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容王府内。
沁园。
一捧吹风掠过,柳树飞舞,李凤卿在小羽的搀扶下从屋内走出,呼吸着外面清新的空气。日光温和地散落在她身上,她站在原地,闭上眼睛,感受着心脏的跳动,和风拂面的温暖,和香草自然的芬芳。
李凤卿一身淡蓝色的衣裙,梳着两个尾辫,上面缠着蓝色带子。
自上次南城门捅了自己一刀后,已经过了三日。
这三日内,京都和朝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赵太妃被太皇太后下令处死,而她的侄女赵玉琳也被波及。赵玉琳曾经在小皇帝慕容玠小的时候,抚养过他一段时间。这次的事件,本来小皇帝还打算放过她,岂料胡斐芸直接在早朝时冲上大殿,当着满朝文武,质问小皇帝:“陛下若今日饶那赵玉琳一命,可对得起那些为你死去的将士!”
说完,甩袖离去。
小皇帝有口难言,虽然已经加冠,但这满朝文武中,又有几个人是真的站在自己这边的。
朝臣一众议论纷纷,要求处死赵玉琳。
最后,还是慕容麟站了出来,力排众议。以小皇帝年幼之时受恩为由,将赵玉琳贬去冷宫,这才救了她一命。
至于林硕、以及陈甄旧部的处理,慕容麟则和朝臣一样的态度,论律处死,诛九族。以震天威,安抚伤亡将士之灵。
江柳从屋子上跳下来,站到李凤卿面前,给了她几块点心。
李凤卿接过,拿起一块送入口中:“嗯,好吃!”
“你、你就不怕有毒吗?”
李凤卿莞尔一笑:“这是你兄长让你拿来的吧?我还没出来的时候,就闻见一股药香,还琢磨着这药香是从哪里传来的。这下看来,是你。”
“是又怎么样!反正东西送到了。”江柳一运气,就跳上一旁的树上。
李凤卿走过去,仰着头大喊:“大清早的,你躲树上做什么?下来,我又不会吃了你。”
当初让江柳给自己做侍卫,还真是个明智的选择。
虽然武功不怎么样,但相处起来有趣的多了。
没事还能逗逗他,寻个乐趣。
不像府内其他暗卫,一副冷冰冰让人疏离的感觉。
树上的小人儿很是倔强,抱着自己的剑,嘴里叼着柳树条,死活不肯下来。李凤卿让小羽一起,帮她喊。
过了一会儿,还是府内潜藏的其他暗卫看不下去,一招隔空小石子,将这头倔强的小牛给打了下去。
江柳跌下来的瞬间,李凤卿便看见屋子那里飞过一个人影。
她低头忍住没笑,让小羽上前把人扶起。
“摔疼了吧?”
李凤卿看着江柳灰头土脸的样子,吩咐小羽带他下去换身干净的衣服。
江柳拒绝,木讷道:“男子汉大丈夫,我才没疼!我是你的侍卫,不能随意离开。”
“噗哈哈哈~”李凤卿这次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小倔牛还真是可爱至极,江度怎么会有这么一个爱钻牛角尖的小弟。不过倒也正因此,这沁园里,才多了几丝欢快的气氛。
“你难道不是因为自责,所以才特意偷了兄长几味药,然后让人做成糕点,前来赔罪的吗?”不远处,江度的声音响起。
三人回头望去,是江度和下了早朝的慕容麟。
“见过王爷。”
“见过王爷,江神医。”
慕容麟走来,见了李凤卿,轻道:“可还有哪里不适,让江度瞧瞧。本王先去换下朝服,一会儿再过来看你。”
“嗯。”
慕容麟离开后,江度立马从小羽手中拿过一块糕点,尝了一口。
又当众给李凤卿把脉,然后询问:“此糕点,姑娘吃了多少?”
“两块。”李凤卿据实以告。虽然这糕点吃起来不错,但是太甜了,她吃了两块就暂停了。
旋即,江度立马走到李凤卿身后,运气逼出她体内刚吃下的糕点。
小羽见状忙递上帕子。
李凤卿眉眼一皱,不舒服道:“江神医,这是怎么回事儿?为何要将……”
“这几种药,常人若食用是滋补养颜强身健体,但姑娘体质特殊,这几种药,怕是会将江某好不容易给你养回来的身体底子给慢慢侵蚀破坏掉。”江度打断李凤卿的话。
半个时辰前,他从外面刚处理完京谦兄妹的事情,回到怡园,就发现院子里的草药被人摘取了不少。一番询问过后,才知道是自家的蠢弟弟做的。
至于缘由,是为了感谢李凤卿。
那日城门口一战,地道内,两人被那假的慕容麟劫持,为了保护江柳,李凤卿故意刺激那人,于是那人便将江柳打晕,只带着李凤卿一人出了地道。
之后便发生了城墙上的一幕。
那时躺在慕容麟怀里的李凤卿已经因为失血过多快要昏过去,却还是咬牙坚持,让慕容麟派人赶快去救地道里的江柳。
直到人被救出来后,才在慕容麟怀里晕了过去。
得救后的江柳很快就醒来,倒是李凤卿因为受伤一直昏睡不醒。
在江度的询问下,江柳将二人所做的事情,一字不落的全部交代。江度找来府中暗卫,也证实了江柳所言非虚。
便嘱咐自己小弟:“以后要勤加练习武功。这次是李姑娘救了你一命,下次可就没那么好运了。”
换好衣服的慕容麟出来,见江度正在为李凤卿诊脉,上前关心:“怎么样?”
