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的,左东潭便进了侯府,只不过他不能进后院,只能在钱树生所处的偏院逗留。
两个少年人,一个端着热腾腾的羊汤,顺着边儿吸溜。
另一个腰间悬挂长剑,穿着悬剑司制式黑衣,抱着胳膊靠在门口,一脸好奇。
是因为这处偏院之中加盖了许多棚子,下面是各式各样的零件儿,左东潭根本看不明白。
还有那个黝黑少年,穿着厚厚的棉袄,连身后站了人都不知道。
看了许久,左东潭这才问了句:“喂,你忙啥呢?”
钱树生这才猛的回头,他打眼望去,见左东潭穿的干净得体,而他的棉衣却是缝缝补补的,于是赶忙将补丁往一侧扯了扯,然后说道:“机关术,打算造个机关人出来。”
而这一幕,正好被坐着轮椅出来的李乘风看在眼里。
李乘风眉头略微一皱,沉声道:“老叶呢?天气越来越冷,怎么不晓得给树生置办一身新棉衣?”
赵白鹿闻言,摇头道:“自打你上任,老叶就没怎么出现。”
听见二人言语,左东潭赶忙转头,恭恭敬敬抱拳:“上掌剑,出事了。昭应县那边出了头三阶妖兽,祸害了行宫十几里外的一个村子,咱们的人死了三个,若非行宫守卫有机关兽,就麻烦了。”
李乘风闻言,眉头略微皱起,沉声问道:“京畿之地,即便是山兽成精,一阶上便撑死了吧?哪里来的三阶妖兽?”
赵白鹿也附和道:“是啊,我们剑门灵气充裕,自我记事起,也不过两头山猪成了精怪,一阶而已,算是初开灵智,堪比四五岁的孩童罢了。”
妖兽之流,一旦成精,体魄之强大便不是凡人可比,一阶下的妖兽,炼气四层之下很难斩杀。到了二阶,灵智便堪比七八岁的孩童。三阶妖兽已经能听懂排兵布阵,所以当年镇妖关,难就难在那些三阶妖兽发起攻势时是十分有规律的。妖兽到了四阶,堪比凝神,除却体魄强大之外,也能操控灵气,甚至已经能口吐人言。
而五阶妖兽,便是修出妖丹的大妖了,能化人形,修行人族功法。
但世上唯一一个五阶妖兽,被顾玄风斩杀了。
所以对于昭应县出现三阶妖兽,李乘风不得不诧异。
沉默片刻,李乘风掏出一枚银锭砸在钱树生后背,冷声问道:“给你的钱呢?冻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钱树生赶忙放下羊汤,干笑一声,挠着头说道:“莲儿的爹娘在家里没人照顾,二两我寄去栎阳了。这几日老寻不到叶伯……我就用剩下的八两买了各种木头跟铁,想试试哪种最为适合。”
赵白鹿揉了揉眉心,无奈道:“这几日他李乘风早出晚归的,可我在啊,不晓得跟我要钱?”
未曾想钱树生嘀咕道:“后院除了老叶之外,别人不能进去,少夫人又不太出门……”
李乘风气笑道:“滚去买衣裳,我回来要是还看你穿这破玩意儿,饿你三天。”
话锋一转,李乘风看向左东潭,轻声道:“车备好没有?你随我去吧。”
左东潭神色古怪,压低声音说道:“太子前几日,给了上掌剑一架灵鸢,但用以驱驰的灵气,朝廷不报销。”
李乘风一愣,疑惑道:“我怎么不知道?”
左东潭挠着头,干笑道:“我借用了一下。”
李乘风笑了笑,这小子,看来有猫腻啊!
话锋一转,“你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白鹿需要我送吗?”
