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狼狈的爬起来,额头,鼻子和嘴都磕破了,鼻子里顿时流出两道面条宽的血。
他面子上一时挂不住,顾不得疼,冲过来又要打,就在他的拳头要扬到男子脸上时,向海棠差点惊呼出口,不过还是忍住了。
只见男子轻松的一个侧身,轻巧避过,那汉子不设防,往前一栽,又栽到桌子上,头栽进面汤里,再抬起头,面条和菜叶挂了一脸,更加狼狈不已。
众人轰笑声更大了。
那汉子几乎气炸了肺,用袖子将脸一抹,还要再打,男子似乎觉得无趣,以一种诡异的身形绕到他屁股后头,抬脚猛地一踹,直接将那汉子踹出大门外,栽倒在雨地里,半天都爬不起来。
众人又是一阵轰笑。
向海棠彻底惊呆了,这真是陆子卫吗?
从前他生得文弱,时常生病,所以家里总飘着一股子药味,身上也总有一股药味,别的孩子都不愿意跟他玩。
那时她看到他两手托着腮帮子,孤独的坐在院子门口羡慕的看着别的孩子在一起玩,就跑过去对他说:“子卫哥哥,他们不和你玩,我和你玩。”
陆子卫抬起头,眨巴着忧伤的眼睛看着她;“你说的是真的吗,你不嫌弃我家里有药味,我身上也有药味?”
“不嫌弃,我最喜欢闻这种中药的清香味了,子卫哥哥身上的药味也很好闻。”
“真的吗,海棠妹妹。”
他激动的站起来,握住了她的手。
之后,他们就越来越要好了。
想当初那个文弱的孩子,怎么变得这么厉害,难道她认错人了?
可是眉眼间,应该是他。
难不成,他真投奔了心目中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若果真如此,想要见到洪爷或许就简单了许多。
但这么多年未见,也不知对方是个什么情况。
甘小蝶和吴恙既然能掳走圆儿去投奔洪爷,他们之间应该是有些交情的,万一陆子卫真是洪爷的人,万一他也与甘小蝶和吴恙有交情呢?毕竟陆子卫也是认识甘小蝶的。
她冒冒然表明身份,会不会反而弄巧成拙,打草惊蛇了?
犹豫间,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她坐在那里没有动,苏培盛先就察觉出她神色有异,似认识那打人的年轻人,不过茶楼人多,他也没好问。
客人一个接着一个陆续而去,向海棠还是没有走的意思,因为陆子卫也没有离开。
她还在想,要不要和他相认。
顾五有些着急,陈金妍就更急了:“喂,海……”她突然意识到这一趟出来,怕走漏风声,海棠化名阿檀,就连容貌也稍作修改,只是刚刚一场大雨洗尽铅华,露出本来面容。
她连忙咳了一声,很是急躁道,“阿檀,你屁股上长钉了吗,怎么还不走?”
还没等向海棠回答,她忽一眼瞥见刚刚那个打人的男子竟然在打量着向海棠,为了息事宁人,她忍了好一会儿,发现他还在呆呆的盯着她。
这一下,她气的拍案而起,手指着他道:“再看,姑奶奶挖了你的眼睛!”
陆子卫双手抄向胸前,戏谑的笑了一声:“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老子又没看你。”
“什么?”陈金妍几乎暴跳如雷,“你敢说本姑娘是太监!我看你才是太监,还是好色的太监!”
说完,她又意识到自己嘴快了,怕苏培盛误会她故意嘲讽太监,转头不好意思的朝着苏培盛吐了一下舌头。
相处了这一个月,苏培盛已经将她的性子摸透了,这姑娘就是个急性子,嘴上还没个把门,他自然不会和她计较什么。
这一次,陆子卫没有搭陈金妍的腔,他又看向向海棠,张张嘴,很是迟疑道:“你可是……海棠妹妹?”
向海棠怔了一下,想说是,却还是有些犹豫。
这时,陆子卫突然很肯定道:“对!你一定就是海棠妹妹。”他以为她没有认出来是他,连忙自报家门道,“我是陆子卫啊,你子卫哥哥。”
“子卫哥哥……”
这一次,不是疑问,而是久别重逢后欣喜的呼唤,她慢慢的站了起来。
“哈哈,海棠妹妹……我终于又见到了你!”
