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 悬首暹利圣心快(下)

营外见到辛瑷、张飞及其两人部中的一班军将,皆征尘满袍。

玉人如辛瑷,亦颇灰头土面,嘴唇干燥,一看就是连追敌的苦累所致。

尽管常年都在马上,却张飞行走之间,两条腿下意识向外开斜,不用问,荀贞也知,此必是因这三四天来,基本上都是在马上度过,所以他也有些吃不消,大腿磨得疼了。

辛瑷、张飞等拜见过荀贞,张飞令从吏牵来两人。

这两人长者三十多岁,年轻者也有三十出头,都是垂头丧气,被捆着双手,一根绳子把他俩串在一起。七八个将士推搡着他两人,就像是赶着两头羊。押到荀贞近前后,两人身边的两吏,抬脚朝他两人的腿弯后边各踹一脚,两人扑通跪倒在地。

张飞恭敬地说道:“明公,此二贼便是李傕之从子李暹与李利。”

荀贞漫不经心的瞧了眼,并没有怎么在意。莫说李暹、李利二人非是贼魁,就算是李傕、郭汜被生擒到此,在荀贞看来也不过是两个除了给他勤王此功能锦上添花之外,别无用处的两个军头罢了,亦不会太过重视。荀贞笑与辛瑷、张飞说道:“卿二人追贼辛劳。三四日间,且战且前,追敌二百余里,来回三四百里,既已苦劳,又或李暹李利二贼,复立功劳,我明天就上表朝中,给卿二人请功。”

宣康跟着荀贞同出营迎接的,由他接管了李暹,李利这两个俘虏之后,他问荀贞,说道:“明公,此二贼如何安置?是先留在营中还是?”

——按理说,辛瑷、张飞作为部将,荀贞没有必要亲自出迎,然辛瑷是其心爱之人,张飞是其重视之人,正该示以与众不同,故此他乃亲迎。

荀贞说道:“随我的上表一起献给天子。”

宣康应诺,便就吩咐属吏先将二贼带下去,等陈仪为荀贞写好上表,明天和上表一块儿送去给刘协。

入到营里,进到帐中,众人坐下说话。

荀贞问道:“前观卿等军报言说,李傕为郭汜所杀,李暹、李利仓皇逃窜,因为卿等所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辛瑷、张飞追击李傕、郭汜的这几天,每天都会有军报给荀贞呈递回来,便在上一封呈报擒获了李暹、李利的军报之中,提到了李傕被郭汜所杀,但是军报中并没有对此事进行详细的叙说,荀贞因乃有此一问。

张飞答道:“回明公的话,这件事飞与玉郎,也是从李暹、李利处听来的,具体情况他们更加知晓,要不然明公再把此二贼招来,细作询问?”

荀贞点了点头,便令宣康重把李暹、李利带回。

不多时,李暹、李利被押入帐中

如果说刚才见到荀贞,二人是害怕的话,那么现在二人的心情,在听到荀贞要把他俩明天就献给刘协后,已然是恐惧。

李暹、李利之前恃李暹的威风,对刘协极不恭敬,得罪刘协的地方太多,其它的不提,只说李暹奉李傕之令,强迫刘协从宫中迁到李傕营中这一件事,李暹便知道刘协定是恨他入骨,一旦落到刘协手里,他定然落不了好。

已闻段煨、贾诩投附荀贞,李暹倒是生起如段煨、贾诩一样,为荀贞所用这样的奢望。

他与李利拜倒地上,叩头不已,颤声说道:“暹已知罪,暹已知罪!卑贱之躯不足以污明公之刀,若幸得明公饶暹一命,别无所长,唯一身勇力,愿为明公效犬马之劳。”

张飞略蹙眉头,很看不起他这般讨饶屈膝的模样,说道:“你且把李傕如何为郭汜所杀,详细禀与我主。”

李暹、李利两人俱是被张飞亲手擒获,二人早已信了张济逃到长安后所说的“羽、飞不可当”,听到张飞命令,李暹忙应道:“是、是。”与李利对视一眼,却好像有点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

李暹陷入回忆,过了片刻,说道:“那是一个晴朗的下午”

