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康公主听了安宁公主的话后,不禁有些怔愣。
这些天来,她其实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颠覆。
她一心维护着的兄长,那个她一直都看作是自己极为亲信的家人,心中其实对她并没有多少的感情。
一旦与自己的前景相矛盾,那么她必然就是可以牺牲的。
而且更加荒谬的是,自己一心仇恨,从小敌视到大的名义上的姐姐,却是在真心为她考虑之人。
身份与立场的忽然转变,让她一时无法转变过来。
她仿佛一下子独立于天地之间,和周围的人再也没有了联系,也寻不到前路到底在何方。
若是前进一步,就要磨灭自己的自尊,向那个心中一直都仇恨嫉妒着的人认错低头;若是后退一步,就要厚着脸皮忍着心痛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维持那虚伪的假面,当作还拥有着那根本就不存在的亲情。
两相比较,哪个看起来都极为残忍与难堪。
那天晚上,她问过掌教宫女,自己的一生是不是就是一个错误。
掌教宫女让她不要多想。
她答应了一声,却还是在梦里,梦到了她从小到大的故事。
然后,她醒来之后,回忆了一下自己梦里的内容,就找到了自己问出口的那一个问题的答案。
她这一生是不是错误不知道,但一定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她不清楚别人的梦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但是一定不会像她的梦里一样,有趣的、忙碌的、生动的、灵活的全都是他人的事情。于她自己,就是一些撒娇、任性、缠闹或是一些其他胡搅蛮缠不堪入目的事情。
她就好像是别人故事中那个毫不起眼的路人,只负责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一下,其余便再也没有了她的身影。
她好像处处都在,但细细想来,却又没有什么印象。
安康公主静静地坐了很久,用她那从来都没有认真用过的脑子仔细梳理了一下这些年来发生过的事情以及自己的内心,才恍然发觉,自己为什么会一直盯着安宁公主不放,就像是着了魔一般,充满着对她的嫉妒,没有放过她也没有放过自己。
与安宁公主相比,自己实在是太过无用了。
她与安宁公主同样都是大御的公主,虽说安宁公主是先皇后所生,身份本身就尊贵,但她被现在的皇后接过去之后,日子过得也很是不错,宫内宫外对她也尊敬有加。
可是,人们更多的目光还是放在了安宁公主的身上。
不管安宁公主做了什么,总是能引起大家的讨论。
安宁公主很是优秀,也很是聪慧,父皇在时就没少夸赞她。这一点本来就够招人嫉妒了。
但是现在想来,这都是安宁公主自己凭本事挣来的。
她聪明是事实,有本事也是事实。她身上的光芒不仅是遮盖了她们这几个公主,更是遮盖了除先太子之外的所有皇子的光芒。
就像是当年她无意听到大臣们的感叹一样,奈何安宁公主是女儿身,而不是男儿身。
安康公主那时候,其实是有些佩服的。
可是后来,这种感觉是怎样一步一步被放大、被扭曲的呢?
大概就是她回到椒房殿之后,和现任皇后说了她听到的这句大臣们的话吧。
自此之后,她的耳边充斥着的就全都是对安宁公主的恶意,而她自己,也在这种恶意地熏陶之下,扭曲了对安宁公主的感情。
她现在被安宁公主恨恨地收拾了一顿,其实是有些心灰意冷的。
别看她现在的日子看起来过得还不错,面对安宁公主也能泰然处之,但其实内心还是有些迷茫,不知道未来到底还应该怎么办。
然后,就听到了安宁公主带来的消息。
然后,就听到了安宁公主对她的鼓励。
安宁公主看着安康公主陷入沉思,眼底露出了挣扎犹豫,慢慢透露出了一点光,随后这点光越来越盛。
她不禁就笑了。
安宁公主长叹一声,却是一声极为轻松畅快地叹气,愉悦地说道:“看来安康你是想明白了。”
安康公主点了点头,眼神中有怀念、有哀痛,但是更明显的则是坚定,
“当初我沉浸在消极疯狂的情绪之中,让皇兄将谢校尉直接带走而没有阻止,已经是我犯下的一个大错了。若是今日,我都知晓了谢校尉的死因还不为他报仇,那我可真是罪无可恕了。”
安宁公主听到这里,就已然确定了安康最后的选择,于是直接站起身来,也不再多说什么。
她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望着这从掖庭狭道上面的天空,对安康公主说道:“这天下远比你能想象到的更广阔,收拾好自己的过去,便勇敢地面向未来吧。”
说罢,安宁公主便离开了掖庭。
而安康公主,则站在门口,像安宁公主刚刚一样,看向了头顶上的天空。随后,便回屋给掌教宫女留了一片木简,自己则出掖庭,直往未央宫而去了。
她没能回应的了谢荣的心意,那么就至少要为谢荣讨一个说法。
毕竟谢荣,是这宫中,唯一不带任何算计来对她的人了吧。
安康公主心里想着,脚下却一步不停地向外走去。
在半道的时候,看见了等着她的轿辇。
她有些惊讶,随即就明白了。
这是安宁公主给她安排的。
她早就决定了要将她从掖庭里放出来,可又害怕她心中还有顾忌与别扭,要与她故意对着做,于是就做了一层有一层的计策,无论如何要能够确保她从掖庭里出来,去司马昭那里对峙。
第一步先是闲聊,随后便是引导她说出与谢荣之间的故事,接下来就直接甩出谢荣的死讯,让她心有愧疚,搓手不及。
这一大步完成之后,便又是极为关键的一步,从大格局入手,让她恢复信心,温暖她的人生,让她能够树立起继续生活下去的信念。
这之后,也就是最后一步了。
她势必会顺着安宁公主的话出了掖庭,去找司马昭。她本身的性子就有些倔,即使这段时间已经磨平了一些,但是在某些问题上,还是会坚持己见。比如就像现在要与过去的人生做了断,那必然就不会告诉其他人,更不会派人去找轿辇来接她。
她会一步一步走到未央宫,无论多长时间。
但,为了以防万一,安宁公主还是做了最后一手防护,那就是中间派了轿辇等着。
这个地方,正巧是走了有一段时间,可以反悔的最好时机。
距离身后离开的地方还没有多久,前路又还有些渺茫。
这个时候若是生出后悔,还是可以缩回去的。
即使这个可能性极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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