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走南闯北,砍人杀人,但我还是个好女孩

这一次,映入沈乐眼帘的城市,并不是绿得能照亮人双眼的连绵碧树,蜿蜒的清江,石板地面湿漉漉通到江边的小城。

沈乐沉入这段记忆,第一反应,就是想找个什么东西,把自己的眼耳口鼻全都遮起来:

臭!

什么环境能这么臭!

不但臭,而且干。一阵风吹过,细细的灰黄色尘土劈头盖脸,向他卷来,在他脸上、手上糊了一层。

沈乐也就是闭眼闭得快,才没有让这些灰尘飞进眼睛里去。

然而,那些混合着牛粪马粪骆驼粪,不知多久没打扫,被无数只脚反复践踏,烈日下反复晒干的尘土,还是呛得他打了个喷嚏:

“……阿嚏!”

这什么倒霉地方啊!

猪肉西施姑娘,你是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的?

沈乐叹息着把一块布巾扯高,裹头裹脸,只留下两只眼睛露在外面,四处张望。

目光所及,比上次看到的那个城市贫瘠了十倍,也穷苦了十倍:

街上的房子,就没一栋是砖石砌成的,全都是黄土砖,砖里面一丝一缕,能看见制作时搅进去的干草。

也就是仗着这里雨水稀少,房子才能坚强挺立,但是,雨水稀少到这种程度,能种什么粮食,老百姓怎么活?

沈乐不知道答案。他信步向着小城中心走去,没走两步,就看到一个老头儿,突然往街道中心扑了过去:

“大爷,行行好,行行好……家里的孩子两天没吃饭了……”

一阵风吹过来,沈乐差点被那臭气熏个倒仰。

老头身上的衣服,说是衣衫褴褛都是在夸那布料了,总之是补丁摞着补丁,绳结摞着绳结,送给他当拖把他都不要的那种;

衣衫的破洞当中,肋骨一棱一棱,肉眼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他把手掌在身上用力擦了擦,摊着两只勉强干净一点的手,拼命向上伸:

“大爷……行行好……”

被他拦住的人左手拉着马缰,右手下意识地按到了腰刀上。老头儿缩了一缩,依然坚持着没有后退,街边却响起了一声低低的惊呼。

沈乐循声望去,两个小脑袋动了一动,飞快地缩回房屋间的阴影中。

如果不是他眼力够好,几乎来不及看清孩子们面黄肌瘦的小脸,以及高高凸起的小肚子。

而被他拦住的人显然也看了个清楚,按到腰刀上的右手,静悄悄松开。他环顾一圈,快步走向街边,扔出几个铜板:

“老板,买两个饼子!要软一点的!”

沈乐眼前一亮,快步赶上去。说话的人声音明亮,哪怕因为干渴而沙哑,却也遮不住那股独特的脆甜味道。

很明显,这次记忆的落点还是很准确,直接把他送到了嫁衣的主人身边——

她穿着一件灰扑扑的老皮袄,上半截阔大、下半截收紧的马裤,磨得半旧的马靴,和队伍里任何一个人没什么两样。

北地的风沙磨砺了她的容颜,让她的皮肤变得粗糙干涩,让她的头发即便裹在头巾里,都不像之前那么乌黑油亮。

然而,她微微弯下腰,把那两个饼子递到老人手里的时候,眼睛还是那么明亮,笑容还是那么甜美——

“头儿,你又发好心!”

马队后面,一个年轻人半是抱怨,半是夸赞地嚷嚷。年轻姑娘回头一笑,笑容明艳,如同暖暖的太阳照耀下来:

“那怎么办呢,不能看着孩子饿死啊!”

马队里,一群年轻的、年长的镖师各个起哄。沈乐站在路边,也跟着微笑起来:

已经是“头儿”了吗?

嫁衣的主人,已经在这支镖队,或者商队里,奋斗到了头领的位置了吗?

真好啊,真是让人高兴……

年轻姑娘微笑着放任他们嚷嚷片刻,提高声音:

“行了,大伙儿手脚快一点儿,赶紧补充完食水,我们加把劲赶路!今天赶到下一个镇子,晚上我请大伙儿吃肉!”

“走!”

“走!”

众人以风卷残云的架势,在小城里灌满了皮囊的饮水,买够了干粮,最重要的是,为坐骑备足了马料。

不到半个小时,马队就穿城而过,沿着官道得得前行,奔向远方:

“这贼老天,雨是半点没下啊……”

长长一支队伍,三四十匹马,四五十辆大车,在官道上走出了一条往前看不到头,往后看不到尾的道路。

一半的马匹都驮着沉重的货包,大车上也载满了货物,走上百来步,驮马、拉车的骡子,就要在烈日骄阳下停步喘一口气。

牵马赶车的老把式焦急四望,目光所及,却看不见半条小河,连沟渠都干了个彻底,底部裂出一巴掌宽的口子。

道边的田地就更加不用说了,半根禾苗都找不到。

立在田地里的植物,可能曾经是庄稼吧,从杆子到叶片,一片枯焦,风吹过,就把碎叶片卷到人脸上……

“我们出去的时候,天还没旱成这样啊……”

“这怕是要绝收了吧……”

“这样的天时,这样的天时……”

商队和护镖队伍越走越是沉默。带队的姑娘脸色严肃,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围,催动马匹,不停地前后巡逻,低声嘱咐下属:

“都打起精神来!”

