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8年1月17日,仙台藩,多贺城。
早在六十多年前,日本仙台藩主伊达政宗曾主持过日本历史上第一次远洋航行。
1613年,在幕府的支持下,伊达政宗动员了八百多名造船工匠,七百名铁匠及三千多名木匠,耗时四十五天,建造了一艘排水量高达500吨的仿西式盖伦帆船,其中还配有16门专用火炮。
伊达政宗的家臣支仓常长主领这次伟大的远航任务,并将这艘大型帆船命名为伊达村丸。
该船于1613年10月28日出发前往西属墨西哥阿卡普尔科,随行的有180多人,包括了10名幕府武士、12名仙台武士、120名日本商人、船员和随从、以及大概40名西班牙人与葡萄牙人。
经过三个月的艰苦海上航行,该船于1614年1月25日到达阿卡普尔科,使者们受到了隆重的接待。随后,支仓常长和他的团队又转乘西班牙商船,横渡大西洋到达西班牙,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三世以对待外国大使的礼节欢迎了他。
1614年4月,圆满完成任务的伊达丸先行返回日本,再次用四个月时间横渡广袤的太平洋。然而,回国后的船员却发现,幕府当局的的对外政策风向已发生了180度偏转,开始严厉禁止与西班牙、葡萄牙等天主教国家的往来,进入一段漫长的锁国时期。
至于那艘横渡太平洋的伊达村丸号,则在1618年,二度前往墨西哥阿卡普尔科接回支仓常长访欧使团并返回马尼拉时,被西班牙人强制买下,用于抵抗荷兰东印度公司可能发起的袭击,并更名为圣胡安-巴蒂斯特号。
随着漫长锁国时代的开启,完全按照西式标准建造的伊达丸便不再会有后继,连原本的红单船制度也被取消。当第三代将军德川家光在1637年平定了岛原之乱后,本想准备进攻西属菲律宾时,发现自己的海运实力严重不足。哪怕有荷兰战船的协助也缺乏必胜把握。这场日本历史上的初代南洋攻略方案,也因此而胎死腹中。
当三艘排水量800多吨的齐国机帆船停靠在多贺城码头时,让多年未曾见过如此巨大海船的日本居民惊叹不已,纷纷前来码头驻足观望。
按理说,多贺城并非日本幕府允许的开埠城市,齐国商船是不得驶入,并与之进行贸易活动。
但三年前,幕府惨败于齐国,还签订了丧权辱国的《江户条约》,不仅使得幕府实力受损,而且于国内诸藩之中也是威信大跌。
十余万大军,竟然敌不过区区两万余齐国军队,大坂、京都沦丧,江户遭到炮击,战后对齐国谢罪、割地、赔款,以及被迫五口通商,昔日煌煌征夷大将军,石高六百多万石的德川幕府,似乎也不过如此!
最先挑战幕府权威的就是西南强藩之一的长州毛利氏,他们对于齐国割取其辖下领地马关,不敢有丝毫怨忿,但却将他们的愤怒,发泄到幕府和周边几家谱代大名身上。
毛利氏趁着幕府刚刚战败之际,出兵攻打了津和野藩龟井氏,破津和野城,算是恢复了部分被幕府剥夺的领地。
幕府将军德川家纲闻讯后,立即派出使者,严厉地警告了毛利氏,并动员中国、四国、近畿等地区十余藩国,准备惩罚桀骜不驯的长州藩。
迫于军事压力,长州藩主毛利纲广退出了津和野城,但对于幕府要求惩办当事人,并对龟井氏作出的赔偿建议,却直接予以拒绝。
鉴于长州藩所在的长门、周防两地过于偏僻,加之刚刚经历大战,财政恶化,幕府只能忍下了一口气,暂时熄下对毛利氏发动惩治性战争的心思。
如此一来,那些实力弱小的藩国因为没有多少自保能力,自然仍旧保持对幕府应有的尊重和服从,但对于某些石高数十万石的强藩,心中不免生出别样的想法。
