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她都是个很有主见的人。
其实她小时候的记忆已经模糊得差不多了,却一直记着哭泣的袁氏,一直想着,若是父亲回来了就好了,母亲就会不再哭泣。
母亲经常要去田里劳作,她和木莲带着尚年幼的花雄。
她在门前种了一棵槐树,只是方便她爬到树上望村口看看父亲回来没有。
在这日日的等待中,她已经长大。
那一天,门被敲响,母亲打开门,门外那抹身影让他们都欣喜若狂。
那是父亲。
她很高兴,那几年来,唯有那一次的狂喜是她一直记到最后的。
父亲走路并不方便,木兰就和花雄一起做了一根拐杖,虽然做得粗糙得很,但是花弧却一直用着,直到那一天,这根拐杖成了花木兰留在二老心里唯一的寄托了。
她看见了那些老兵们回到了怀朔,他们的背始终都是挺直着,但是身上却是不完整的,木兰深深瞧了他们一眼,跑回了家。
残忍,是花木兰对战争第一的印象。
她在星河灿烂的那一日,抬起了她尚且年幼的头颅:“爹爹,你怕死吗?”
“狐死首丘,死了我们魂也是会回来的。”花弧似乎掩饰地很好,但是木兰从他眼睛的深处,发现了深深的恐惧。
花木兰的手攥了攥,那是一个暗暗下定的决心,从年幼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下来的事情。jiqu.org 楼兰小说网
她放弃了和阿姊一起绣花,一起织布,一直和男孩子们玩,舞枪弄棒,虽然这些花弧都并不知道,袁氏总是认为,木兰是根本没有绣花的天赋,甚至织布也是马马虎虎。
花弧其实什么都不曾知道,只是喜欢在黄昏的时候,端着酒壶,望着那太阳,一口一口喝闷酒,木兰来了,或许会给她一口,这个时候袁氏总是会发火,将父亲的酒壶没收,将木兰赶回去。
父亲收到军帖,对于父亲来说,是个致命的时候,父亲已经老了,这几年的安逸生活已经将父亲身上最后一丝狠厉消磨殆尽,剩下的只是颓废。
她告诉花雄她要去参军,去草市买东西了,其实她是故意的,看着默默躲在母亲身后的花雄,其实她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弟弟实在是太不成器了,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甚至文采都不甚风流,堪称平庸之才。
她溜走的那一天,天还黑着,她跪在了父母房前,很久都不曾起来,直到露水渐渐起来了,才牵着那匹枣红马缓缓离开。
在战争的生死关头,想到的就是若是她死了,父亲和弟弟就得上战场了,她一直靠着意志活下去,才能在一次次那么严重的伤之后,还能爬起来。
其他火其实并不是怎么看得惯她,主要是因为她不爱说话,甚至召集火长做汇报也只是一两句盖过,她不想出风头,但是在其他火长看来,这就是冷漠,久而久之,没有人愿意与她一起,来去路上,也就只有她一个人,甚至路上也会遇到其他火长的陷阱捉弄,但是她并不在意。
她经过武威,西海以及时七的事情之后,对于自己更加厌弃起来。
武威对于她来说,是羡慕得不能再羡慕的身份了,可是最后和亲中毒。
西海是多么优秀的女孩子,同样是和亲,战死沙场。
时七和亲过来,但是因为阴谋,就这么香消玉殒。
女子在这个时候,实在是太苦了。
她经历了很多,她在那一次近乎毁灭性打击醒过来之时,她其实想通了很多,虽然她瘸了腿,不能再做女人,甚至许多人对她只有敬畏心,她都不在意,她只想混混日子然后回家。
她想,自己那么多的军功,够换花弧花雄不上战场了。
却不想最后,这些战功,只是换了个卑微的愿望——回家。
她不是不想活,她想,比任何人都想。
但是若是她活着,陛下会遭受万民唾骂,自己也会被世人的唾沫星子淹死,说自己不守妇道,甚至家人也会蒙羞,还是死了干净吧。
陛下已经为她做了很多事情了。
她不能再让陛下连名声都失去了,他是个明君。
当年火伴说的“十年之约”,她做不到了,其他几个火伴也做不到了。
她时隔多年,穿上了那一件女装,那是一件交领大袖衫,还是比较偏中性的,在外头,她套上了朝服。
她在划破颈脖的时候,听见了自己血管的爆裂声,她还看见了陛下惊恐悲痛的脸,倒下去的那一刻,她笑了。
她为拓跋焘打下了江山,为武威谋得了好归宿,为父母尽了孝,为大魏尽了忠,是时候离开了。
武威抚摸着花木兰冰冷的脖颈,在她脖子上,缠上了一根红丝巾,将伤口遮住,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随后扭头便走,不再回头,只是正对着她脸的官员发现,武威公主笑得悲伤,外头侍卫却是能听见武威喉咙中压抑的哀嚎。
拓跋焘将她亲自抱进了棺木,甚至为她描眉画唇,木兰平静苍白的脸上,平白多了几道泪痕。
拓跋晃不曾说话,呆呆望着义父的棺木被钉子封死,随后送出皇宫,他心里暗暗有了一个决心。
抬棺的是若干他们。
他们要送火长到最后。
在一个晴空万里好天气的那一天,木兰回了家。
许多村民都瞧见,那几位将军护着棺木朝着花家一步一步走去。
他们敲开了花家的门,开门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那位老人看见棺木那一刹那,眼中,是深切的绝望,他们知道,那是火长的父亲,他们做了父母的跪拜之礼,他们在替火长做着最后的愿望。
“吾等愿替火长尽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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