“这样的天时,活不下去的人会越来越多,盗匪会越来越多!”

“干咱们这一行的,刀头舔血,就是为了保住主家的性命财货——事前做的准备越足,真出了事,流的血、丢的命就越少!”

她不断的呵斥下,镖局的小伙子们整束衣装,检查刀枪和弓箭,把所有的武器调整到合适出手的位置。

走了半天的路,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年轻姑娘的脸色却越来越严肃。

忽然,她纵马冲到队伍最前方,跳下马,不知从哪里掏出半个葫芦,往地上一扣,侧耳伏在了葫芦上。

片刻,纵身跃起,脚尖蜻蜓点水般点在马鞍上,放声高喊:

“停步!停步!把大车连起来!全都连起来,连成一个圈,竖起挡板!牲口全赶进去!快!!!”

她似乎在商队里颇有威信,一声令下,整个商队都忙碌起来。牵转马匹,推动车辆,卸车,竖挡板——

四五十辆大车,头尾相接,围成一个大圈,圈外竖起一个人高的硬木挡板。

加上马车本身的高度,哪怕是有人骑着马奔跑过来,他的视线也没法越过木板。

相反,镖局的小伙子们,却能以木板作为掩体,奋力反击。

而现在,年轻姑娘的呵斥下,镖局的小伙子们,已经蹲跪在包袋后面,整理好了弓箭,握紧了刀枪!

他们没有等待太久。马蹄如雷,轰然靠近,一个粗豪的声音远远喊了过来:

“黑风寨大当家的驾到!——里面的队伍,把东西交出来,饶你们一命!”

“这位大当家的,咱们威武镖局,行走江湖,一向靠各路兄弟抬爱。”静默片刻,大车圈子里,响起了年轻姑娘中气十足的回答:

“这里有五十两银子,送与各位兄弟喝茶,彼此交个朋友。来年走这条路,一定提前拜望,决不食言!”

“哟,还是个娘们!”盗匪的队伍更加兴奋了。马队蹄下黄尘滚滚,掀起一条黄龙撞向车队:

“我改主意了,除了东西之外,你也要跟我们走!

——老子正缺一位压寨夫人,你跟着老子进寨,吃的是油,穿的是绸,金银珠宝让你随便拿,绝不会亏待了你!”

“做梦!”

年轻姑娘冷冷呵斥。为首马匪也不生气,只是裂开了黄黑相间的一口歪牙,昂首大笑:

“够味道,够辣!别急,等老子打破了车阵,有你受用!——动手!”

他一马当先,冲向车阵。一边冲,一边已经在马上拉开了弓,飕飕两箭。

与此同时,马匪们也跟着弯弓、射箭,然后拉开距离,一边怪叫,一边绕着车阵奔跑,随时准备一头撞过去——

“稳住!稳住!”

年轻姑娘头也不回地怒叱:

“把挡板都举起来!遮住箭雨!商队的各位,躲好别动,看好圈里的牲口!”

一边喊,一边伸手一摸,从后腰摸出一把弹弓。飕,飕,飕,啪啪啪啪啪啪,银光闪烁,弹如雨下——

“唉哟!”

“唉哟!”

“嗷——”

圈外惨叫连连。弹弓的射程或许不如弓箭,出手速度却比弓箭快得多了,几个呼吸时间,那位大当家的,连同他最得力的两个下属,都被打翻在地。

大当家的自己脸上挨了一弹,连马匹都挨了一下子,当场人立惨嘶,把他掀翻下去。

也就是他身手还灵活,连滚带爬,冲出马队,才没被后面的人踩成烂泥。

她一人一弹,压住为首几人,镖队的小伙子们也渐渐敢于冒头,张弓搭箭。

马匪队伍连吃了几个亏,见收拾不下,只能留下两具尸体,狼狈远去。

那位大当家的趴在马背上,还不时回头,眼神既是愤恨,又是贪婪——

年轻姑娘对此只付之一笑。她整顿队伍,为下属裹伤,指挥队伍慢慢前行,到镇子上驻扎。

平安押了一趟镖,又押了一趟镖,终于,队伍回到她出生的那座小城——

“我回来啦!”

挎着弯刀的年轻姑娘,再一次站到书生面前,笑容明媚。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