他高兴的飞奔过来,就像小时候一样,张开双手就想要来个拥抱,急得苏培盛看了顾五一眼,顾五立刻起身就要挡住他。
陈金妍抢在了他前头,挡到陆子卫面前,冷着脸道,“你想干嘛,有话好好说,别想动手动脚的。”
陆子卫斜眼看了她一眼:“我说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识趣,我和海棠妹妹可是打小一起长大的,情同兄妹,我们久别重逢有你什么事,还不给我起开!”
他伸手想要推开她,又觉得这样推开一个姑娘实在太没风度,伸出去的手堪堪停在半空,又收了回去。
“好了,金妍姑姑。”向海棠连忙从中调停,又笑对着陆子卫道,“子卫哥哥快请坐下说话。”
陆子卫又瞪了一眼陈金妍方才落座,向海棠也坐了下来,见陈金妍还气鼓鼓的站在那里,她笑着伸手扯了扯她的衣服,“金妍姑姑你怎么不坐?”
陈金妍冷哼一声,故意隔在向海棠和陆子卫之间坐了下来,不过,这丝毫不防碍向海棠和陆子卫说话。
向海棠先是一一介绍,介绍到陈金妍时,陆子卫轻嗤一笑:“这个丫头不用介绍,我对她一点都不感兴趣。”
陈金妍气得递了一个眼刀给他:“说的好像谁对你感兴趣似的,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苏培盛不由笑着感叹道:“不是冤家不聚头。”
顾五赞同的点点头:“……”
陈金妍和陆子卫双双道:“鬼和他才是冤家。”
说完,意识到两个人竟然是异口同声,陆子卫倒没什么,陈金妍气得涨红脸,傲娇的将头一扭。
向海棠无奈的笑笑,替陆子卫续了茶,问道:“这些年子卫哥哥你搬到哪儿去了,婶婶呢,她现在怎么样了?”
“我和娘投奔到了金陵外祖家,我娘她现在很好,三个月前我们回了桐城老家,我和娘想去看看你,你爹……”
说你早死了,怕向海棠伤心,又没说出来,转口道,“说你早就离开了桐城,不知去哪儿了,想不到竟然在遇见你,你还好么?”
“我很好,只是……”
“只是什么,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既然已经相认,向海棠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忧虑道:“我姑姑的儿子陈圆被甘小蝶和他的情郎吴恙掳走了,听说甘小蝶和吴恙要带着圆儿投奔江南洪爷……”
“江南洪爷,难不成是我洪大哥?”
向海棠一下子激动起来:“子卫哥哥认识洪爷?”
“当然啦!”他突然站起身来,“事不宜迟,我这就带你去见他!”
苏培盛原还想着让顾五再去打听洪爷的下落,到时必定要费一番周折才能见到洪爷。
就算见到洪爷,他是纵横黑白两道之间响当当的人物,是江南七省的霸主,若吴恙和甘小蝶真与他有交情,恐怕他们会遇到不可预知的危险。
没想到竟然在半道遇到了福晋的发小陆子卫,更没想到陆子卫竟然和洪爷有交情。
真是山重水得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虽然心中还是对陆子卫不放心,不过此刻也没有更好的法子,这世上本就没有万无一失!
……
另一边。
池州,卧龙庄。
一个青衣丫头提着一个食盒袅袅婷婷的走过来,淡淡的对着一个身着月白长衫,模样俊美的年轻公子道:“吴公子,你要的酒拿来了。”
吴恙躺在榻上,似乎情绪不佳,手枕着头,将一只脚翘在另一条腿上,蹙着眉毛,半搭着眼睛,也不知在想什么,只淡声道:“谢谢,你放下吧!”
青衣丫头走到桌边将提盒摆了上去,见旁边悬着两脚,手托着腮帮子,纠结着眉毛坐在椅子上的小童脸上和手背上有几道刮伤,上面隐隐渗出几丝未干的血迹,眉头下意识的皱了一下。
伸手轻轻在他脸上摸了一把,关切道:“小圆儿,你怎么搞的,怎么弄得一脸一手的伤?”
