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正确的惩罚

杜若颖不顾威廉的阻拦,抬手就将手电筒的灯光照向了教室门口。

一张略微苍老的男性面孔顿时出现在她的灯光之下。对方身穿黑色保安制服,袖口印有北聿大学的校徽标志。威廉记得这个人,他是之前在保安亭里玩手机的那位大叔。

“看吧,我就知道是保安。”她有些得意地从他的制约下挣脱了出来,然后向对方热情地招呼道,“嗨,张叔,今晚值夜班呢?”

“是你啊,小颖。怎么跑这里来了,没看到门口有警戒线吗?”张叔拿手电筒照了照杜若颖,然后又照了照威廉,“在和你的小男友玩侦探游戏么?”

“啊哈哈……被你发现了。”杜若颖有些害羞地低头凑上前去,然后将一整条香烟塞到了张叔的怀里,悄声道,“你说巧不巧,我正好买了您最喜欢的大前门。”

不料张叔却一把推开了香烟:“不行不行,这里不久前刚发生过火灾,太危险了,万一你们要是被什么砸着伤着了,我可担待不起。快出去!”

“啊?不会的,张叔,我向你保证,我们会很小心的,就算伤着了,也绝不会说出去。”她一边用着软萌的声音继续央求,一边重新把烟塞给了他,“求你了,就一小会儿。”

“妹子,我发现你今天怎么这么不听话呢?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走走走……”张叔一把拉上她的衣襟,不由分说就把她往外拖去。

“等等。”威廉突然追上前去拉住了她,并对她悄声附耳道,“把我们事先准备的‘那个’拿出来给他看。”

“诶?!”杜若颖露出了吃惊的表情,“可那个是——”

“听我的没错。”

她只好从口袋里拿出一团看起来有些残缺和烧焦痕迹的黑色塑料制品,对张叔说道:“其实……张叔,我们并不是在玩侦探游戏,我们是真的找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它让我意识到这场火灾背后可能存在别的隐情,所以我们才想着要进来看看的。”

见到热熔胶枪的张叔不觉松开了她,转而想要去拿她所递上来的那个东西,但却被威廉及时拦住了。

张叔只好强忍住好奇心问:“你们……找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是在这个教室正下方的草坪里捡到的,应该是热熔胶枪的部分残骸,我猜它是从火灾中途掉出来的,受到焚烧的程度也不是很剧烈。我检查了一下它的电路,发现它有点奇怪,所以就想着上来看看能不能找到另一半。”杜若颖说,“我听说,这次火灾正是热熔胶枪引起的,因此觉得是个线索——如果胶枪内的电路真的被人为改造过,那么这场火灾就不是意外事故了。”

“啊……这样……”张叔的声音变得有些发虚,“能不能——让我看一眼?”

“这可不行呢,张叔。”杜若颖的目光忽然警惕了起来,“这样重要的证物,我徒手去捡起它就已经很不对了,绝不能让更多人犯下同样的错误,我看——还是直接交给警方比较好。”

“啊……啊对了,”张叔神经兮兮地笑了笑,“你说你在找这个胶枪的另一部分,我忽然想起来了!我之前也捡到过一个可疑的东西,小小的,黑黑的,塑料壳,有点烧焦了,壳子里面是电阻丝线路,不知道会不会是你们说的那玩意儿——”

“真的吗,张叔!”

“当然是真的,我骗过你吗?”他的笑容渐渐变回了往日那副和蔼的模样,“来,我带你们去看看,如果真是重要证物,等你们确认完后,可以联系警方一并拿走。”

“那个东西您放哪里了呀?”

