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老了,约翰。他已经五十岁了,以前做过的那些事情,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干得了。那是好多年以前了,越战期间,在巴黎,还有香港。这一切都在折磨他,在噬咬着他的心,因为他知道自己必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强。”
“我觉得他能行。”
“我知道他能行,因为有一个极不寻常的理由在推动着他。以前,他曾经失去过一个妻子和两个孩子。他几乎完全记不起他们了,可他们确实埋藏在他痛苦的最深处;莫里斯·帕诺夫是这么认为的,我也是……现在,多年以后,另一个妻子和两个孩子也受到了威胁。他的每一根神经肯定都紧张万分。”
突然间,伯恩的声音透过了海边的微风,从百米开外的沙滩上传来。“该死的,我说了让你们快点!……还有你,专家先生,这儿有块珊瑚礁的前方透着沙洲的颜色!这一条你考虑到了没有?”
“别答理他,约翰。咱们到飞机那边去。”
“沙洲?他在说什么鬼玩意儿?……哦,天哪,我明白了!”
“我可不明白。”玛莉说。他们俩快步走上了码头。
“岛周围百分之八十的海水里长着珊瑚礁,沙滩外的海水里百分之九十五都有。它们能遏制住海浪的势头,所以这地方才叫做宁静岛;这里根本就掀不起激浪。”
“那又怎么样?”
“那使用水下呼吸器的人就不敢冒险潜过来,因为有可能撞上珊瑚礁;但珊瑚礁的前面要是有一块沙洲就没事了。他能在那儿观察海滩和警卫,趁可以安全登陆的时候爬上来;他可以潜在离岸只有几米的海里,直到他找着机会把警卫干掉。我从来没想到这一点。”
“他想到了,弟弟。”
伯恩坐在桌角,两个老头坐在他面前的长沙发上,他的妻弟则站在别墅面朝海滩的一扇窗户旁边。
“先生,我为什么——我们为什么要骗你?”法兰西英雄问道。
“因为这一切都像是一出经典的法国闹剧。相似却不同的名字;一扇门关上的时候另一扇又打开,长相酷似的两个人掐准了时间,一会儿消失,一会儿又冒出来。先生们,这事情很不对头啊。”
“你大概是研究莫里哀的吧,要不就是拉辛……?”
“我研究的是莫名其妙的巧合,尤其是在与‘胡狼’有关的问题上。”
“我觉得我们俩的长相压根就没有一点儿相似之处啊,”波士顿来的法官说,“不过,也许我们的年龄差不多。”
电话响了。伯恩赶紧弯腰拿起话机。“喂?”
“波士顿那边的情况都核实了,”康克林说,“他名叫普里方丹,布伦丹·普里方丹。他是第一巡回法庭的联邦法官,在一起政府阴谋中被抓获,被判定在担任法官期间犯下了严重的不法行为——也就是说贿赂生意做得很大。他被判处二十一年徒刑,坐了十年牢,这足以毁掉他在所有法律部门的前程。他是那种人称具有正常社会功能的酒鬼,在豆子城波士顿市的绰号。波士顿早期移民在冬季粮食短缺的时候常常以烘焙的豆子为食,故有此名。比较阴暗的地区还算是个人物,不过他没什么危害;实际上,他还挺招人喜欢——只不过方式有点儿古怪罢了。据说他头脑清醒的时候非常聪明。别人告诉我,要不是因为他给那些正式律师提出的狡诈建议,有许多地位卑微的小人物就会被送上法庭,而其他一些人则会在监狱里蹲得更久。可以说,他是个在幕后执业的店面律师,而他坐堂的‘店面’都是些发廊、弹子房,可能还有仓库式收容所……我也曾和他一样身陷酒国,所以我觉得他还挺正直。在这方面他处理得比我当年好。”
“你把酒戒了。”
“在那种迷迷糊糊的状态下我要是能控制得好一些,说不定还不会戒酒呢。很多情况下,人们对吃不到嘴的葡萄总是有话说。”
“他的那个主顾呢?”
“厉害得很!咱们这位风光一度的前任法官曾是哈佛大学法学院的副教授,伦道夫·盖茨在学院时上过他教的两门课。毫无疑问,普里方丹肯定认识这个人……相信他吧,杰森。他没有理由撒谎。他就是想捞一票。”
“你在继续追查那个主顾吧?”
“我可是把自己暗藏的所有秘密武器都用上了。他是我们找到卡洛斯的关联……梅杜莎那层关系是个让人误入歧途的线索,源于五角大楼一个笨蛋将军的愚蠢之举——他企图把人安插到伦道夫·盖茨的法律界内部圈子里去。”
“你肯定吗?”