“外伤已经没什么大碍,倒是那日城墙上那人一掌,还需几日慢慢化解。适才我这个小弟,自以为聪明,差点又闯祸!”江度说完,生气地瞅了一眼躲在李凤卿身后的江柳。
“小柳闯什么祸了?”慕容麟问。
李凤卿示意不要让江度讲,江度偏要说:“我们家小柳啊,什么都好,就这脑瓜不得窍。想来感谢李姑娘救命之恩的,却因为最笨不会说话,把气氛搞得很僵。”
见他没有说刚才那糕点之事,李凤卿松了一口气。要是讲了,以慕容麟的性子,江柳这孩子,估计又得回军营了。
慕容麟扫了一眼江柳,那孩子站在一边,连人都不看。慕容麟也就把注意力放在李风卿身上,下了逐客令:“江度,这几日小柳就在怡园跟府内暗卫一起训练吧。”
“好。”江度道。他巴不得呢,跟这些暗卫一起训练,自家小弟的水平可以快速的提升。
慕容麟又道:“这几日没什么大事,你也别来沁园了。”
“好。”江度识趣地带着自家小弟马上走人。
最后还剩下小羽,慕容麟摆了摆手,然后看向李凤卿:“今日身子好些,有什么想要吃的或者玩的吗?”
李凤卿想了想,最后说道:“我想回侯府一趟,那日情况紧急,火药炸毁了许多房屋,里面应该还有一些我小时候的珍藏。另外,之前王爷答应我,让李霖入土为安的。”
“好,今日就陪卿卿将此间事了。”
“多谢王爷。”
“又叫王爷?”
“那,谢谢你。”
“嗯。”
午膳过后,两人出府。
行至魏文侯府前,李凤卿站在门口,伫立很久。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
最后一次来这里,从此魏文侯府和她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卿卿,进去吧。”慕容麟在她耳边轻道。
李凤卿回神:“好。”
一路穿梭侯府之内,李凤卿感慨颇多。
那些曾经的记忆,随着脚步一步一步,涌现在心头。
她和慕容麟的初次相见,便是在这座府邸。
她年少时的所有关于慕容麟的执着,也是在这座府邸。
她和李霖的相悖,也是发生在这座府邸。
她第一次情动的滋生,也是在这座府邸。
长廊内,李凤卿步调放缓。
慕容麟瞧见那处被炸毁的院落,快步走上前。之前只是从江度那里得到汇报,并未来现场观看过。如今一见,闭目之间,仿佛就能看见当时李凤卿的风姿和神采。
现场的院落屋舍全被损毁,就连地面也是炸出一个很大的坑,四周的墙体全部倒塌,瓦砾横飞,树枝拦腰横断。
“卿卿。”慕容麟回身。
李凤卿正倚靠在长廊的一根柱子上,望着不远处的阁楼发呆。
走过去,顺着李凤卿的视线看了一眼,慕容麟小声又叫了一声:“卿卿?可是想起了什么?”
“嗯。想起从前李霖一直让我认为王爷是坏人,是个会祸国殃民的大奸臣。”李凤卿笑道。
慕容麟握起她的手,放在心口,浅笑道:“哦?那卿卿以前是怎么看待本王的?”
“就、就南夏摄政王,大将军而已。”她慌里慌张躲避慕容麟投来的视线,随口一言。
慕容麟一把将人揽进怀里,揉捏着她的小手,暗自笑道:“卿卿确定是这个答案吗?要是违心欺骗本王可有你好受的。”
缓慢而又热烈的呼吸打在李凤卿的耳边,下一瞬,她就感到微微一震刺痛。
这人,竟然在这里做这种事!
身体一阵酥软,差点没站稳。
“好了,今日放过你。”
两人从侯府内,找到了一些李凤卿小时候的玩具。
慕容麟本以为她要将这些带回去,没料到李凤卿却是当场将这些东西全部毁了。
“从今往后,这里与我,不再有任何瓜葛。”李凤卿看着眼前的火焰。
似乎就在这一瞬间,那些过往无数次纠缠她的噩梦和无尽黑暗,被一把火吞噬殆尽。而她,也终于摆脱这些束缚,迎来了自己的自由。
出府的时候,暗卫前来禀报,已经将李霖的尸骨葬在京郊外。
慕容麟带着李凤卿前去。
暗卫好心,还给李霖弄了一块碑,上面写着李霖的名字。
李凤卿看着墓碑,大笑了好久,忽而转身,一把抽出慕容麟身上的软剑,将那墓碑上的名字划掉,继而将墓碑一脚踢倒。
“卿卿这是为何?”慕容麟接过自己的软剑,一脸惊愕的看着眼前人。
李凤卿四下忘了一眼,随后捡了一根树枝回来,插在李霖的墓上。而后才缓缓道:“我与李霖,虽非父女,但他于我有养育之恩,让他入土为安,是为尽孝。然李霖罪孽深重,差点害我南夏容王,至南夏数万百姓生死和家国不顾,于国,他死后都不该也不配立碑。”
京郊的凉风习习,引得四周树木沙沙作响。
慕容麟示意暗卫将石碑撤走。
将人搂在怀中,感受着她的情绪和体温。
“慕容麟,我终于和过去道别了。你…你会一直陪着我吗?”怀中的人红着眼小声开口。
慕容麟将她搂得更紧,大掌安抚着她的后心处,柔声道:“会。我会一直在。等你身子好点儿,我便和阿公一起,去宫里为你证明,让陛下为你重新安排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让你光明正大的站在我身边。好不好?”
“好。”
“入夜了,那我们回去?”
“我想在外面多待一会儿,可以吗?”
慕容麟看着头顶的夜空,沉思了一会儿,松开人,拉着她的小手反复揉搓,另一只手刮了下她的鼻尖,笑道:“当然可以。我们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