“你猜猜。”

“嗯,我猜肯定还是在那个库房里吧,”杜若颖一脸天真地回答道,“就是系馆和操场之间那个荒废多年了的体育仓库,我看您平时收集的废弃板材都往那里放。”

“没错,就是那里,”他转身走入黑暗之中说道,“来,跟我来吧。”

三人从一条僻静的捷径小路穿行而过,来到一处荒凉的小平房面前,它位于一栋正在施工的教学楼旁边,另一侧则是校园边界的老式围墙,长期的风化作用让墙上的红色大字变得斑驳和难以辨认。

这个双坡顶的库房看起来足有两层高,实际上里面只有一层通高空间。月光之下,隐约可见铁门正上方有一个极小的方形侧高窗,内嵌有拇指粗细的竖向栏杆,栏杆间隙很小,只容野猫钻过。

张叔拿出一串钥匙解开挂锁,然后将生了红绣的巨大插销用力一拉,两页铁门就被缓缓打开了。他摸开昏黄的电灯开关。借着灯光能看到里面堆满了压扁的瓦楞纸箱,以及过期的杂志和废弃的PVC板材,另外,门口还立着两桶密封得很好的不明液体。

杜若颖跟着张叔走了进去,威廉却仍停留在门外。

张叔向里走了几米远后,突然停住脚步问道:“那位小哥儿怎么不一起进来?”

“啊哈哈,他有点儿洁癖。没事,咱们不用管他!有我和您一起进来就够啦。”杜若颖殷勤地把香烟塞给了张叔,这回他倒是没有推诿。

“但是啊——”接过香烟的张叔猫下腰随手翻找了两下,“你看我这人也上年纪了,记性不好,这不,你们要的那个东西,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放哪里去了。咱们两个人一起找,它就不如三个人一起找来的快,你说是不是?”

“……是这样么?”杜若颖有些迟疑道。

“喂喂,年轻人,”张叔直起腰杆对门外的威廉招手叫道,“进来帮忙一起找找哇!”

她正想出面阻拦,不料威廉却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而且进来得十分爽快。

“你找找这边,你,找那边,我看看这边。”张叔给他俩一人指了一个离门口较远的角落,然后自己慢慢退到了离门口较近的位置。

三个人就这样仔细翻找了起来。

“张叔啊,真的在这个屋子里嘛?”杜若颖挥手赶了赶眼前的几只花脚大蚊子,看起来似乎有些失去耐心了。

“当然是真的,我记得就放在这屋里了——”张叔远远地答道。

话音刚落,杜若颖和威廉两人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沉重的金属撞击声,然后是门锁扣上的声响。他们回头一看,发现张叔已经不见了,只剩他俩被反锁在库房里。

她慌忙冲上去锤门喊道:“张叔,您这是要干嘛?快开门!”

然而门外无人应答。

脚下突然响起阵阵窸窣声,杜若颖低头一看,门缝处竟然在不断向内渗入一汩又一汩透明液体,从那浓烈而刺鼻的气味中不难猜出——那是酒精!

还没等她缓过神来,威廉就一把将她拽离了门口,与此同时,一串明亮的火焰顺着门口的液体迅速窜入室内,所过之处的瓦楞纸箱和书籍杂志很快就被烧得噼啪作响。

意识到不妙的杜若颖迅速脱下自己那双踩到了酒精的鞋子,并将它们远远抛开。

“枉我这么信任他,没想到他竟想烧死我们……”她环顾着周围,声音渐渐变得有些绝望,“哎,偏偏在我手机被锁死的时候发生这种事……现在火势这么快,用call机联系白琦润肯定来不及……这里似乎也没有能用来破门的工具……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毫无办法。”威廉摊手道。

杜若颖直视着他明亮的红眸,感到了一丝狐疑:“我不信你毫无办法。”

“小颖同学,我又不是神,都这种情况了,我能有什么办法?”他摇头叹道,“人生啊,有时候就是会结束得这么突然,这很正常,你也不用感到太过于可惜。”

丝丝火舌不断向他们进犯着靠拢过来,渐渐将他们逼得退无可退。空气中的热浪一阵又一阵地扑打到他们身上,使得皮肤上的灼痛感变得越发强烈起来。

杜若颖焦急地环视周围,想要找出点儿能派上用场的工具,她的目光突然落在身旁那堆PVC板材上,由于受到高温灼烧,它们已经开始变得黑软而溃烂了。

她赶紧捂住口鼻道:“不好……这样下去,我们会和那个老爷爷一样,很快就会被PVC散发出来的毒气给杀死……咳……咳咳……”

“害怕吗?”