陈圆吁了一口气,眨巴着又黑又亮的眼睛,抬头看着她,奶声奶气道:“方才我在花园看见大胡子伯伯要抱……”
他回头看了一眼吴恙,继续道,“一位姐姐,这位姐姐不让大胡子伯伯抱,还骂大胡子伯伯死相,大胡子伯伯不但没生气,还笑了,笑着骂姐姐是小妖精,将他的魂都勾走了,将他的血也吸干净了,弄得他命都要没了,我听了实在害怕。”
青衣丫头惊愕的张大了嘴巴,不用想,大胡子伯伯应该就是三庄主王定山,至于那位姐姐是谁?她倒有些好奇了。
只是听到这种事,难免会让人觉得有些尴尬,而且这屋里还有一个吴恙。
她的脸不由的红了一下,一边听,一边从袖子里拿出药瓶,替他上药。
陈圆皱着小眉头,咝了一声,惊恐道,“这位姐姐本来就是个大坏蛋,我怕她也要吸我的血,将我的魂勾走,所以我就想躲起来,躲进蔷薇花丛时,不小心被刺刮伤了,后来见大胡子伯伯抱着姐姐朝着最东边的那间屋子去了,我才得以离开。”
说完,他眨巴着纯真无辜的眼睛问道,“霜儿姐姐,这世上真有能吸人血,能将人魂魄都勾走的妖精么?我们要不要赶紧带人去救大胡子伯伯啊?”
霜儿其实心里好奇死了,陈圆嘴里的姐姐究竟是谁,不过如果当着吴恙的面问,难免显得她太八卦了一些。
她笑着摸了摸陈圆的头道:“这世上哪来的妖精,更没有能吸人血,将人魂魄都勾走的妖精。”
“真的吗?”陈圆一脸不解,“那为什么大胡子伯伯说小蝶……”
突然,他吓得小脸一白,捂上了嘴巴。
吴恙本来还是一副事不关已,只专心想自己事情的模样,突然听到小蝶两个字,心脏骤然一缩,霍然从榻上跳了下来,冲到陈圆面前,揪住他的衣领,一下子将他拎了起来。
“什么,你刚说什么,什么大胡子伯伯和小蝶?”
陈圆见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哭了起来:“那位姐姐就是小蝶姐姐啊!”
“你放屁!怎么可能是小蝶?如果真是小蝶,你一开始为什么不说是她。”
“你武功那么好,我怕说出来,你知道小蝶姐姐是专门吸人血的妖精,会打死她啊,她虽然很坏,将我绑到这里,害得我见不到娘,也见不到姑姑和姐姐……可是我也不想她被打死啊。”
“撒谎,你撒谎!”
“呜呜……”陈圆更加害怕,再加上泪水是咸的,腌的他的伤口疼,他哭的声音更大了,“娘说撒谎的孩子不是好孩子,圆儿没有撒谎。”
霜儿心疼陈圆,连忙劝道:“吴公子,你赶紧放下小圆儿,你这样会吓坏他的,他已经受伤了!”
吴恙压根不搭理霜儿,对着陈圆狂吼道:“你再敢污蔑小蝶,我拧下你的脑袋!”
“吴公子,圆儿她还这样小,你何必这样吓唬他!”霜儿气得不行,脱口道,“你若不信,自己去最东边那间屋子……”
她突然停了下来。
虽然她深为讨厌甘小蝶,也厌恶三庄主王定山,但也不想因为她不设防的一句话,将事情闹大,可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已是收不回头了。
吴恙脸色遽然一变,将陈圆狠狠一丢,不过丢的时候,他手上还是有分寸的,只将他重重丢回到椅子上,然后两眼冒火,怒发冲冠的跑了出去。
因为速度太快,卷起一阵冷风。
陈圆跌坐在椅子上,转过头,两眼挂着泪望着霜儿,吸了一下鼻子抽泣道:“霜儿姐姐,我是不是闯祸了?”
霜儿艰难的冲着他点点头,抽着嘴角道:“不至你一个人,还有我,是我告诉他在哪里的。”她担忧的朝着窗外看了一眼,嘀咕道,“不会出人命吧?”
“啊?那怎么办,要不要去找洪伯伯啊?”
