母说得郑重,忍着羞臊,抬起头来,将那两对合欢铜偶与画册都看了。少一时,伊尔根觉罗氏问道:“可看明白了,心里晓得了?”
静惠红着脸点点头,将视线从画册上移开。
伊尔根觉罗氏笑着说道:“心里大概有数就行,省得明晚上被姑爷吓住。这合合欢还是我当年出嫁时,你外祖母给我压箱底的物什,传了好几辈子人了。今儿我将它们给你,等十几二十年后,你就传给你的闺女。”
“姨母!”静惠看着伊尔根觉罗氏满脸慈爱,心里甚是感激,含泪道:“外甥女的亲事,使得姨母费心了,这些日子姨母见天儿地忙,眼瞅着都清减了。累姨母如此,实是不孝。”
“大喜的日子,好好的,哭什么?”伊尔根觉罗氏从腋下拿了帕子,为静惠擦拭了,道:“你是我的亲外甥女,虽说不是打我肚子里出来的,但是同我自己个儿闺女有什么分别?要是我袖手旁观,只当不干自家事儿,那往后怎么有脸见你额娘?”
因提到静惠的母亲,姨甥俩儿都有些感伤,屋子里有些沉闷。
伊尔根觉罗氏怕静惠心里难受,忙转了话,道:“还要同你商量一件事,白天人多,还没顾得上说。”
静惠听了,收了感伤,就听伊尔根觉罗氏接着说道:“你六姨母除了给你送添箱的物什,还送来两个大丫头,说是怕你身边的陪嫁人口不够;除了她这头,九贝子夫人那边儿,也送了两房下人。你舅舅听你舅母说你身边只有一个大丫头跟着,也选了两个小丫头送过来。加上咱们这边之前打算的两房人口,这陪嫁的下人就多了。到底是要正经过日子地,当初曹家大奶奶进门,还是王府格格,都有一定的成例。咱们这边儿,不好越过她去……”
静惠听了家家都送人来,不由地带了几分担心,道:“姨母,舅舅这边还好说。六姨母是隔房的,九贝子夫人平素同外甥女也无甚往来,这般送了物什,又送人口,实是令人受宠若惊。”说到这里,顿了顿,道:“姨夫那边怎么说?”
伊尔根觉罗氏道:“你姨夫也是替你愁,到底是长辈所赐,不好辞,但是这伙子下人,同咱们家的家生子儿到底不一样,说不得后头有几个主子,哪里好那么使唤地?就算心里明白,你也只能收下,只记得长个心眼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