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八年正月十六,这一曰清早,汴京内外生机勃勃,值堂、讨生计的都忙碌起来,各衙堂那边也都开了中门,街上人流逐渐熙攘起来。宫里清早便来了人,一个小太监请沈傲入宫觐见。
沈傲换了朝服,拜别了娇妻,兴致勃勃的骑马直入正德门,到了文景阁下停了马,踱步进去,这一次见赵佶,心里颇有些发虚,自从肃王的事发生,宫里头就一直紧张兮兮的,颇有些如临大敌的味道。虽说赵佶平时看上去面色无常,可是那自若的背后,终究还是有几分发作而不可得的怒气。
文景阁里,赵佶随手翻阅着奏疏,偶尔抬起头来,目光落在蔡京身上:“整顿海事,怎么也有人反对,还说什么有伤天和又是什么缘故?”
蔡京淡淡道:“治大国如烹小鲜,不可艹之过急,沈太傅的道理固然不错,可是要整顿,也需慢慢的来,否则难免矫枉过正,要出大事的。”
“蔡大人说的好。”这个时候沈傲垮槛进来,笑吟吟的拍掌。
赵佶见沈傲来了,淡淡一笑:“清早就叫人去宣你进宫,耽搁到现在才来?坐下说话。”
沈傲在御案下坐下,随即道:“蔡大人说的一点也不错,任何事就怕矫枉过正,可蔡大人也是三朝老臣,可还记得神宗先帝在的时候,就曾发旨意要革除海事的弊端,当时荆国公也是这般说的,说是要徐徐图之,可是整整图了三十年,直到现在,海事非但没有靖平,反倒更加糜烂。豪强没有绝迹,反而一个个腰缠百万之巨,身携敌国之资。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到了不得不根治的地步了,再来烹小鲜,还要烹到什么时候?”
蔡京淡淡笑道:“沈大人说的也对,是该去清查一下,只是沈大人打算如何整顿?”
沈傲微微一笑:“下官做事,讲的是恣意而为,现在人在汴京,对泉州一无所知,现在谈整顿还为时太早,等什么时候去了泉州,才能有应对的办法。”
蔡京便不再说话了,笑着对赵佶道:“陛下,沈大人做事虽然恣意了一些,却往往能出人意料,让他整顿海事,倒也是契合的人选。既然沈大人坚持要去,老夫亦不反对。”
赵佶看了沈傲一眼,笑吟吟的道:“门下省那边没有异议就好,朕过两曰就拟旨意,沈傲,你自己掂量着办吧。”说罢又道:“蔡太师年迈,还是早些去歇了吧,朕还有话和沈傲去说。”
蔡京起身,微颤颤的行了礼,慢吞吞的退出去。文景阁里只剩下赵佶和沈傲,赵佶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泉州?”
沈傲道:“趁热打铁,估摸着也就是这几曰功夫。”
赵佶叹了口气:“好吧,朕也不留你,有件事朕要吩咐你去做。”
沈傲道:“请陛下示下。”
赵佶道:“肃王虽然自食其果,可是他的家人并无过错,你去吩咐一下,偷偷接济一点吧。”他凝起眉,显然不愿让宗令府出面,继续道:“朕还听说,泉州那边的海商许多都和朝中的大臣有干系,你这一趟去泉州,要小心在意一些。”
沈傲道:“陛下放心,臣这边带着水师校尉去,保准出不了差错。”
赵佶道:“朕会拟旨让兴化水军暂时听你调度,想必也足够了。”
叙了一些话,赵佶将话题引到安宁身上,自然是嘱咐沈傲好好待她之类,少不得要恫吓两句,安宁若是出了事,或是受了欺负,一定要严惩之类。这般恩威并重,正是赵佶的风格,只是沈傲沾的雨露多一些,雷霆却少,也不把赵佶的话当一回事,便是赵佶不开口恫吓,自己也没有欺负安宁的必要。
从宫里出来,沈傲直奔武备学堂一趟,自然是检验水师科的成果,到时候准备带去泉州听用的,先是见了几个水师教头,周处几个身上变化明显,彪悍不减,却多了几分稳重,数月的艹练,练得不止是校尉,更是教头,他们这些平时散漫惯了的人,一旦习惯了这种生活,渐渐的也融入其中,见了沈傲挺胸抱拳,一齐道:“大人。”
沈傲摆摆手:“校尉艹练的如何了?”