“对,去找庄主。”
结果洪爷不在庄里,只有二庄主聂威在,还没等聂威赶到那里,王定山已经被吴恙揍趴下了。
聂威一直瞧不上吴恙,觉得他不过就是个弱鸡小白脸而已,虽然王定山本事武功不算多高,但也想不到会被吴恙几拳头就揍成了猪头。
吴恙一脚踹开门冲进去时,甘小蝶顿时吓得脸色惨白,羞臊的无地自容,慌乱的拉紧衣衫,哭诉道:“阿恙,都是他,都是他逼我的,我若不从,他就要杀了你!我是为了你啊,阿恙……”
王定山不想甘小蝶竟会反咬他一口,不过他并不畏惧吴恙,只是心里气得慌。
他哪里还有刚才半点叫左一声我的娘娘,右一声我的娘娘的模样,张手就是一巴掌,直接将甘小蝶扇到了地上,然后站起来,“呸”的一声吐到了她身上:“贱货!臭……”
没骂完,吴恙已经冲了过来。
王定山见他生得跟个娘们似的,哪会将他放在眼里,结果三两拳头就被人揍的毫无还手之力。
若不是二庄主赶来的及时,吴恙在极度愤怒之下,会将他揍成肉饼。
二庄主赶紧命人将王定山扶走了,又劝慰了吴恙几句,因为洪爷不在,吴恙到底没有再说什么,一路跌跌撞撞的回了屋子。
说到底,吴恙原也是八旗官宦人家的孩子,在王府里虽不是雍亲王的贴身侍卫,但也是个二等侍卫,阿玛和额娘都对他寄予厚望,如果他能好好在王府干下去,前途不可限量。
为了甘小蝶,他抛弃了一切,甚至连阿玛和额娘都不要了。
正因为放弃太多,所以他心有不甘,就更加孤注一掷的将所有希望都放到了甘小蝶身上。
同时,他心里生出更大的怨恨,恨雍亲王,恨向海棠,若不是向海棠无情无义,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他也不会被王爷赶出王府。
而雍亲王就更狠了,他竟然派人追杀小蝶,否则,小蝶也不用四处逃亡,他更不用带着她一起亡命天涯。
绑陈圆纯属临时起意,当时他和小蝶躲在德州,恰好见到了陈圆。
甘小蝶告诉他,其实陈圆是向海棠在入王府前,跟别的野男人生下的野种,有他在手里,就足以致向海棠于死地。
当时,他是犹豫的,毕竟只是一个无辜孩子,这样做未免太令人不耻了,可是小蝶三言两语就说动了他。
本来,他们想绑着陈圆直上京城,想想又觉得太过冒险,后来小蝶也不知从哪里打听到雍亲王南下,他们决定南下投奔洪震东。
说起洪震东,他早就认识了,是当初和他一起在王府当差的裴力,李明泰的亲表哥,除了李明泰,与裴力最要好的便是自己。
因为裴力长了自己整整七岁,便像大哥一样,对他十分照顾。
只可惜,八年前他爱上王府一名叫绿蓉的侍女,二人暗通款曲,不想被人发现。
那时雍亲王还没被封为亲王,因为李明泰去求情,他假仁假义的答应将绿蓉赐给裴力做妻子,谁知道在大婚前三天,四阿哥突然赐死了绿蓉。
裴力那时年青气盛,直接提了刀就去找四阿哥,结果可想而知,若不是李明泰苦苦哀求,哪还有今日的洪爷在。
离开王府后不到一年,江南洪爷名声鹊起,不过他虽名震江南七省,但真正见过他的人没有几个,就连雍亲王应该也不会想到,如雷贯耳的洪爷会是当初被他赶出王府的裴力。
在他被雍亲王赶出京城时就想过要去投奔裴力,只是裴力就算名声再响,也只是个江湖草莽,他堂堂官宦之家出身的人岂可落草为寇。
直到再遇到甘小蝶,他带着她一路逃亡,万般无奈之下才想到投奔裴力。
裴力本就恨透了雍亲王,因为李明泰之死是受了雍亲王迫害,当中还牵涉到向海棠,他必定更加对雍亲王恨之入骨,同时也会连带着恨上向海棠。
若不是向海棠污蔑李明泰偷看她洗澡,李明泰根本不会被赶出王府。
他和裴力一样,生恨雍亲王和向海棠,所以这一次他抓了向海棠的儿子投奔他来,除了走投无路,还因为他要告诉裴力,雍亲王去了海明。
哪晓得,早在他赶来之前,裴力已经得了消息,一直在秘密布局,意图击杀雍亲王为李明泰报仇。
只是雍亲王身边有图坤和鲁夏那样的绝顶高手在,而且皇上也一起过来了,防卫更是森严,他们行动失败过一次,没有再轻举妄动。
这些日子,他待在这里,闲得都快发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