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盛夏之际,皇上带着众嫔妃前往承德避暑山庄避暑,本来皇上想顺便将方先生,弘历以及弘皙一起带过去,怎耐两个小家伙不知怎么吃坏了肚子,又吐又拉的,皇上只能吩咐人好好照看,并将弘历托付给了佟佳贵妃。
到了承德避暑山庄不到两天,太子竟不顾一切联合他朝中的羽翼劝说皇上退位,皇上听闻大怒,当晚就气病了,然后连夜宣召众位皇子,除了被幽禁的,一个不拉前来侍疾,太子也不得不过来了。
皇上没有立刻见诸位皇子,只是命他们一起跪在外头听宣,太子心知此番不成功便成仁,他是报着必死的决心过来的,如果皇阿玛不肯退位,那只能逼他发动兵变了。
而此刻皇上正带病与张廷玉议事,寻常保养得宜的他经过连番打击,再加上病体虚弱,此刻也露出老态了,神情也颇为萧索。
他叹息一声问张廷玉道:“廷玉啊,如果朕再度废了太子,千秋万代之后,史书会如何评述?”
张廷玉知道,但凡君王谁不想要名垂千古,尤其是圣明的君主,其实皇上早就知道诸位皇子已斗的你死我活了,皇上虽然无奈,但他同时也需要皇子间的争斗来制衡各方的势力。
如今四爷和十三爷势微,造成八爷一人独大的局面,这就逼得太子不得谋反了。
一旦坐实太子谋反之罪,皇上再废太子便名正言顺,换名话说,皇上早就想废太子了,只是一来顾及和太子的父子情份,二来他需要太子制衡各方势力,三来皇上还没有找到最好的借口。
没有什么借口比谋反更合适了,所以说,也是皇上他老人家自己将太子逼到了这一步,偏偏太子愚蠢,怕自己死的不够快,不仅落入了八爷的圈套,还落了皇上的圈套。
不过,皇上心里也好不受,若不是太子实在不堪重用,几次三番令皇上失望,再由失望一步步到绝望,皇上根本不会动他的储君之位,哪怕他只能做个守成的君王,皇上也不至于如此。
睿智精明如皇上,也不得不面对父子兄弟之争,他心里唏嘘一叹,恭敬的上前道:“皇上乃是千古明君,不管做什么决定,都是为了大清基业和万千百姓殚精竭虑,史书上自然要公正评述。”
“唉——”皇上疲倦的长叹一声,“朕的这些儿子太让朕伤心了,尤其是胤礽,朕对他最为疼爱,也最为信任,朕始终想着能将大清的锦绣江山好好交到他手里,岂料天不遂人愿,他偏偏嫌自个太子之位坐得太过安稳了,要闹出这许多事来,从前朕还能容得他,如今他竟想谋反,逼朕退位,朕是再也容不得他了,只是……”
他突然陷入了沉默,张廷玉小心翼翼的垂首站在那里也不敢动,良久,皇上轻轻启口道,“太子若被废了,那这大清江山,朕到底要交给谁呢?”
张廷玉心中微微一震,有关这问题他不是没想过,而且还想过许多次。
虽然自古圣心难测,但皇上的心思他还是能猜出一二的,别看八爷现在忙的风声水起,好像只等太子一倒,他就能坐上太子之位,其实不过是曹操礼待关羽——空忙一场,他应该早就不在皇上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除了八爷,只剩下四爷和十四爷,两人性格各有利弊,所以皇上在这两人之间一直犹豫不决。
皇上刚刚的话像是问他,又像是自言自语,他自然不敢就储君之位随便发表意见,只劝道:“皇上龙体要紧,不如先好好睡上一觉,养养精神,等养足了精神再想别的。”
“睡觉?”皇上苦涩一笑,“都什么时候了,这外面这么多兵,转眼就能将这里包围,朕还能睡得着么?”
“皇上运筹帷幄,早已将一切掌控,不会闹出什么大乱子的,皇上这几日实在太过劳累了,再如此熬下去,龙体怎受得了。”
什么都逃不过皇上的法眼,他早已调来丰台营的兵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等太子行动便能一网打尽,而且太子本人被扣在这里,即使皇上不废一兵一卒,这王都已经擒住了,还怕贼么?
可怜太子还在做他的美梦呢,以为今日胜利在望,焉不知他早已孤掌难鸣,怎敌得过老谋深算的皇上,不过是垂死挣扎,转眼间就要沦为阶下囚。
“朕倒不觉着有多累,只是寒心。”皇上无限怆惘的长叹了一口气,“高处不胜寒,看来朕要成为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了,连朕亲手养大的胤礽都有了谋反之心,不!何止谋反之心,他马上就要开始行动了,从今往后,朕身边还有谁可信呢?”