仙台藩的伊达氏虽然公开俸禄为62万石,较加贺藩、萨摩藩低,与尾张藩相当。不过仙台藩的实领俸禄却高达100万石,再加上丰富的矿产资源、冶炼业和牧业、三陆湾的渔场收入、港口收入,仙台藩的实际财政规模据说已经超过了200万石了,妥妥的日本第一大藩。
另外,在关原合战时,德川家康曾向初代藩主伊达政宗许诺,如果东军胜利,就给仙台藩增加至100万石的俸禄。可在关原合战以东军的胜利落下帷幕的时候,德川家康却失了言,给仙台藩的实际增加俸禄远不及100万石,仅从57万增封为62万。
甚至,还在战后,德川家康以种种理由,借口江户城建设等,一直将伊达政宗扣留在江户长达两年,最后在诸藩的帮助下,才得以回到自己领内。
要知道,当年伊达政宗可是与丰臣秀吉、德川家康等世之枭雄,同样拥有统一日本,建立万世之基业的雄心壮志。只是时运不济,憾于未能获得上天眷顾而已。
如今,幕府与齐国大战一场,实力遭到严重打击,威信也开始随之开始动摇,国内诸多强藩更是蠢蠢欲动,作为有点“想法”的仙台藩,自然也要为将来谋算一番。
因而,伊达氏不仅暗地里与齐国进行贸易,甚至还跟北边的明国展开积极的交往,以增加藩内的贸易机会,获得必要的商业利益。
但此次驶入多贺的三艘齐国船只,却并不是前来贸易的,仅仅是路过该地,为接下来一段漫长的太平洋旅途,做最后一次物资补给。
大量的稻米、家禽、牲畜,被逐一吊装上船,数十名被招募的流浪武士,也被塞入拥挤的船舱。
在短暂停靠两日后,三艘远洋大船依次驶出港湾,几只粗大的烟囱,吐出滚滚浓烟,在众多当地居民的注视下,朝北方迤逦而去。
这三艘机帆船隶属于齐国琉球舰队辖下,主要承担着近几年才开辟的太平洋航线上的往返运输任务。因为是蒸汽风帆船,自然需要装载大量的煤炭于船舱之中,故而,相较于纯风帆舰船,其运输量大大受限。
另外,机帆船的底舱的环境也较为恶劣,震耳欲聋的机器轰鸣声,烟气缭绕的蒸汽,刺鼻呛人的煤灰味,以及燥热的空间,都会使得临近舱室的乘客体验感极差。
但是,这些种种问题,在该船最具无可比拟的优势情况下--超过普通帆船的速度和无风状况下的机动性,统统都是次要的。机帆船已经问世十余年,随着技术的进步和完善,在航海领域里,越来越受各方人士的喜爱。
无风带、逆风、逆流、速度……等各种海上限制性条件,在蒸汽船的面前,均能一一克服,除了海况极为恶劣的情况外,它可以全天候、全方位地不受任何限制,航行于无尽的海洋之中。
当然,这里必须有一个重要的前提,那就是储备足够的煤炭。
为此,齐国早在十年前,便开始在各个航线节点或者重要港口,建设煤炭补给站,为将来机帆船的大规模应用,创造必要条件。
而此次深入太平洋前往威夷岛(夏威夷群岛)和美洲西海岸的三艘机帆船中,就有一艘补给船,装载了近五百吨煤炭,除了支撑三艘舰船的返航所需外,还会在威夷岛卸下部分煤炭,作为储备之用。
1月25日,船队北上行驶至北纬42度左右,然后调整航向,借助北太平洋黑潮(北太平洋暖流),鼓足所有风帆,向东急速行驶。
船队行驶的航线正是当年西班牙大帆船贸易时开辟的最为成熟的一条航线。彼时,西班牙人每年6月乘西南季风自马尼拉启航北上,至北纬45°~42°水域,然后顺北太平洋上的“黑潮”东行,抵达阿卡普尔科港,行程万余海里,历时数月。
而回程,系顺洋流直航,仅需3个多月。大帆船载重量一般为300-500吨,去程把大明、印度、波斯、日本等国的丝绸、瓷器、漆器、棉布、象牙、地毯、茶叶等商品以及菲律宾的织绣、珍珠、木雕等,从马尼拉运送到墨西哥的阿卡普尔科港,销售于墨西哥及西属美洲各地,并转销西班牙本土。回程主要载运西班牙银元、铜、可可等。
后来,随着郑氏、卫国及齐国三家瓜分了整个吕宋群岛后,西班牙人的跨太平洋的大帆船贸易,便暂时中断了。