“现在能肯定了。伦道夫·盖茨是一家律师事务所的高薪顾问,该事务所代表的一个国防承包商巨头正在接受反垄断审查。他连斯韦恩的电话都不回;他如果回了电可就比斯韦恩还蠢,不过他不是个笨蛋。”
“那是你要操心的问题,伙计,与我无关。如果这儿的一切都能按我的预想进行,连‘蛇发女’这几个字我都不想再听到。事实上,我都不记得自己是不是听说过这个名字。”
“你就把它全甩给我,多谢啦——从某种程度上说,我可是当真的。顺便说一句,你在马纳萨斯从快枪手刺客那里抢来的小学生笔记本,里头写的东西挺有趣。”
“哦?”
“你记不记得五月花酒店住客登记表里那三个常飞来飞去的家伙?他们八个月前飞到费城,而八个月之后碰巧又住在同一家酒店?”
“当然。”
“他们的名字都在斯韦恩的那个米老鼠活页本里。他们和卡洛斯毫无干系,倒是和梅杜莎有关。这可是一大堆互不连贯的信息。”
“我没兴趣。你们自己善加利用就是了。”
“会利用的,而且会非常保密。不出几天就会有人悬赏找那本笔记本。”
“真为你高兴,不过我还有事要办。”
“你还是拒绝接受任何帮助吗?”
“一点不错。这个机会我可是等了十三年。就像我一开始说的那样,这是一对一。”
“你想来一场《正午》HighNoon,摄于1952年的美国经典西部影片,片中主角是一位独自抗击恶徒的孤胆英雄。啊,你这个该死的傻瓜?”
“不是。这只是一场充满智慧的象棋比赛的合理延伸。哪一个棋手布下的圈套更好,他就会获胜。优势在我这一边,因为我利用的正是他自己的圈套。情况一旦有异,他就能察觉出来。”
“我们把你调教得太出色了,大学者。”
“这可得感谢你。”
“祝你狩猎成功,三角洲。”
“再见。”伯恩挂断电话,朝沙发上的两个老头看去,他们一脸可怜兮兮的好奇表情。“法官,你通过了一场以卑鄙龌龊为主要内容的检查,”他对普里方丹说,“至于你,‘让·皮埃尔’,我该怎么说呢?我自己的妻子——她对我说,你原本很有可能会把她杀掉,而且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懊悔——我妻子说我必须信任你。见鬼,这一切简直就是不可理喻,对不对?”
“我就是这么一个人,我做的也就是这样的事。”风光不再的律师很有尊严地说,“但我的主顾实在太过分了。一定要把他那张盛气凌人的假面具砸得粉碎。”
“比起我新认识的这位有学问的亲戚,我的遣词造句没那么讲究,”法国老英雄说道,“但我知道必须制止杀戮;我的女人总是想让我明白这一点。当然,我这么说很虚伪,因为我没少杀过人;所以我应该说,必须制止这样的杀戮。这不是为了做交易,也无利可图;只因为一个生了病的疯子想报仇,就得毫无必要地陪上一位母亲和两个孩子的性命。这样做能带来什么利益?……不行,‘胡狼’太过分了。我们也必须制止他。”
“他妈的,我从来没听过这么冷血的逻辑!”窗边的约翰喊道。
“我认为你的遣词造句非常讲究,”前任法官对来自巴黎的罪犯说,“棒极了。”
“同意。”
“我觉得,和你们俩之中的任何一个人扯上关系都是脑子有问题,”伯恩插了一句,“不过眼下我别无选择……先生们,现在是十一点三十五分。钟可在转呢。”
“你说什么?”普里方丹不解地问。
“接下来的事情,将在从现在开始的两小时、五小时、十小时或二十四小时之内发生。我要飞回布莱克本机场大闹一番,装作一位悲痛欲绝的丈夫和父亲,因为妻子儿女被害而伤心欲狂。你们放心好了,这事对我来说不难;我会把机场闹得天翻地覆……我会要求他们派飞机直接送我去宁静岛;等我到了这儿,码头上得停放好三副松木棺材,据说我的妻子和孩子就装在里面。”
“一切都得和预想的一样,”法国人插了一句,“好。”
“好得很。”伯恩表示赞同,“我会坚持要求打开一副棺材,然后我就会大喊大叫,或者是瘫倒在地,要不就两样一起来;我会即兴发挥,让旁观的每一个人都忘不了他们所看到的情景。圣雅各将不得不把我控制住——约翰,动作得猛一点,要做得似模似样——最后我会被带到另一座别墅,就是东边小路上离海滩石阶最近的那一座……然后,等待就开始了。”
“等这个‘胡狼’?”波士顿人问道,“他能知道你在哪儿么?”
“他当然能知道。包括酒店员工在内的许多人都会看到我被带到哪儿去了。他会打听出来的,这对他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
“所以你就等他上门,先生?你以为那位大人会踏进这样的一个圈套?可笑!”
“一点也不可笑,先生,”伯恩平静地答道,“首先,我不会待在那座别墅里;另外,等到他发现我不在那儿,我也已经找到他了。”
“天哪,怎么找啊?”约翰都快嚷起来了。
“因为我比他更强,”杰森·伯恩答道,“我一向比他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