“皇上身边还有一群赤胆忠心的臣子,还有天下万民都对皇上感恩戴德,天下万民都拥戴皇上,朕可信任的人多着呢。”
皇上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你呀!什么时候也学得龚九那样油嘴滑舌起来。”
张廷玉见皇上似乎开心了些,终于松了一口气:“皇上知道微臣,从来不会说那些虚话空话,微臣所言句句属实。”
皇上笑道:“也是,你就不是那样的人。”
说完,又命龚九将站在外面的几位上房书大臣全都叫了进来,皇子们依旧在毒日头底下跪着。
十爷嘀咕道:“皇阿玛究竟是怎么回事,莫不是想让这大太阳将咱们一个个都烤成焦鱼不成?”
八爷立刻喝斥道:“好了,老十,皇阿玛还病着,作为儿子,受这点苦算什么。”
说完,微不可察的瞧了一下跪在他前面的太子,有些着急他怎么到现在都不行动。
十四爷附合道:“是啊,十哥,亏你还是练武之人,不过在太阳底下跪会就受不住了,若让你带兵去打仗……”
“好了!”
十爷今日来之前与十福晋拌了几句嘴,本就一肚子的火气。
他不知道女人的心到底是用什么做的,八百年前的事她都能记得,一拌起嘴来,她就喜欢提起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骂十四弟也不是个东西,当初为了一个林相宜竟然在大街上打了永福。
他不过就是回了一句:“女人的心眼小的就跟针尖一样,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能反复提起,而且老十四什么时候打永福了,不过就是喝斥了他两声而已。”
好了,一句话就捅了马蜂窝了,她跳脚就往他头上盖了一掌,骂他:“那你那天死哪儿去了?是不是泡在美人的温柔乡里快活去了?”
他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因为素来有些畏惧十福晋,打死他都不敢承认!
这一肚子火还没找到发泄的地方,就被皇上宣到这里来,跪在大太阳底下,这心情就更暴躁了,气的打断了十四爷,“不就是跟着皇阿玛带过几回兵,瞧你得意的,且不说别人能不能受得住,你瞧瞧你的那位好四哥……”
十爷转头望着四爷,挑挑眉毛道,“这脸上的汗珠子滚的,怕是要中了暑气吧。”
四爷近日身子一直不大好,确实有些吃不消,但也不至于虚弱到中了暑气,见十爷对他发难,他也没搭理他。
这时,太子回过头问了四爷一句:“四弟,你怎么样了?”
四爷淡淡道:“多谢太子关心,我没事。”
“哟!”十爷见八爷在朝中已形成一人独大之势,哪里还会将太子放在眼里,立刻讥笑道,“二哥和四哥还真是兄弟情深啦,只可惜……十三弟不在,这大暑天的,也不知他在养蜂夹道会不会中了暑气?即使不中暑气,估计也会被蚊子咬死吧!”
太子听他提起十三爷,立刻惭愧的无地自容,翕动了一下嘴唇,也不知说什么了。
八爷又轻轻喝了一声:“好了,老十,就你话多,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八爷这才悻悻的闭上了嘴巴。
于是,大家又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四爷脸上的汗流的越来越多,一滴一滴啪嗒啪嗒滴落下来,落在灼烫的青砖地上,转眼间就被蒸发了,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恰好一片乌云飘来,不大不小正好遮住了大太阳,天空刹时间就暗了下来。
接着,一阵风吹来,吹到人身上竟生了几丝凉意。
变天了。
太子今天就不再是太子了。
想到这里,他转头看了一眼心崩得像拉满弓弦的太子,想说什么,最后又什么都没说。
因为他说什么都没用了,哪怕太子的兵不冲进来,皇阿玛也不可能容得下了他。
正想着,皇上命人送了茶出来,说是怕几位阿哥受不了暑气,先喝点茶降降火,太子接到茶时,也不知是小太监没递好,还是太子紧张过了头没接住。
“啪”的一声,茶杯掉落在地,砸了个粉碎。
所有人的脸色在这一刻全变了。
几乎在瞬间,太子事先安排的人马就冲了进来,还没等他们展开厮杀,又有更多的士兵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将太子的人马重重包围。
太子脸色立刻变得惨白。
原来皇阿玛早就知道他已经派人埋伏在这里,只待瓮中捉鳖,姜究竟还是老的辣,皇阿玛根本不废吹灰之力就赢了。
他瘫软在那里,根本无法想像接下来等待他的将是什么。
皇上虽然按他设想好的,以谋反之罪废了太子,但他的心里却一点快活不起来,先雷厉风行的将一帮跟着太子谋反的文臣武将都处置了,然后又命龚九将太子宣了进来。
太子哪里还有力气走路,几乎是被人拖着进来的,一进来就跪倒在皇上跟前,万念俱灰道:“皇阿玛,是儿臣不孝,请皇阿玛赐儿臣死罪,只是兰儿还有弘皙他们是无辜的,他们压根都不知道儿臣在做什么,还请皇阿玛网开一面,饶了他们。”
皇上目光沉痛的盯着他:“你的心里若还有妻子孩子,便不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你可知道按大清律例,谋反该当何罪?”
