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弄来的老物件,哭着也要修完。
毕竟,不能打死不是。
沈乐真心是哭着开始修。照例是先过仪器,扫描电镜、能谱仪、x荧光衍射、x射线荧光,一轮一轮过来。
结论是,这个条状物,大概是在土里埋了很久的钢刀,木质刀鞘和刀柄已经饱水,腐蚀,只剩下了残余的形状;
刀身还好一点,基本保留着形状。但是,锈蚀得也相当厉害,而且含盐量相当高——
扫描电镜显示,刀身表面,有不同程度的盐分沉积现象;
那台脑袋巨大,比电吹风大好几圈的x射线荧光光谱仪显示,刀身表面、内部,都有氯离子存在;
含量相当高,高到了如果不加以处理,原样放在那里,绝对会把整个铁器锈蚀干净!
然后,这一坨不明物体,沈乐拍了个x光片,就笑了出来。虽然外面包满了各种珊瑚、贝壳、砂砾,但是,x光之下,无所遁形:
那个巨大的y字形阴影,形状好熟悉啊!
姑娘,你的弹弓找到了啊!
沈乐卷起袖子,先开始清理污垢。在老游弄来的海捞瓷、海捞铁器上,咔咔练手了几十遍,最起码,清理最外层的附着物,他已经很有信心了:
他用小钳子,小镊子,手术刀,各种工具,把那些珊瑚、贝壳什么的,一样一样刮掉,撬掉。
先是大刀阔斧地清理外层,再小心翼翼地清理内层。
最后,把外面粘附了一小层沙子,已经基本看得出形状的弹弓,放进超声波仪器,进行最后的表面清理。
弹弓的锈蚀程度还是不太厉害的,基底还在,当然,上面的皮带就不用想了,早就完蛋大吉。问题是,那把刀……
沈乐看着面前托盘上的刀片一筹莫展。如果是小油灯那种程度的锈蚀,它的基底还在,外面的锈迹除干净了,还是亮闪闪的一枚好油灯;
但是,这把破刀……
要是用他处理小油灯那种大刀阔斧的做法,锈迹除干净了,刀……估计也没有了啊!
他是古建筑专业出身的!他对铁器真的不在行!
他们处理锈蚀铁器,一般都是能除锈就除锈,不能除锈就换一个铁钉、铁柱什么的,目的是保证建筑物的安全稳定。
真要锈蚀到完全酥脆了,又要保留完整形状,这都是专门修复铁器的老师负责的,甚至不会让他们学生上手——
一个不小心,铁片子就完蛋了啊!
沈乐也就是上次修罗盘的时候,在沉船博物馆积累了点经验,记得木器要脱水、固定,铁器要除锈、脱盐、缓蚀、封护。
印象中,木器脱水,有那个非常不讲道理的,叫做超临界co2流体干燥技术的方法,可以一次性做到脱水、脱盐、脱硫;
铁器呢?铁器有什么快速搞定的法子?
沈乐在书上学过的法子,不管是水溶液法、碱性亚硫酸盐还原法、碱液清洗法、电解还原法还是等离子体还原法,都不太合适!
要么时间太长,动不动就要泡个半年,要么就只能刚出土的时候用,要么,就容易伤到铁器基底。
沈乐对自己很有数,老师傅估计能把握得好,像他这种新手,算了吧。
沈乐翻出手机,在联系人列表上飞快划动,准备打给沉船博物馆的博士师兄。
一事不烦二主,钢刀的木柄、木鞘,大概要拜托他帮忙干燥了,铁器最好也问问他。
万一,他是说万一,沉船博物馆里,就有靠谱的法子,能够快速搞定这个铁片呢?
划着划着,忽然走了一下神,手指按下了一个联系人。须臾,上次靠张开大口吞食,来做银鎏金花钿的那位大佬,胖乎乎的脸庞出现在屏幕上:
“沈先生?有什么事吗?有生意介绍?”
“啊……”
沈乐总不好说“不好意思,打错了”。这个大佬的能力也好,人脉也好,都挺值得维护。
他微笑起来,一边打招呼,一边飞快转动脑筋,想要思考出一个靠谱的打电话理由:
“是这样的,我刚刚想起,您不是喜欢吃各种稀有金属吗?什么铑啊,钯啊,锇啊,铱啊……”
“对对对!”合金大佬一张脸迅速开始放光,满头打卷的头发,都隐隐泛出了金属色:
“你有门路?”
“我没有门路,但是我有想法。”沈乐努力维持微笑:
“就是,不知道你接不接受吃合金?或者杂质多一点的?
