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我想要的是这个?看来你还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生气。”
向海棠气得又转过身,背对着他。
他只得起身,自己从榻上抱了一床锦褥过来,躺在她身边睡好,又叹道:“海棠,我今晚累的很,你有什么气明天再发吧!”
她心里有些心疼他,每天那么忙,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也不忍心再冲他发脾气,他要睡就睡吧,她干脆闭上嘴,阖上了双目。
其实,他虽然累极,眼皮也打架,但脑子却清醒的很,根本没心思睡觉,见她不理他了,他知道这小女子有些倔强的小脾气,甚至有些矫情,可是他就吃她这一套。
心里微微一叹,将手垫到了脑后,闭上眼睛想事情。
今天,一切都好好的,到处都透着祥和欢乐的气氛,皇阿玛兴致也很高,就连想要找皇阿玛哭诉自己被逼债,逼的走投无路的老十也没敢扫皇阿玛的兴,怎么好好的出去了一趟就突然晕厥了。
皇阿玛出去之前,太子就已经不在席上了,这件事会不会跟太子有关?
小太监说,太子不胜酒力,只是出去透个风而已,他能有什么事惹到皇阿玛,而且今日是皇阿玛的寿辰,这样大好的日子,他怎敢做出令皇阿玛愤怒,气到晕倒的事?
除了太子,老九老十都出去过,也未必就是太子。
想着,不知何时,他已换了一种睡姿,紧贴着向海棠睡了,手很自然的伸进她的被窝里,搭在她的腰上。
鼻端萦绕着一股淡淡的似花香又似奶香的气息,这气息是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尤为好闻,他甚爱此香。
情不自禁的将她抱的更紧,将腿又伸进了她的被窝。
向海棠原想忍忍算了,没想到他得寸进尺。
让他好好睡觉不睡,偏要来闹她,也不知他哪里来的这么多精力,就不嫌累么?
她咬咬牙,狠狠心,推开他的手,人往床里边挪了挪,好离他远一些,谁知他不依不饶,紧紧相随,手臂又缠绕上来。
“海棠……”
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柔柔响起,她更想要躲,她气还没未消呢,别想床头打架床尾和。
她霍地坐了起来:“真是怕你了,我惹不起,总还躲的起。”
她气乎乎的抱着被子,灰溜溜的下了床,走到对面暖榻上,将被子往榻上一扔,钻了进去,顺势又将头埋了进去。
四爷坐在那里,望着她,想要将她拉回来,忽然又觉得这样做太过死皮赖脸了,也太过迁就她,纵着她了。
他也没做错什么,不就是一个眼神么,能代表什么。
他都已经这样宠她了,事后又跑过来主动向她求和,她至于气成这个样子,将他丢在一旁置之不理?
今晚,若不是想着也是那个孩子的周岁生日,怕她想家想孩子心里不好过,这么晚了,他也不会特特跑过来陪她。
她倒好,横眉冷对的,倒像他是个仇人似的。
若换作别的女人,连气都不敢生,还要反过来极尽所能的讨好他,更不要说让他一个人睡凉被窝了。
可她不是别的女人,她就是她,独一无二的海棠。
他既又无奈,又气闷,沉着脸色坐在那里坐了好一会儿,低低叹了叹,半是赌气半是无奈的躺了下来。
翻来覆去,他怎么也睡不着。
又转过头,朝着暖榻的方向看去,明月透过浅柔的月白色帷幔照射进来,他看到她蜷缩在被窝里,像个小虾米似的一动不动,恐是睡着了。
唉!
他又是一声叹。
这丫头还真是没心没肺的,真将他丢在这里不管了。
暖榻靠着窗户,好像有凉凉夜风透过窗户缝隙钻进来,吹动帷幔荡起细细波纹,也不知,她这样睡着会不会受凉。
她素昔身子娇弱,若病了可怎么办?
他将被子一掀,想要下床将她抱过来,转念一想,他已经主动求和她都不领情,这会子再跑过去将她抱回来,是不是将自己放得也太低了些。
他到底是这座王府的男主人,他说一,没有人敢说二。
心里虽作此想,脚步倒很实诚,不由自主的就下了床,轻手轻脚的走到榻边,正要小心翼翼的将她抱起,她突然掀了被子瞪着他:“你不好好睡觉,到底想怎样?”
她的眼睛虽带着愤怒,在柔柔夜色笼罩下,却像漫了一片雨后海棠。
他的心顿时软了软:“我怕你睡在这里着凉。”
“……”
“还有,我想和你在一起。”
“……”
“海棠……”他俯过身来,将被子替她掖好,“如果你不想去床上睡,我在这里陪你也是一样的。”
“……”
“反正只要有你,在哪里都是一样。”
“……”
向海棠听到这里,也是被他磨的没脾气了,她是真的困了,只是他一直在那里翻来覆去的吵得她睡不着,她打了一个哈欠,眨着打架的眼皮道:“陪我也可以,只是你不许再闹我。”
“好!”