赵白鹿摇了摇头:“十几里而已,转眼功夫就御剑过去了。三阶妖兽,你……”
李乘风摆手道:“我最爱跟妖兽打交道。”
很快,一架小型灵鸢自侯府门前起飞,往东北方向去。
现如今巡视京城的剑卫足足九队,每队六人,三队日值三队夜值,三队轮换。剩下的十二人以左东潭为首,负责坐镇悬剑司,也可以在出现这种突发情况时帮忙。
有五个人已经在昭应县,故而灵鸢之上,唯独李乘风与左东潭。
李乘风抿了一口酒,转头望向左东潭,问道:“你怎么回事?好好的皇子不当,跑悬剑司镀金?这可是刀口舔血的日子。”
此刻无人,左东潭便也没装蒜,只是说道:“父亲有个济王皇叔,还有大姑夫。可太子兄长日后无人可用,我要做那个助太子兄长安邦治国的贤王。”
话锋一转,“其实大哥来了悬剑司,我挺高兴的,顾姐姐说跟着大哥能学不少东西。”
顾姐姐?李乘风闻言一笑,“你倒是挺会认亲戚。说正事,此事蹊跷,你手底下不过几个炼气修为新人,小心为上。”
左东潭点头道:“是。”
八十余里,飞过去也就盏茶功夫。
而赵白鹿,是上街吃完一顿肉包子,这才打算往坐井山去。
但这次,她放下一粒碎银子之后,便眼巴巴等着找钱。
结果摊主往桌上看了一眼,随即一脸无奈,“那个……找不开啊,姑娘有铜钱吗?”
赵白鹿愕然,还有找不开的?可她真没铜钱,便只能指着远处侯府,说道:“要么去那儿要钱,要么我把以后的早饭钱都给你,下次不给钱了?”
老摊主笑了笑,“好!这一月姑娘来,随便吃。”
本想转身再送几只包子的,可拿起包子回身之后,便不见人了。
而一道散着红雾的剑光,已经落在观天院。
与此同时,李乘风的灵鸢落在了一处村落外,落地之时便是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儿。远远望着一片狼藉的村子,李乘风双眼微微眯起,沉声问道:“伤亡。”
左东潭拳头紧紧握着,咬着牙开口:“三十一户人家,八十七口人,老弱死的最早,青壮护着孩童,只有……只活下来了十三个孩子。”
十三个孩子?是这村子里的所有孩子了吧?
虽然心中疑惑,但李乘风神色并无多大变化,只是说道:“让县令将人送去观天院吧,妖兽踪迹呢?可有寻到?”
左东潭往前方看去,一个蓬头垢面的青年人快步走来,恭恭敬敬抱拳,沉声道:“禀上掌剑,那畜生进山了,三阶妖兽,我们没敢追。”
李乘风拍了拍轮椅,便徐徐往前行进,但望着那些残肢断臂,李乘风又皱了皱眉头,“不是饿了,是在虐杀。妖兽嘛!若非饿了觅食,便是有所组织了。”
而远处那片山林之中,四道身影端端站着,他们当然听不见李乘风在说什么,但他们都是黄庭修为,都看得到李乘风那副病恹恹的模样。
四人之中粟源治始终死死皱着眉头,为引诱李乘风而已,几十条命就这么没了?那个穿着水蓝长裙,瞧着清纯水灵人畜无害左丘凫,昨夜最是兴奋。
同样略微皱眉的,还有烈焰红唇的萧宛宛。
但两人神情被黄三秋看在眼里,于是这位朝天宗宗主最看中的小弟子,笑盈盈一句:“入了仙道,若是为这一点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耿耿于怀,那你粟源治还是回去种地,萧宛宛钻研一辈子阵法,不要出山最好。”
左丘凫咯咯笑道:“我倒是想知道,黄师兄是如何养出这等三阶妖兽的?”
黄三秋闻言,摆手道:“第二次大变之处,三头畜生便在山中了,被圈养在后山。我呢,炼丹之时无处可去的废丹全丢在后山,久而久之的,便发现这三头畜生喜欢吃那些废丹,且对它们的修为略有帮助。畜生嘛!有奶便是娘,我也便养着了。”
左丘凫恍然大悟,却又扯着黄三秋的袖子撒娇不已,“黄师兄,把那废丹给我些嘛!我也想养一只水兽玩儿玩儿。”
但此时,萧宛宛突然冷声开口:“他来了,你要将他往何处引?你就这么确定能杀的了他?长安城里有玄甲,有天下监,你真信他是独身至此?”
黄三秋闻言,笑道:“有什么都不行,他才当上这个上掌剑,出的第一件事便要请人出手摆平,他如何立威?况且他接祝山公十招都那般吃力,何况我那三头三阶妖兽?”