太子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儿臣知道,所以儿臣甘愿领任何罪责,只是兰儿……”
“够了!”皇上怒喝一声,“你还有脸提起石兰,但凡你多为她着想一点,也不至于让她一夜白发。”
“兰儿一夜白发是因为言儿的死,儿臣也无能为力啊。”说着,他咬了一下牙齿,赤红着双目盯向皇上道,“当初是皇阿玛你封了言儿为和硕格格,让她嫁到蒙古,若非如此,言儿她怎会客死异乡,还有月牙儿……”
“你还敢提月牙儿!”皇上已经怒不可遏了,接连咳了好几声,吓得龚九连忙端上茶来,皇上大手一挥,将龚九手里的茶挥落在地,又伸出手颤颤指着太子道,“若不你暗中勾结策临,朕怎么会痛失月牙儿,还有你与策临私通信件,你以为朕都不知道么?”
太子如今已是虱多不痒,再多不愁了,反正谋反之罪他都犯了,也不会再在乎多一个私通外敌之罪,他苦笑了一声道:“既然皇阿玛都知道了,儿臣也无话可说,但有一句话儿臣必须要说,纵使儿臣有千错万错,也是被逼的,儿臣已经被逼到走投无路了。”
“被逼的?”皇上怒极反笑,“你堂堂太子,谁敢逼你?”
“老八,一切都是他设计的儿臣!”
太子倒底不甘心让他的死敌踏着他的尸骨登上高位,那样他死了也不能瞑目。
“他在儿臣那里埋下眼线钱旺儿,蛊惑儿臣一步步走向深渊,儿臣是一步错,步步错,最后竟然受人挑唆昏了头去告发了四弟和十三弟!皇阿玛,睁开你圣明的双眼看看吧……现在朝中上下还有谁能与老八抗衡?等儿臣一死,不!哪怕儿臣没有死,这天下也是他老八的了!”
“混帐!”皇上忍不住拍案而起,“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他老八,也不是任何人的天下,亏你从小就读圣贤之书,这书全都念到狗肚子里头去了!”
“对!儿臣是读过不少圣贤之书,只是没有哪一本圣贤之书告诉过儿臣,从古至今有哪位太子能做的有儿臣长,三十七啊,皇阿玛,整整三十七年啊!儿臣想问问皇阿玛,如果换做是皇阿玛您做了三十七的太子,还能坐得住吗?”
“所以……你就要谋反弑君?”
“儿臣虽有谋反之心,却绝不会弑君,在儿臣心里,皇阿玛永远都是儿臣的皇阿玛,儿臣会尊皇阿玛为太上皇,让皇阿玛颐养天年的。”
“颐养天年……呵呵,朕一直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儿子要谋反,朕还能颐养天年?笑话!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那皇阿玛到底想让儿臣怎么做呢?难道见刀剑悬于头顶,儿臣只能坐以待毙?”
皇上咬着牙道:“你什么都不做,便没有人敢动你,是你亲手将自己逼到了绝路。”皇上终于忍不住老泪纵横,“胤礽啊!你不知道朕对你寄予了多少期望,只可惜你太叫朕失望了!所有的一切,不过源自于你自己对于权利的贪欲,又能怨得了谁呢?”
“在权利面前,谁又能不心生贪恋呢?”太子突然笑了起来,笑的流出了眼泪,质问道,“皇阿玛,你能吗?你能在皇权面前能做到心如止水吗?”
皇上突然愣住了。
太子又道:“圣明如皇阿玛尚且不能,何况是儿臣呢,儿臣自知愚笨不堪,如今落到这样的田地也是咎由自取,千错万错全都是儿臣一个人的错,儿臣愿意以死谢罪。”
太子深深磕了一个头,磕的额头撞出了血,“儿臣只求皇阿玛能放过兰儿和弘皙,尤其是兰儿,她跟着我,这辈子已经够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