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棋子

大雨不知何时开始从空中倾泻而下,“刷啦啦”的响声叫人愈加烦躁。

苏宅的厅堂内,对峙良久,时间被落下雨水反复冲刷着。

宋氏瘫坐在地上,眼神中充满认真和笃定。

“我敢发誓,当年的事情,我说得句句属实。”

苏意转眸看向江嬷嬷,神情复杂。

江嬷嬷慌忙跪地,道:

“姑娘,老奴在旧宅将你抚养长大,断然不敢同你撒谎。

这封信,真的当年余大姑娘亲手交给老奴的!”

苏意眸色深深。

“江嬷嬷,苏意一向将你当做比母亲还要亲的人。

今日便是苏意将信任全部堵在你身上,也是应该。

可嬷嬷当年的真相,究竟如何,还请嬷嬷坦陈。

若要让苏意,仅要凭着一封过去多年的信,来判定其中的是非,实在为难。”

江嬷嬷沉眸半晌,手指不断地拈搓着衣袖边缘。

周彦略有急切道:

“娘,你便将实情说出来吧!”

良久,还未等江嬷嬷开口,苏之玠高声道:

“你与余娘主仆多年,心中见她遭遇如此,必然心生不快。

伪造书信这种事情,便是承认,我苏家念你一片忠心,此次便也不会与你计较!”

“不是这样。”江嬷嬷迎上苏之玠的目光,继续道:

“老奴惭愧,在主母逝去后,偷偷看了这封信。

信的确是主母所写,只是后半部分被我篡改了。

前半部分主母说为自己凄苦的一生感到无力。

后半部分虽然讲了当初死亡的真相,但是主母的目的却不是说凶手是谁,而是想要告诉姑娘,苏家门主是为了门庭不择手段的人,姑娘不该留在苏家主的身边。

这许多年,我并不想让姑娘与自己的父亲反目,所以才将后半部分仿照主母的笔记修改了。

至于当初主母死亡的真相,我一直难以搁下。

当初主母生产,我虽然守在身边,但是却不知主母早已偷偷与宋氏商量,为胎儿舍命。

主母的确对待宋氏满是善意,但是我看来,主母的善意恰恰给了别人能够伤害她的理由。

故而,这许多年间,我一直困惑于主母究竟因何而死。

今日听闻宋氏真言,我才知道,主母一直都是一厢情愿罢了。”

说罢,江嬷嬷颤抖的手从袖中抽出一卷信件,慢慢递到了苏意的手中。

“姑娘看看吧,当年主母对家主的一片苦心。”

苏意的郑重地接过那半封信,手指不觉有些发颤。

目光在浓墨的字迹间与逝去多年的母亲相遇,每一个字似乎都写着自己对于这段感情的无悔。

可最后,最讽刺也最刺眼的几句话,深深地刺痛了苏意。

“玠非良人,然吾甘之如饴。病榻缠绵一生,却只为其诞下孤女,乃吾为妻之罪。

然,吾生已过,惟愿吾女远离玠郎,得康健喜乐一生。

苏氏没落,非一人之力可扭转,走后入魔,必将伤及无辜,累及后辈。

今托孤于江氏,但求抚养其平安长大,不求未来荣华。

余娘顿首。”

所以,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局?

手上的信从苏意的指尖滑落。

她满瞳皆是伤感和失落,愣愣地站在原地。

苏之玠捡起地上的信件,看过之后满眸怒色。

“这贱妇,竟如此狭隘!

若没有苏家,没有门庭又有谁能知道你是谁呢?

我苦心经营,有何错处?”

苏意回过神来,眼底一片静寂。

“当初你前往旧宅接我回来,途中救下当时的太子萧百川,是否就已将我推入局中?”

苏之玠并没有否认,负手道:

“我不够是举手之劳,未雨绸缪,广结善缘,不是人生之道吗?

苏家本就式微,一心只想攀附在谢家上,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

倘若再加对太子的恩情,他日太子继承皇位,苏家必然会扶摇直上,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会不懂。”

好一个算无遗计。

眼前的人陌生的叫她害怕,记忆中那个将她从迷路的山中抱出的父亲,逐渐模糊。

她身体不觉后退,只觉得这里的空气突然变得叫人窒息。

冲出苏宅,她独自走在瓢泼的雨中,身上的伤口也因为双臂剧烈的摆动被挤压撕裂,再次浸染衣裙。

血水从身上被冲刷下来,一滴一滴落入地上的水洼中,瞬间绽开朵朵耀眼的寒梅。

雨水不断打在身上,伤口被撕裂沾染雨水后的疼痛,片刻间传递至大脑,叫人思绪更加清明。

“阿苏。”

目光垂落之处,被雨水打湿的月白色云纹衣角,随步伐的停止刚好落下。

她的眼神随衣角的晃动微微颤了颤,缓缓上移,望见一张略有担忧的脸。

来不及去思考眼前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身份,只觉一种叫人安心的感觉在心底迅速发芽生长。

她扑进萧百川的怀中,泪水婆娑而下。

她对父亲的善良心存侥幸,只当是因为宋氏才唯唯诺诺的父亲,原来才是真正的幕后之人。

母亲的死,自己前世的含恨而终,竟然都是拜父亲所赐。

她何曾想过是这样的结果?

终其一生,宁愿与谢家玉石俱焚的自己,在此刻显得如同笑话。

萧百川的手轻轻安抚着她的后背,动作轻柔,满眸的疼惜和留恋。

周彦站在不远处静静观望,手上捏紧纸伞,再未上前。

陵京城郊。

“母亲!”

谢望雪从马车上走下来,望着形容枯槁的钱氏,泪流不止。

钱氏回身,激动又欢喜地与谢望雪拥在一起。

“雪儿,是谢家拖累了你,日后你在顾家定是要吃苦头的。如今谢氏一族没落,你孤身一人嫁入顾家,定然举步维艰。

日后,要事事敛着性子,莫要与人结仇才是。”

谢望雪眸中含泪,止不住地哭泣道:

“母亲放心,雪儿一定万事小心。

只是母亲,你要保重身子,待我去永州看您!”

钱氏点头,却又立刻摇头道:

“你不准去!

如今你我身份有别,你若去了,岂不是给你的夫家丢脸?

到时候又怎么会有好果子吃?”

谢望雪微微点头,拿帕子拭泪道:

“祖母如何?”

钱氏长叹一声,目光看向不远处马车,叹息道:

“从你父亲和山儿死讯传来,便昏死过去,到现今却也没有醒过来。

如今年又要舟车颠簸,一路前往永州。

怕是活不成了。”

说罢,钱氏垂下头去,神情苦涩。

谢望雪转身看一眼紫鹃,递上个眼色。

徐大夫拿了药箱,立刻上前来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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