半句话才出,险些把荀贞逗笑。

荀贞顾与众人说道:“没想到非但李傕、郭汜堪称‘卧龙凤雏’,李傕的这两个从子亦是颇有傕之风也。”

李暹以为荀贞居然真的是在夸他,对活命的希望多了几分,遂暂将惊恐压下,赶紧谦虚几句,鼓舞精神,接着往下说道:“自离长安,逃奔南阳,暹等已是连续行军三天,又被辛、张二位将军连着追了两天,部曲亦是损失惨重,辛、张二位将军勇不可当,不敢瞒明公,着实是把暹等吓得惊慌失措。”

张飞眉头紧蹙,打断了他对自己和辛瑷的吹捧,说道:“不要说那些没用的,我主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

李暹讨好地说道:“是、是。”继续向荀贞讲述,说道,“鄙军兵士损失很大,又都疲惫,鄙兄於是择了块谷地,命将士作些休整。便在扎营未久,郭汜遣人请鄙兄去他部中,商议下一步的对策。明公,鄙兄是个实在人,不疑有它,所以就只带了百余从骑而往。到得郭汜部中,郭汜置下了酒宴,向鄙兄赔罪,说是已悔他此前的作为,不该疑心鄙兄毒害他,进而与鄙兄生起内斗。鄙兄相信了他的话,然却於酒酣之际,郭汜竟使其将於坐中,众目睽睽之下,活生生地拉杀了鄙兄!这盗马虏”忍不住想要痛骂几句,话将出口,总算反应及时,咽了下来,接着说道,“消息传道时,郭汜所部已然来攻我军,暹等猝不及备,只好匆忙领了些部曲,总算逃奔得脱,但正被辛、张二将军撞上。明公,二位将军勇不可当。”

张飞再次把他打断,薄怒说道:“你有什么就说什么!”

李暹应道:“是,是。明公,暹等非是敌手,遂为二位将军擒获,说来这也是暹等的好运气,要不然,今日也无幸得以拜见明公!”说着,又扣起头来。

荀贞问道:“李傕军中只逃出了你们么?我闻李傕有一谋主,名叫李儒,他现在何处?”

听到荀贞提起李儒,李暹、李利脸上都现出痛恨之色。

李暹忍住往地上淬一口的冲动,恭恭敬敬的回答荀贞,说道:“回明公的话,李儒是个奸诈小人,他跟着鄙兄一块儿去的郭汜部中,却在鄙兄被杀死之后,此贼子奴颜婢膝,居然与郭汜说,‘宁为将军之奴,不为李傕上客’,就此降了郭汜!明公,之前鄙军所犯的那些罪过,攻长安等等,李儒多出谋划策,暹等恨未能将他抓来,呈给明公,以治其罪!”

李傕被郭汜杀掉,其军被郭汜吞并,听来似乎有些令人诧异,细细想来,并不奇怪。

许他李傕於座中杀掉樊稠,就不许郭汜於座中将他也同样拉杀么?而事实上,李傕也已打下相同的主意,本是准备待快到南阳时,就把郭汜杀掉,吞并其兵,以补充他损失的实力,从而可以在到南阳后得到更高的地位,只是没料想被郭汜抢了先而已,却亦不必多提。

荀贞问道:“郭汜现在哪里?”

郭汜在哪里,李暹、李利不知道,张飞、辛瑷知道。

张飞回答说道:“回明公的话,郭汜杀了李傕,吞并了李傕部曲后,便急赴南阳,飞与玉郎等追到上洛时,闻悉其部已与袁绍所遣迎他的张勋部会合,飞因才与玉郎折返,向明公复命。”

“袁术果然迎郭汜入境?这么说,郭汜现下当是已到南阳了。”

张飞答道:“应该是已到南阳。”

坐中一人抚须笑道:“郭汜这一入南阳,好有一比。”

众人看去,说话之人是程嘉。

宣康问道:“敢问军谋,好有何比?”