如果接受的话,可以和特事局联系,那些废旧金笔尖什么的,废旧电路板什么的……”
“嗨呀!”合金大佬用力一挥手,脸色顿时黯淡了下来,发梢的金属色也退了回去:
“我当是什么主意呢。没用的,那些东西,都有专门机构回收再利用。折腾一轮,出来就又是贵金属了,轮不到我。”
果然这世界上没傻子啊。捡漏什么的,也要凭实力,没那么好捡的。沈乐维持
着微笑,就听他说:
“对了,你这边有没有什么金银铜铁的东西要修?可以来找我,金属的东西,我特别擅长!”
“那就太谢谢您了!有需要的话,一定找您!”
沈乐满脸微笑,大声回答,肚里暗自下了绝不找他的决心——至少,这个弹弓和刀片绝不找他。
大佬这种把金属吞到肚子里,再吐出来的方式,谁知道吐出来的物件,成分还是不是原版?
当然,不找归不找,感谢还是要感谢的。为了表达谢意,沈乐搜肠刮肚,又提出了一个建议:
“对了,如果你对金属锂比较感兴趣的话——报废锂电池考虑一下?
含量虽然大,自然界可比较少见,通常不容易吃到!而且,能量很丰富呢!”
合金大佬双眼一亮。“咔嚓”一声,对面直接黑屏,信号消失。
沈乐吃了一惊,对着屏幕“喂喂”了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复,只好摇了摇头,去给博士师兄打电话。
博士师兄很热情地听了他的询问,很有把握地回答:
“铁器脱盐啊,那你可问对人了!我们这里做的两个脱盐的研究,一个是木头的,一个就是铁的!铁器脱盐的马上就要发了!
设备都是齐全的,你把东西带过来,我亲自帮你找做铁器脱盐的那位,让他帮你算参数!”
沈乐好奇询问了一下详情。博士师兄淡定表示:
“和我们做木头脱盐差不多的,木头用的是超临界二氧化碳,铁器用的是亚临界水处理。你等等啊,我去帮你要一下论文——
只能你自己看,别公布出去啊!”
沈乐自然点头不迭。都是搞研究的人,谁也禁不住论文在发表之前,就被人泄露出去。
也就是他和沉船博物馆的诸位都混了个脸熟,才有这等待遇,否则的话,能让他飞到博物馆来看一眼,不准拍照,已经很把他当自己人了!
他只等了半个小时,几张截屏图片就发了过来。沈乐快速读完论文主要部分,长长叹一口气:
这沉船博物馆,他是非要再跑一趟不可了。
那个亚临界水处理设备,是实验室自行设计、独家定制的,不是市面上能买到的东西!
甚至不是,换个博物馆,换个研究所,就能借得到的东西!
按照论文上的描述,除了美国克莱姆森大学文物保护中心,国内就是沉船博物馆一家在做,他回自己母校,也借不到这玩意儿……
对了,那个设备还是压力容器。但凡压力容器,设计、制造,都要有特殊资质的,不是阿猫阿狗自己拿个图纸就能焊……
“那师兄,我什么时候方便过来一趟?我这里正好有几件东西要修复……”
他恭恭敬敬地请教:
“木头也有,铁也有,到时候,用什么工艺参数,还要请师兄指导——价钱好说!”
他三言两语,和博士师兄敲定了过来的时间。自然,名分是要有的,要特事局帮忙出一份函;
钱也是要给的,沉船博物馆就算不赚沈乐的钱,也不能贴钱进去,几位师兄的辛苦费更不能省;
但是,这已经比提着猪头找不到庙门,要强多了!
沈乐欢欣鼓舞地和师兄敲定了过来的时间,甚至把自己在仪器上测量出的数值,打个包全都发了过去,方便师兄开始计算。
这边放下电话,那边就开始收拾东西,特别是要把木鞘、木柄、铁片好好固定,以防路上变形损坏。
一边收拾,一边还要跟红嫁衣解释:
“不是我要抛下你们,是你们的这两个朋友,只有去那边修才有最好的设备,才能最快修好……
你们也想它们早点修好对吧?这是你们的朋友,你们主人用过的武器,你们都认得的,对吧?”
红嫁衣轻轻舞动,短刀铮铮鸣啸,幸好都没有发出反对声。
沈乐松了一口气,摸起手机开始订票,还没按下“确认支付”,手机再一次响起:
“沈先生!”合金大佬那张胖脸上,光华闪耀,几乎要满溢出来:
“你这主意太好了!我刚刚把我的手机捏爆了,电池拆出来尝了尝,确实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