之所以说是中断,而不是终止,盖因,郑氏在十年前,利用大量俘虏的西班牙人,试着又重新开启了跨太平洋贸易。在西班牙水手的协助和指引下,两艘商船远航至墨西哥阿卡普尔科港,受到了当地西班牙人的热切回应,并换得大量的金银。
此后,郑氏便对这条商路大加重视,与新西班牙总督区(即西属墨西哥)的商人们密切合作,每年都会各自组织一两艘商船,行驶到对方领地,交换彼此所需商品,贸易额高达一百多万比索(1两白银约等于1.3-1.4比索)。
对于郑氏主导的跨太平洋贸易,吕宋群岛上的齐国商人和卫国商人未尝没有眼红,也曾试图想插一脚。但鉴于人家与墨西哥的西班牙商人关系维护得极好,再加之,对方将这条宝贵的贸易航线进行了严格的保密,以及西班牙王室和西属地方殖民当局的限制和管制,而一直未能得逞。
至于西班牙人会不会因为吕宋被郑氏夺走,而忌恨于对方,从而不予郑氏贸易,那是根本不存在的。遥远的菲律宾丢了也就丢了,最终失去脸面和尊严的,不过是西班牙王室而已。
而西属美洲的商人们从跨太平洋贸易中可以轻松地获取大量难得的东方商品,继而兜售给广大的美洲领地,甚至还远销西班牙本土,一个个赚的盆满钵满,这对他们来说,才是最重要,也是最值得关注的事务。
三年前,齐国一支探索舰队从美洲西海岸返航途中,发现了一片位于大洋中心的群岛。据说,皇帝陛下对此极为重视,责令内阁和海军部不计代价地要将其占据并加以控制,以作为经略太平洋的核心战略要点。
一些嗅觉敏锐的商人立刻意识到,这片群岛简直就是通往西属美洲领地的绝佳跳板,若是在此建立一处贸易中转站,凭借便利的地缘优势,在吕宋郑氏垄断的跨太平洋贸易,也不是不能从中抢上一口肉。
因而,去年由吕宋商社、卫国王室贸易商社、琉球商社,以及云州商社等几家商社合股成立了一家北美贸易商社,凑了五十万股本,准备经营跨太平洋贸易航线。
此次三艘机帆船组成的船队中,除了给威夷岛带去的五百多移民和部分日常所需物资外,还有北美贸易商社组织的大量商品,准备先期于岛上建立一处贸易站,试着与当地的土著展开有限的交易。
船队沿着北纬42度--45度之间的海域航行了二十余天后,随即再次调整航向,往东南方向行驶。
在这一段旅程中,为了应对洋流的阻力,三艘机帆船落下几面主帆后,转而开启蒸汽机,以十节的速度,全力往威夷岛驶去。
3月2日,瞭望手报告发现陆地,即将抵达威夷岛。
3月3日,狂风大作,大雨倾盆,海面上也波浪滔天,船队落下所有风帆,关闭机器,随着海水的起伏,随波逐流,等待天气好转,寻机登陆。
3月4日,天气逐渐好转,船队慢慢地绕着曲折的海岸线行驶,小心翼翼地避开无数的珊瑚礁,至下午时分,驶至小岛的西南方,接近一处半封闭的海湾。
这时,已经有当地的土著人划着独木舟跟随在船队两侧,他们带着鸡鸭禽类和十几串大蕉,迫切地希望跟船队进行易物贸易。
水手们笑嘻嘻地用绳索将土著的“商品”吊上甲板,然后拿出数枚铁钉、玻璃珠,抛入独木舟。有些土著见有铁钉落入海中,毫不犹豫地跳入水里,试图将其打捞出来。
这些土著应该是此前接触过抵达这里的齐国商船,对齐国人毫不设防,大大咧咧地将带来的物品任由齐国水手取去。
正当更多的独木舟围上来,想要跟齐国人进行交易时,从海岸边快速地划来一艘流线形状的多桨船,在挤开数艘挡路的独木舟后,贴上了一艘齐国机帆船。
“娘的,你们终于来了!”一名晒得黝黑的粗壮汉子在被水手拉上船后,大声地说道:“要是再来晚一点,我们说不定就让隔壁岛上的土人给征服,沦为他们的奴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