宁可相信这世界上有鬼,也不能相信男人的嘴。
说不闹,却闹了向海棠很久,很久……
最后,昏昏睡去,第二天起床时,浑身酸痛,气得她直想骂人。
因为昨夜宫里出了事,乌拉那拉氏和四爷一起回来的迟了些,再加上李福晋再度被禁足,府里的事都落在了她一个人头上,难免觉得有些吃力,不过早上还是强撑着起了床。
向海棠这一回倒没起迟,收拾完了便和钱格格一起去正院请安,也没说多少事,大家便各自散了。
出了正院,忽然刮起一阵风,风袭裹着秋日的凉气,吹在人身上寒浸浸的。
“这日子倒是一天比一天冷了。”向海棠连忙帮钱格格紧了紧披风,又道,“姐姐,你身子骨不好,我们赶紧回去吧。”
钱格格“嗯”了一声,二人加快脚步朝着秀水阁走去,途经花园时,看到几盆四季玫瑰被风吹弯了腰,一个身着淡青侍女服,身量娇小的侍婢正背对着她们,忙着将玫瑰花搬到暖房去。
忽然,那女子脚下一滑,向海棠下意识的惊呼一声:“小心!”
话音刚落,那侍婢“呀”的一声尖叫,捧着花盆直直滚下了台阶,见到花盆摔碎了,泥土洒了一地,新开的红艳艳的玫瑰花也凋零在地,吓得她脸色发白。
也顾不得疼,慌的连忙爬起想要捡起掉落的玫瑰。
忽然,脚下又打了一个滑,她再次栽倒在地,手硬生生的按到了花盆碎片上。
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向海棠赶紧跑了过去,钱格格也随后跟了过来,两个人一起将她扶了起来,又见她掌心全是血,染红了手上沾染的泥土,沿着手腕流淌下来。
“呀!”向海棠惊愕道,“你手上流了好多血。”
她抽出帕子,正要替她擦拭,侍婢却红了眼睛,流出泪来,痛苦的咬着牙齿,摇摇头道:“多谢向格格和钱格格,奴婢没事……”
她看向摔落在地的玫瑰,泪流的溢发厉害了,抹着眼泪抽泣起来,“这可怎么办是好,这几盆玫瑰可是庶福晋的心爱之物,奴婢不小心砸了,回去定要被她狠狠责罚。”
向海棠见这侍婢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巴掌大的瓜子脸,水汪汪的眼睛,鼻子微有些平,上面散落着几颗雀斑,嘴唇微有些厚,嘟嘟的,带着一丝孩气。
再仔细端祥其容貌,倒突然让她想起一个人来。
陈家的大小姐陈金妍,也就是姑姑的小姑子。
说起陈金妍,她从到陈家的那一刻开始直到离开陈家,与她相处都不算好,甚至是交恶。
不过,后来陈金妍入宫选秀成了秀女,她们两个人的关系倒变了,就算说不上是情同姐妹吧,但也有着几分交情,更不用说圆儿还被陈家照顾的那么好,她要如何报答都不为过。
说起来,陈金妍前世也是个可怜人,结局比她还要凄惨,她临死前,她去见了她最后一面,她到现在都历历在目,难以忘记。
这小姑娘倒与陈金妍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鼻子和嘴巴。
她心里起了几丝怜悯,连忙道:“这有什么的,我院子里还有两盆,你搬一盆过来补上就好了。”
“奴婢谢谢向格格救命之恩。”
侍婢感恩戴德的突然跪了下来。
向海棠弯身扶住了她:“不过是一盆玫瑰而已,你赶紧将这里收拾一下,我先帮你将那几盆玫瑰搬走。”
“奴婢怎么敢劳烦向格格……”
“没事,你快些收拾吧,一会叫人看见就不好了。”她又看向钱格格道,“姐姐,要不你先回去,我帮她搬完玫瑰一会儿就回去。”
钱格格眼神狐疑的从侍婢脸上扫过,然后笑对着向海棠道:“那我留下来和你一起搬吧,也快些。”
“嗯。”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两个人已经将几盆玫瑰全都搬到了暖房,侍婢也将摔碎的花盆,泥土和玫瑰全都收拾好了,然后她跟着向海棠和钱格格一路去了秀水阁。
走在路上时,向海棠忍不住问她:“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她声音甜甜道:“回向格格的话,奴婢名叫豌豆。”
“豌豆?那你姓什么?”
“奴婢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只知道从有记忆以来,就叫豌豆。”
向海棠慨叹了一下:“那你的家人呢?”
豌豆脸上露出一丝黯然,同时,又有些木然,她摇摇头道:“奴婢没有家人。”
钱格格听她这样,忽想起自己也是没有家人的人了,她转头看了她一眼,说道:“我从前好像没见过你,你是王府里的丫头,还是跟着年庶福晋从年家过来的?”
