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风轻尘趺坐在小几前。
屋里是极致的黑暗,照不见他身后的白瑜与公孙先生等人。
他没有动作,甚至不需要拔剑,只是随手一挥,窗户上便绽放星星点点的梅红。
血腥味弥漫,房间四周早已堆满了刺客的尸体。
打斗尚未持续一刻钟时间,整间客栈便陷入极致的安静。
有风倏然刮过,吹动门口的两盏灯笼左右飘摇,昏黄的灯光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埋伏在客栈附近的刺客完全搞不懂状况,于是便向同伴发出讯号。
然而等来的不是同伴的回应,而是一百名浑身浴血的精兵。
他们训练有素,身挟寒意,如同一头头危险而嗜血的豹子,从黑暗中潜行而来。
“杀!”
就在此刺客惊疑不定时,百名精兵已然攻向他们。
霎时间,兵刃相接。
随着客栈的灯光一盏盏亮起,刺客已看清了队伍的全貌。
论身手,或许他们更胜一筹。
但论队伍的配合与协作,他们根本不及这一百名精兵。
只能看着对手黑浪般势不可挡地涌来,越过客栈的围墙,在开阔地将他们陆续击倒。
他们无计可施,只能犹如猎物般任人宰割。
当客栈的灯光全部亮起时,已经没有刺客站着。
一百精兵握着寒光凛凛犹自淌血的剑,肃立在客栈外围。
见刺客已全然被剿灭,他们又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现场。
而这时,阿六扛着一脸茫然的刘尧,放到白明微面前。
“姑娘,客栈的掌柜掌柜逃了。”
白明微不以为意:“让他走吧,不然谁把这个消息带给买凶杀人的幕后黑手呢?”
阿六有些迟疑:“但是这样的话,对方也知道我们的底细了。”
白明微淡声吐出两个字:“无妨。”
如果不让敌人摸到半点底细,下一波他们的遇上的刺客,可能会翻上很多倍。
但若是对方掌握了他们的基本情况,那么下一波前来行刺的人马,不会比全然摸不清楚情况的时候多。
精兵的战力,已经得到验证。
这绝对是一支以一当十的队伍,在阵法的加持下,寻常人马讨不到好处。
但他们也怕人海战术,一旦对方下一次派来的人不是五百,不是一千,而是五千。
那么他们取胜的概率,就会小很多。
所以她故意留了掌柜的一个活口,就是为了让那掌柜的把消息带回去。
此时此刻的刘尧,望着满地的尸首,脸色煞白。
白明微没有急着说话,白琇莹却没给他好脸色:“九殿下,边城几个月还没让您明白,防人之心不可无么?”
“前两晚上才经历过一场刺杀,今夜你就被掳走,你知道歹徒怎么用你威胁长姐么?”
“要不是长姐机敏,今日\/你不仅会交代在这里,还得连累许多人!能不能有点紧迫感?”
刘尧战战兢兢,许久都没有说话。
因为白琇莹的话,他根本无力反驳。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一次白明微并没有批评他,而是缓声告诉他:
“如果殿下十一二岁,若是天下盛世太平,我会告诉殿下,少年人的肩头,什么家国仇恨、什么浩然正气,这些都不要着急。”
“先挑起清风明月,杨柳依依与草长莺飞,少年的肩头,本就应该是美好的事物。”
“但是现在千里江山瑶瑶欲坠,万里国境岌岌可危,天下无数人,都在塑他们的脊梁!”
“哪怕是传义这个孩童,也挑起了他身为东陵儿郎的责任,殿下身为昂藏七尺的男儿,要躲藏到什么时候呢?躲藏得掉么?”
说完这番话,白明微吩咐阿六:“送九殿下回房,好生保护。”
阿六拱手,随后与刘尧离开房间。
他们一路踏着血迹,跨过尸横遍野,不过十数步的距离,每一步都踩在刚逝去的生命之上。
对于凤子龙孙的刘尧来说,这些生命他不在乎。
生杀予夺大权在天子手中,把别人践踏在尘埃里的高贵,却在他们这些天潢贵胄的身上。
死人而已,他们无所谓。
因为梳头时不小心扯掉他们头发的人,他们可以仗杀。
饭菜不可口,仗杀。
说错话,仗杀。
人命就是他们奴役以及泄愤的工具,高兴了杀来玩玩,不高兴了杀来泄愤。
他们一直是这么过来的。
所以此时此刻,令刘尧变了脸色的并非是这满地无关紧要的尸首,而是事关他生命安全的经历。
人就是这样,多数情况下,只有事关自己,才能正视起来。
想到母妃送来的人竟然差点要了他的命,敏锐的他,早已意识到了什么。
他半响都无法回过神来。
就像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卷进旋涡,不愿却又无可奈何。
而他也清楚,他现在能做到的,只有求生。
因为不求生,就意味着等死。
白琇莹目送刘尧失了魂落魄的身影消失,撇撇嘴问:“长姐,这么轻易让他走,他能吃得到教训么?”
白明微收回目光:“如果劫后余生都不能叫他吃到教训,那么我磨破嘴皮子也没用。”
俞皎缓声开口:“明微说得对,事情发生在他头上,要是这样他都不能顿悟,那就没什么办法可以把他扶上墙了。”
话糙理不糙,刘尧的事情就这么揭过。
精兵亲卫迅速清理好现场,随后把情况报到白明微这里:“大姑娘,刺客的主力冲着李贤昭去,很显然他们今夜的目的是李贤昭。”
“属下清点了一下,今夜我们共歼敌三百五十人,没有损失任何一人,但有三十六名兄弟受了轻伤,如今已为他们处理。”
白明微颔首:“知道了,下去吧!”
护卫刚走,白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见几人都平安,高悬着的心,这才缓缓落下。
俞皎迎上去:“阿瑜,大家都还好吗?”
白瑜颔首:“都很好,风军师保护了大家。”
想起黑暗中轻轻响起的振袖之声,以及外头身体倒地的声响,还有把窗户浸湿的血迹,白瑜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凉。
那并不是偏见,而是对力量的敬畏。
他知道风轻尘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但没想到,是这般的不简单。
庆幸当时四下无光,否则他一定看到,比战场还要残酷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