“那当然……”

他微微一笑,在护住自己口鼻的同时,也顺势将她一把护在了怀里:“别怕,既然死亡不可避免,不如想办法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至少能死得不那么痛苦。”

“……别真的说得我们会死掉一样啊!”

“火焰总是会让我想起一些不可思议的故事,”他平静地低声说道,“听说,当蚂蚁家族遇上无可逃避的火灾时,它们会抱成一团,聚成球状,然后一起滚过火海。最后,虽然位于球体表面的蚂蚁已经没了性命,但是被护在核心的蚂蚁却可以存活下来。”说着,他突然将她抱了起来,向着熊熊燃烧的门口走去。

“喂喂喂,不是吧,你不会是想——”赤脚的杜若颖在他怀中蜷得就像一只小黑猫,“那可是蚂蚁啊,它们有那么巨大的数量呢,咱们才两个人,根本……咳咳……咳……根本不可能!而且,如果你选择杀了我的话,倒是可以回系统里安全地去等待下一个玩家,完全没必要为了救我而牺牲你自己啊……”

在高温,缺氧,而且充满毒烟的空间之中,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虚弱,而嗓子和肺叶的刺痛感则让她的咳嗽变得越来越频繁。

“牺牲我自己?你在想什么傻事。”看着怀中的她越发恍惚的模样,他不禁笑出了声,“其实我期待这一刻很久了——毕竟,努力学习了这么多天的中文,现在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

中文?派上用场?什么意思?

难道念诵中文可以灭火保平安?她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这种好事?

然而威廉突然拉高声音,朝着门口喊了起来:“门外的那位先生,我知道你还在。不得不说,您选择留在这里看着我们活活烧死,是非常明智的决定。毕竟,凡事都怕万一嘛。”

是中文?!

杜若颖感觉自己的意识顿时被惊醒了一半。

“哼,万一?”门外传来了张叔的一声冷笑。

“这就对了,”威廉满意地眯起了双眼,“这么做,才符合我对你的犯罪心理侧写——直接倒酒精,直接点火,看着被害人被困火海,以确认其必然丧生的结局。简单,粗暴,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但是,你在纵火杀害老爷爷的案子里,却选用了那么复杂的方法——从破坏消防感应装置,到灌醉被害人,将他反锁在屋里,再到改装热熔胶枪,以及用木屑引发明火,最后引燃泼满了酒精的窗帘……这完全不符合你的行事风格。想来想去,我只能想到一个可能性——杀害老爷爷的那套手法并不是你自己想出来的,有人在背后给你做了犯罪策划吧?”

“哼,知道了这些又怎么样?这些真相,你们就去地狱里和那个疯老头一起探讨去吧!”

“不,真正会下地狱的人——只有你而已。”生锈的铁门突然被威廉一脚踢开,插销顿时弹飞到泥土与荒草之中,发出一声闷响。

看到威廉竟然踏着脚下厚厚一叠阻燃型的PVC板走出了火海,张叔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怎……怎么会这样?!”他惊恐地想要转身逃跑,却被一脚踹倒在了地上。

威廉将半昏半醒的杜若颖撒手撂到一旁,然后迅速摁住了匍倒在地的张叔:“吃惊吗?这没什么好吃惊的。我不过是在进来之前,偷偷把铁门插销的螺丝全部松了松,以防万一被你反锁在里面。”虽然他的声音依旧温文尔雅,但是指间闪现出来的美工刀却已经暴露了他那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意,“抱歉,让你白费功夫了。”

“你……你要杀我?不,你不敢杀我!”张叔哆嗦着喊道,“你要是杀了我,你也要坐牢的!”