“奴婢打小就跟在年庶福晋身边,跟着年庶福晋一起从年家过来的。”
“哦?”钱格格眼里又暗起一阵狐疑,“那你也算是她的陪嫁丫头了,怎么还做这些?”
豌豆垂下了头:“奴婢蠢笨,年纪又小,不能入庶福晋的眼睛,一直都是打杂的。”
“原来如此。”钱格格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她原就与旁人不同,想带多少丫头过来便能带多少丫头过来。”
豌豆听她这般话,畏畏缩缩的,倒不敢接话了。
三人很快便回到了秀水阁,向海棠命润云端了一盆玫瑰送给了豌豆,豌豆捧着玫瑰感激涕零的回去了。
这时,风已经停了,晨曦照耀下来,落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钱格格站在廊下,望着她的背影,眸色变得有些晦暗,淡淡问道:“难道妹妹不觉得今日的事太巧了吗?瑶华阁的玫瑰为什么要搬到花园去?”
向海棠默了默道:“我知道姐姐在想什么,只是我瞧她像一个故人,实在不忍心。”
“故人?”
“嗯,她是我姑父的妹妹,叫陈金妍。”顿了顿,又道,“其实眉眼也不太像,只是鼻子和嘴巴有些像而已。”
钱格格幽幽叹息一声:“我知道你是个心软又善良的,看到谁落难都想帮一把。”
她认真的看着她,“不过,有件事我必须提醒你,你身边没了润萍,如今正空下了一个大丫头的位置,她怕是想往你这里塞人哪。”
向海棠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不仅她,刚刚嫡福晋不也说我这里少个大丫头,她要派人过来么?”
“她?”钱格格意味难明的轻嗤一声,“她是位佛爷,素来宽厚,只要你不要真正威胁到她,她是不会将你怎样的,不过,世事无常,她又是个喜欢趋利避害的,谁知道以后又能怎样呢?”
“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也无可厚非。”向海棠疑惑的看着她:“姐姐今日仿佛对嫡福晋颇有感慨。”
钱格格怔了怔,又笑道:“我怎敢对她有什么感慨,不过感慨世事无常罢了。”
她伸过手来,替她理一理被风吹的有些歪斜的龙华,柔声道,“外面站久了,倒觉着有些累,我先回去休息一会儿,过会子再来找妹妹下棋。”
“嗯。”
钱格格回到屋内,端坐在草叶纹铜镜前发呆,削瘦的手指缓缓划过自己的脸庞,肌肤虽白,却透着一种久不见阳光,不健康的苍白,眼角已长了一道一道细细的皱纹,就连眼神都不像当初那样清亮了。
年华逝去,她已经老了。
不仅面容老了,就连心也老了,灰凉了。
可是这个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想忘也忘不掉,每每想起,虽然心痛,也恨,可总会涌起那么一种让人明知是毒,却又甘之如怡的甜蜜。
仿佛这带毒的甜蜜才会让她感觉自己还活着。
……
另一边。
豌豆捧着玫瑰刚刚回到花园,准备放到花房去,就看见金婵立着一对微呈八字的眉毛,两手插腰,气势汹汹的盯着她,然后又盯着她手中捧着的盆栽,劈头盖脸的骂了起来。
“你这小贱蹄子死哪儿去了!不知道主子要将玫瑰搬回瑶华阁吗?若这些玫瑰落了一片叶子,看不揭了你的皮!”
豌豆低着头,一副瑟瑟发抖,很是害怕的样子,颤着嗓子道:“金婵姐姐休要气恼,奴婢这就将这些玫瑰全都搬回去。”
金婵鄙夷的冷笑一声,声音尖锐道:“那你还磨蹭什么,还不快去!”
“是是是……”
豌豆惊惶的连连点头,正要进暖房,忽然金婵冷喝一声:“慢着!”
豌豆浑身又是一颤:“金婵姐姐还有什么吩咐?”
“你这手上的玫瑰不对呀!”金婵一双眼睛像是黑夜里猫头鹰的眼睛,冒着锐光,仔仔细细的将豌豆手里捧着的玫瑰看了一遍,骤然喝道,“还不快老实交待,这盆玫瑰哪里来的!”
“是……是……”豌豆结结巴巴,“就是……从瑶华阁搬……搬出来的。”
“啪!”的一声脆响,金婵扬起手恶狠狠的扇了她一个大嘴巴子,豌豆一时不设防,失手摔了手里的玫瑰。
“你这个小贱蹄子还敢撒谎,分明就不是主子屋里的那几盆玫瑰!”
金婵越说越说气,直接从发上拔下一根扁平而尖锐,像是一把小宝剑似的簪子,狠狠的往她嘴上乱戳一通。
“还不老实交待,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玫瑰,再不说,看我不戳烂你的臭嘴!”
豌豆一行躲,一行哭求:“金婵姐姐饶命,玫瑰是……是向格格屋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