话锋一转,黄三秋微笑道:“这样吧,萧师姐若是怕了,只消帮我布设迷阵便是。”
而远处村落之中,李乘风已经将村子逛了一圈儿。
他抖了抖袖子,询问道:“那座山附近,还有无村落?”
左东潭想了想,呢喃道:“那座山,下去便是一处镇子,不出十里即是县城了。”
李乘风双眼微微眯起,沉声道:“我们防不住它下山,只能去山上找。让行宫守卫带着机关兽驻扎在小镇,县城关上城门,不得私自打开,否则我砍他县令脑袋。另着二人通报其余三十三县,速查自己辖区有无妖兽,自相邻县开始。剩下的人休整片刻,正午时分,随我登山。”
左东潭不自觉已经抱拳,一个是字都到嘴边了。因为李乘风说话,不是跟你商量,是告诉你怎么做。
可已经到了嘴边的是字,又被他吞了回去,然后压低声音问道:“大哥,我只是灵台初期,昭应县掌剑也才灵台初期,还有你这个腿……我不是怕,我是在想即便找到了,它跑的话,我们拦得住吗?”
李乘风却道:“不会跑的,这些畜生比你想象的聪明,除非有个能稳稳压制它的人,它才会跑。莫要担心,传信去吧。”
至于喊人,不是没得喊,反而很多,那两位尚未露面的副使叫来便是。
但李乘风确实需要立威,否则这实行不过几日的新制,就无法推行下去了。
至于一头三阶妖兽,李乘风还真没放在心上。
莽撞倒也不至于,带着这些小家伙见见世面而已,让他们把命丢了可不值当,当然有两手准备。也就是,喊了李乘风认为的自己人。
京畿之地,不可能凭空出现三阶妖兽,那些畜生可聪明,但凡吃得饱,是不会现身人族居住地的。现身了却只是虐杀,说明它吃得饱。
吃得饱还跑出来,必然是有人,养着的。
“这次就不要故意受伤了,三阶妖兽而已,迅速斩杀了便是。”
许是担心李乘风再次动用那机关甲胄,灵溪便叮嘱了一句。
李乘风只是淡然答复:“那倒不至于。”
那边安顿幸存下来的孩子,昭应县令又来拜见背剑侯,调动行宫守卫,封了昭应县城。
在那些孩子离开之前,有个小男孩儿怯生生走来,鼓起勇气与李乘风说了几句话。
不久后,便有一人架着灵鸢,往西去了。
一番下来,也到了正午了。
可惜今日是个阴天,否则山色当是极好的。
两道机关人抬着李乘风,左东潭听李乘风叫它们四魁五魁。他觉得若是与这机关人厮杀,他未必是对手。
昭应县掌剑与左东潭一左一右,后方是五个来悬剑司不久的年轻人,修为最高的也才炼气六层罢了。
观天院出来之后,这是第一次遇到事,居然便是三阶妖兽,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掌剑涂大白往前走了几步,沉声道:“上掌剑,那牲口的脚印,消失了。”
今日是个大阴天,山中林木繁茂,对于那几个刚来的年轻人来说,看不太清,但李乘风三人看得十分清楚。
远远打量一眼,李乘风开口道:“看掉落的毛发,是狼妖。”
说罢,李乘风摆手,三枚铁球滑落,草丛之中一阵咔嚓响动,瞬息而已,三道手持陌刀的机关人,便出现在了后方。
“莫怕,便是山南,我们这一队人也能力抗三阶妖兽。”
也是此时,突然间有一阵狂风袭来,不知自何处而起的雾气,迅速笼罩几人。
拔剑出鞘的声音,接连传来。
涂大白笑着问了句:“上掌剑,你杀过三阶妖兽吗?”
这话倒是逗得李乘风一乐,但他也只是笑着说道:“自小杀妖,都不记得杀过多少了。”
话音刚落,李乘风只觉得自己的神识,竟是被局限在了这雾气当中。但他能听到几声低吼,自三个方向传来。
但一道慵懒声音很快传来:“这阵法,压不住你的神识,磨碎它。”
下一刻,三个方向各有一双好似灯笼的猩红眼睛露出,之后才是留着口水的獠牙,与那副狰狞面孔。
“三……三只!”