“那就让我再教你一个法律常识吧,”威廉微笑道,“对于正在行凶杀人的犯罪行为进行正当防卫,造成不法侵害人伤亡的,不需要背负任何刑事责任。所以,感谢你这么配合我的计划,正因为你如此费心地想要烧死我们,反而能让我堂堂正正地杀掉你了呢。”

就在他朝着对方颈动脉挥下刀片的那一瞬,手却被杜若颖给拉住了。

“你要做什么?”杜若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

“做什么——你没看到吗?”威廉冷笑道,“当然是给他降下惩罚。”

“这种惩罚是不正确的。”她回答,“能惩罚他的只有法律,而不是你,咳……他做的这些事……难道你敢说,你就完全没干过吗?你要这么想降下惩罚,为什么不先惩罚你自己?”

面对她的质问,他先是一怔,继而释然一笑,并试图再度说服她:“可是,系楼火灾一案,我们没有证据能直接指认他。而你手上那个热熔胶枪,也只不过是咱们临时做出来套话用的道具,根本不能用来定罪。要是你现在非要阻拦我的话,以后可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咳咳……谁说我们没证据的?”她拿出一枚纽扣大小的电子设备,在他面前晃了晃,“真可惜啊,咳……这玩意,原本是想拿来对付你的,结果便宜他了。”

“什么?”

“这是24小时实时录音且能进行云端备份的窃听设备,你们之前的那段对话,我已经全部录下来了,用来当做报警抓他的证据绰绰有余。”杜若颖解释道,“所以,威廉,你也不要轻举妄动,现在这个状况,你要是再杀他,可就算是防卫过当了。将来我出庭作证的时候,可不会站在你这边。”

“那好吧,我答应你不杀他,但是有几个问题,恐怕还是得给他点儿苦头,他才会说。”威廉冷笑着将张叔的一只手给掰了上来,“张叔,你看,我在正当防卫的过程中,下手难免会有点不知轻重,要是不小心让你断了几个手指什么的,还请你千万不要怪罪——现在,老实回答我,给你做犯罪策划的人,是谁?”

“我不会说的……我绝不会说的。”张叔拼命摇头挣扎道。

“很好。”威廉微笑着折断了张叔的一指,顿时,夜空中回荡起了一声尖利的惨叫。

“我不能说,说了就没命了。”张叔带着沙哑的哭腔哀求道。

“不是我想听到的答案呢。”非常利落地,而且毫不犹豫地,第二指也被狠狠折断了,“你看,就连眼前这位想要留你一命的善良小姑娘,她也没有出面制止我,这样下去,搞不好得把你的十个指头全部折完哦——啊,不用说,这么坚强的人,肯定是做好了连脚也被全部折掉的心理准备……”

“不!不不不……求你放过我!啊——放过我吧!”张叔哀嚎着,挣扎着,犹如一只精神崩溃的困兽。

“放过你?这可不行呢。”

伴着第三指被折断的一声脆响,张叔再次惨叫了起来,他的喉咙听起来已是嘶哑不堪,就连说话也只剩隐约可辨的气息声:“我说!我说!停下来,求你,停下来!”

“那就快说。”威廉冷笑着缓缓捏住了张叔的第四指。

“是莫里亚蒂大人——是莫里亚蒂大人给我做的犯罪策划啊!”最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声终于刺破了那宁静的夜空。

那声音听起来如同往喉咙里塞满了荆棘,痛苦得简直不像来自人间的声音,它只可能来自地狱。那是在最极致的恐惧与折磨的双重挤压之下,为了求生而拼命迸发出来的绝望呼号。

然而,对于张叔的这个回答,即便是威廉,也感到有些始料未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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