程嘉笑道:“英雄毕集於申,豪杰相汇在宛也。”

“申”,指的是春秋时的申国,南阳曾是申国之土;“宛”,指的是宛县,现之南阳郡的郡治。

却现在南阳一个袁术,一个吕布,此二人之政能、谋略,於天下诸侯之中,那都是排在末流的,郭汜亦然,这三人凑到一处,无论如何也称不上“英雄”、“豪杰”,程嘉此话明显是反讽,帐中众人俱笑。

细细品来,程嘉这话说的还真是有不错,南阳现在可称是一个失败者集中地了。

荀贞亦笑,事情已经问清,便示意宣康将李暹、李利带出。

李暹、李利从头到尾,直到现在,没有得到荀贞饶其二人性命的承诺,实在不知荀贞何意,疑心荀贞还要把他俩送给刘协,都是死死地抓住地上的毛毯,不肯出去,伏拜在地,哀求不已。荀贞不作理会,他二人最终还是被甲士拖拽押出。

两人虽罪大恶极,然苦苦哀求之状,亦不免令人恻然。

程嘉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这天晚上,荀贞再次破例,摆下酒宴,为辛瑷、张飞两人洗尘兼庆功,与他两人饮了数杯。

次日,由陈仪把荀贞给辛瑷、张飞请功,同时汇报李傕已死、郭汜被袁术迎入南阳的上表,和李暹、李利二人俱送去给刘协。

留段煨、贾诩,包括留张绣活命,都是有用处的,这李暹、李利两个,若是留下,一则用处不大,二来他两人深为刘协痛恨,还会引刘协不满,所以这二人无论如何也是不能留用的。

陈仪将上表和李暹、李利送到董承营,回来向荀贞复命,说道:“明公,圣上降旨,明天处斩李暹、李利,凡无事文武皆可往观斩,并口谕令处斩后,立高杆於辕门,悬二贼首级示众。”

看来刘协对李暹、李利的痛恨程度,还超出了荀贞的意料。

不止处斩的时候,叫官吏们去看,并且杀了后,还要悬首示众,非是极其痛恨,身为天子,刘协断然不会这么做的。

刘协旨中说的虽是“无事官吏皆可往观斩”,但谁能不明白他的意思?摆明了,是要求在长安的官吏们都去观斩,以泄其恨。因是到了第二天处斩之时,除了公卿大臣等位尊高者外,不管有事没事,着实是有大批的官吏、军将前至董承营外观之。

荀贞当然是不会去看这种事情的,但他营中和孙策营中各颇有不少将士去看。

却也不是因为刘协的这道圣旨,诸将前去观看,主要是因为李暹、李利到底乃李傕帐下的得力悍将,名声不小,鸿门亭一战,彼此且还是交锋的对手,对其二人之勇,荀贞、孙策营中将士也都是颇为知晓,於今二人被杀,且是刘协亲下旨命杀,自会有好奇之人要去瞧上一瞧。

董承营外,文官、武将观者如睹。

午时前后,李暹、李利被推出营外,带上临时建起的行刑台。

钟繇奉旨监斩,他展开圣旨,将刘协处死二人的旨意,大声地念了一遍,内中说辞,未提李暹强迫刘协去李傕营中这些事,只说此二贼为非作歹,罪不可赦。

圣旨念完,便使李暹、李利二人跪下,刽子手举刀挥落,两个带着凝固惊恐表情的人头滚落台上上,鲜血喷箭染红了大半个台面,又有军吏上前,捡起这两个人头,麻利的分别绑在两个高杆上,将高杆竖在了董承营的辕门两侧。

昨天略和刘协提了下移驾之事,算是初步试探了下刘协的意思,刘协尽管没有反对,但也没有作出决定,说是兹事重大,须得听听杨彪等的意见,钟繇寻思着今天再与刘协说一说此事,没有心思多留,等到诸事办毕,就匆匆离去。

前来观斩的数百官吏、军将或仍聚在台下,或去到高杆前头,议论了会儿,逐渐散去。

散去的人中,数将簇拥一人,正是刘备,簇拥他的那几将则是卓膺等。

刘备走两步,回头顾视了下那悬於高杆之上,微微摇晃的两个首级,又走两步,再次回首,不过这一次看的不是那两个人头,而是董承营戒备森严的辕门,又行几步,三次回首,看的仍是辕门,直到行至拴在远处的他的坐骑旁边,翻身上马,将打马而走之际,还又一次回首,依然看的是辕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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