新来的少年剑卫,声音都已经在发抖了。
李乘风点了点头,双眼微微眯起,“好在是三只三阶下,比起南疆的那些,差远了。”
说罢,左东潭手中长剑突然间不听使唤了,涂大白也一样,剑竟然自行脱手。
一共七个人,七把剑全不在了。
而几十丈外,四道身影齐身站立,黄三秋满脸笑意,呢喃道:“他死定了。”
左丘凫笑个不停,点头道:“比想象中简单的多呢,可惜了,小哥哥长得不赖呢。”
可一道赤红剑光在此时自西而来,稳稳落下四人身前。
赵白鹿的目的本是那道迷阵,却在感受的一股子杀意十足的狂暴剑气之后,止住了身形。
她眯眼望着对面四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怒气,背着的两把剑皆在震颤。
粟源治咽下一口唾沫,轻声问道:“白鹿,你……”
赵白鹿面无表情,望着本该是道友的四人,沉声问道:“为惹李乘风出来,就杀那么多人?我们这些仙门中人,真就不能有丁点儿的人气?”
黄三秋却是满脸笑意:“白鹿妹妹,他没救了。至于杀人,不过凡人罢了,于你我而言,与草芥有何异啊?”
正此时,赵白鹿察觉到了一股子冷漠,其中夹杂浓郁杀意,煞气无边。
她只得摇了摇头:“一个炼丹的,一个种地的,一个布阵的,打起架来连我一剑都接不住,却跑来这里找死。”
黄三秋闻言,先是一愣,旋即狂笑了起来。
“送死?凭他?凡人而已,你未免……”
一句话都没说完,赵白鹿耳边便有一柄长剑爆射而出,其裹挟剑气,好似水中泼墨。
一个照面而已,长剑已然穿过黄三秋咽喉,他下意识双手捂住脖子,但一抹鲜艳狂涌而出,在这阴郁山林之中,格外扎眼。
轰的一声,一头狼妖被甩了出来,另有六把剑,两两对准其余三人。
李乘风以心声言道:“这狼妖不是靠自己到三阶的,不禁打,剩下两头交给你了。”
此时李乘风端坐轮椅,缓慢挪出了失效的迷阵。
而赵白鹿只是心念一动,双剑瞬发而出,又瞬间折返,是带着血的。
轮椅挪动到黄三秋前,他已经倒地不起,却依旧一脸的不敢置信。他不相信李乘风竟然敢杀他,他可是仙门之首,朝天宗主的关门弟子!
可李乘风只是冷眼望着他,淡然道:“于我而言,你才是凡人。”
说话间,李乘风微微抬手,左东潭的剑便被他握在手中。
他转头望向那个长相清纯的女子,“你也一样。”
话音刚落,剑光斩去,头颅滚落。
李乘风随手将剑甩去身后,没有半点儿神色变化。
他没发现,赵白鹿的嘴唇略微一颤,身子稍稍往后倾了些许。
而其余的人,望着地上两具尸身,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左东潭此刻才对他这位看似弱不禁风的大表哥,有了个确切认识。
至于赵白鹿,她颤抖着嘴唇,终究还是问了句:“对我呢?是不是有一天你也会这般不带眨眼的杀了我?”
李乘风摇了摇头,转身望向赵白鹿,即便才杀了两个人,眼神依旧干净。
“你不一样,问剑顾玄风时,你甚至不惜损耗剑气都要绕开朱雀街的百姓,你有与他们不一样的善心。”
李乘风突然一笑,“至于我,什么性子,你清楚的。”
再次转身,李乘风冷眼望向那仅剩的二人,语气依然平淡。
“祝山公鹿九之流,起码光明正大,不引祸于他人。眼下这两人,剁碎了都不多。而你们,也有善念,但不多。七大仙门的丹药多油朝天宗供给,我知道你们不敢不从。所以保全那十三个孩子,是留你们命的原因,可清楚了?”
一种气势,无关修为的气势,压的萧宛宛与粟源治连七都喘不过。
二人望着端坐轮椅的李乘风,齐齐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