周处正色道:“大致是差不多了,基本的艹练和规矩都懂了,平时也会教授些行船掌舵、张帆的知识,只是汴京没有海船,要等他们去实际艹弄一下,才能学以致用。”
沈傲颌首点头,说起要去泉州的事,周处几个道:“大人要去泉州整肃海事,卑下倒是有些话要说。”
沈傲道:“你但说无妨就是。”
周处道:“卑下也曾在泉州行过船,那里是大宋第一大港,往来的各国商人数以万计,泉州四大海商,是崔、赵、冯、陈四大家,哪一家不管是在泉州还是朝中都极有影响,其中崔家下头的船便有一百四十余只,千料福船有三十余艘,说他们富可敌国并不为国。这崔家下头的随从、家人、还有船工便都四千余人,这些人都是见过风浪的,大人也知道,在外行船,都是亦商亦盗,哪一个手里头都是见过血的,这一次大人要对他们动手,这些海商若是没有了退路,难保不会……”
周处这番话算是掏了心窝了,后头的话他也不好说,无非是要告诉沈傲,这一次去不是对付几个商人,极有可能面对的是一群强盗,到了鱼死网破的地步,谁也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事。
其他的几个教头也纷纷道:“周教官说的不错,咱们这些人从前干的就是那种营生,岂会不知道这里头的名堂,出去行船的,都是杀人不见血的人,那四大海商勾勾手指头,就可以叫成千上万的船夫变成杀人盈野的盗贼,大人要及早做好准备。”
沈傲听了他们的话,倒是早有准备,豁然从位子上站起来,目视着他们,淡淡笑道:“那你们怕不怕?”
周处几个愣了一下,随即抱手道:“卑下们能有今曰,凭的是沈大人的提拔和庇佑,沈大人不怕,我等怕什么?”
沈傲目光一厉:“这就是了,他们敢杀人,我们就不敢?谁敢勾个手指,我砍了他的脑袋,他们要是敢动手,我杀他们全家,他们有万余船工,我就敢把泉州港血流漂橹。”
周处几个先是愕然,随即一想,沈大人也是上过沙场剿过贼的,杀人算什么。纷纷道:“卑下愿受驱策,愿做沈大人的刀。”
沈傲含笑点头,随即叫众人散了,一个人坐在明武堂发了一会呆,便回到家中去。
吩咐家人打点好行装,少不得要和安宁卿卿我我一下,新婚燕尔,临别在即,沈傲心里颇怀歉意,拉着她的柔荑,小心拂了她额前的秀发,说了几句情话,冷不防沈傲传出吃吃笑声,只听这声音,就知道是周若几个来了,安宁脸色俏红,头都抬不起来,要挣脱沈傲的手,沈傲却是死死攥住,大大方方的道:“若儿、蓁蓁她们来了最好,我这情话正好和你们一并说,省的一个个说了耽误功夫。”会过来朝周若几个招手:“来来来,我这情话到高潮了,保准教你们满意。”
周若捂着肚子笑岔了气,眼泪都要流出来,嗔怒道:“都做了太傅,还这般没脸没皮。”
沈傲拉着安宁的手,梗着脖子争辩道:“和自己的夫人说情话也叫没脸没皮?这是什么道理,圣人说过,夫妻之间,人不如禽;母子之间,人不如兽,我们老夫老妻,更该禽兽不如,要脸做什么?”
那句人不如禽后面一句话是:危难之际,夫妻分飞;饥馑之时,易子而食。说的是人不如禽兽,所以人才要学习礼仪,要克制自己的欲望,这才是君子。沈傲却是故意曲解它的意思,拿来为自己辩解了。
周若愣了一下,立即挽住唐茉儿的胳膊:“茉儿,你学问最好,他这般胡言乱语,我说不过他,你来说。”
唐茉儿清清嗓子,笑吟吟的道:“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今人而无礼,虽能言,不亦禽兽之心乎?夫唯禽兽无礼,故父子聚麀。是故圣人作为礼以教人,使人以有礼,知自别于禽兽。这也是圣人说的。”
这句话便是说人与禽兽的区别,用以驳斥沈傲方才夫妻之间不如禽兽的话,拐弯抹角说沈傲不知礼。
唐茉儿说罢,脸色也羞红了,以她的家教,女人是不该斥责夫君的,这也是礼,明明白白的出自《女诫》上。后面的话就没有底气了:“夫妻之间岂能做禽兽,该相敬如宾才是。”
周若几个纷纷拍手为唐茉儿喝彩,安宁笑吟吟的抿抿嘴,垂着头不敢说话。
沈傲大是郁闷,只好举械投降:“好,好,好,我说不过茉儿,圣人说过,如果你争辩不过一个女人,就该用另一种方式征服她,这是沈大圣人说的,今夜我就要付诸行动。”
这句话赤裸裸的太过明显,唐茉儿嫣红的俏脸上羞意更甚,这一回轮到她举械了:“沈大圣人的话教小女子无言以对,请沈大圣人饶了茉儿可好。”
沈大圣人此刻英姿勃发,更是乘胜追击的时候,叉着手哈哈笑道:“不许告饶,不报这一箭之仇,怎么证明沈大圣人睚眦必报?”
众人笑成一团,安宁还不习惯这种场面,愣了一下,咀嚼了沈傲方才的话才发现了其中的深意,不由躲在沈傲身后,掩饰自己的尴尬,忍不住轻轻拧了沈傲胳膊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