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丢掉手里的油壶,走到一颗歪脖子槐树边,用布缠了手心,蹬着树节攀了上去。
这是从前偷鸟蛋练出的本领,没想到还能用在这里。
她身量轻巧,蹲在树枝上不晃也不摇,用一双猫儿似的眼睃巡着内宅的光景。
昨晚点着红灯笼,今夜却一片漆黑,死寂得有些怪异。
昭昭心里生出些许顾忌,可按照约定,小多和云儿会在天亮前把黄谦引到这里。
眼下时辰快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容不得她犹豫。
她顺着树枝搭上院墙,墙有些高,昭昭只好寻了处长满了花草的软地儿,眼一闭心一横跳了下去。
昭昭只恨自己不是话本里飞檐走壁的大侠,没有武功防身,内功护体。
咚的一声摔在花草丛里,她浑身都似碎了一般,脑袋嗡嗡作响,口中泛起了腥甜。
幸好院内依旧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动静。
昭昭松了口气,用手支着身子爬起来,腰还没挺直,身边就响起了嘶嘶声。
蛇!
起初还有些远,随即伴着花叶被扰动的沙沙声,蛇吐信子的声音越来越近。
千算万算没算到这层,昭昭最怕长虫一类的东西。
可现在容不得她怕,她不敢闹出大动静,谁知道赵四到底在不在宅子里。
千万别是毒蛇,千万别是毒蛇。
昭昭一边祈祷,一边用手在地里摩挲,挑了块称手的石头握在掌心。
她想起小多曾说过的话,遇上蛇,要么跑得比蛇快,要么找准机会打蛇七寸。
昭昭苦笑,她现在浑身都疼,哪能跑得过蛇?
她竖起耳朵,分辨着嘶嘶声的方向,抬起缠了布的手臂,手心悬在空中,勾引似地轻轻晃动。
说时迟那时快,草丛中的蛇腾身而起,直冲昭昭的手咬去。
昭昭原本以为自己缩手的速度能快得过蛇,可虎口的疼痛证明那只是她的痴心妄想。
既已被咬了一口,昭昭再没半分恐惧。她不顾疼,眼疾手快逮住那条冷滑的蛇,举起石头猛猛砸向蛇身,也不管哪处是七寸,哪处是蛇头蛇尾,砰砰砰照砸不误。
起初蛇还乱扭着挣扎,很快就软塌了身子,不知是晕了还是死了。
昭昭用脚踩住蛇头,凑近了一瞧,见是没毒的菜花蛇,沉沉地松了口气。
虎口渗出血来,昭昭用布又缠了一圈,没有关系,疼几天而已。
她长记性了,下次翻墙倒院的时候,她会记得带驱蛇虫的雄黄。
月亮西落,天边泛起鱼肚白,远方传来几声鸡鸣。
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容不得她再耽搁。
昭昭蹑着脚步往院子的西北角去,风声与虫鸣盖住了她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在冷蓝色的天光下,昭昭离院角的小木棚越来越近。
那是个极矮极窄小的棚子,就算是身量瘦小的昭昭,进去也只能像狗一样蜷缩着。
棚子外面是脏污破烂的衣服,湿湿腻腻地散发着阵阵恶臭,没一件干净的。
赵四根本没把谢姝当人养。
昭昭一阵心悸。
纵使她脚步轻得不能再轻,木棚内还是响起了锁链晃动的声音,十分急促与慌忙,像在拼命提醒她什么事情。
昭昭不语,快步走到木棚里蹲在谢姝的身前,尽量不去看她饱经风霜的脸和裹着破毯、长满烂疮的身体,轻声道:
“上次你说的话我听懂了……我来了。”
脏污恶臭的方寸之间响起了压抑的哭声。
昭昭不好意思安慰,便什么都没有说。她从头上取下发钗,试着打开谢姝手脚上的锁链。
可惜她的开锁功夫不到位,怎么捅都捅不开。
幸好铁链的尽头是四个不算太大的铁球,昭昭推了推,勉强还能挪得动。
天已经快亮透了,昭昭长话短说道:
“待会我要放火,你这里挨着墙,恐怕会烧到。”
“我能救你,请你信我……现在我们得一起使力,让你尽量往池塘那边靠。”
谢姝已经忘了怎么走路,她抬起手想推开昭昭。
可她的手臂骨瘦如柴,没有力量承担锁链的重量,举到半空就摔在了地上。
她流着泪,啊啊乱叫着,用头顶着昭昭,像在告诉昭昭什么。
微不可闻的脚步声响起,一道影子将两人笼罩住。
昭昭后颈生出寒意,她转过头,果不其然见到了堵在后面的赵四。
“我就说这贱人前个儿夜里为什么叫的那么欢。”赵四手中的刀泛着刺眼的寒光,阴森森地笑道:
“小婊子,我见过你。”
昭昭浑身发寒,她曾以为自己不同于任何人。
她什么都不怕,困住她的都被她打破,驾驭她的都被她颠覆,种种曲折都是泛着苦的糖,皆可为她的游戏人生添些乐趣。
现下真见到了能杀她的刀,她却瘫坐在地上,止不住地颤抖。
纵使她内心疯狂嘶吼着逃跑,脑中筹谋着对策,可身体竟如失去知觉般不受支配,骨寒齿冷,魂飞魄散。
耳边乍响起谢姝的叫声,昭昭才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
电光火石间,赵四的刀劈到了眼前,昭昭侧身躲过,却被划伤了手臂,血色顿时染红了一片衣。
她仗着孩童的身量从赵四腋窝下钻过去,咬死了牙往外面冲去。
“贱人!放手!!!”
身后传来赵四的怒骂和谢姝的痛呼,只见谢姝用尽全身力气缠住了赵四的腿,在拳打脚踢下依旧不放手。
她与回过头的昭昭对视一眼,空荡荡的口中发出凄厉的叫声。
昭昭懂她的意思,于是再不犹豫,直直向府门跑去。
然而赵四早有防备,已在门上落了重闩。
昭昭使尽了全身力气,指头渗出血来也没动得了半分。
临近的墙外响起小多着急的声音:“昭昭儿,是你吗?!”
听到他的声音,昭昭再也顾不得别的,声嘶力竭道:
“小多,放火!快放火!”
追了那装神弄鬼的人一路,黄谦的酒意已经醒透了。
从深夜走到黎明,从城西走到城南,他也不晓得自己在期待什么,又在遗憾什么。
去谢家从前的旧宅看看?
走到近处,他打消了宛如伤口撒盐的念头,物是人非,还看什么呢。
黄谦找了个早铺坐下,要了粥和包子。
他醉酒后吹了一路夜风,脑袋昏昏,许是眼花了,面前的粥竟泛着火一般的红色。
他揉揉眼睛,依旧是红。
正当他要问老板为什么在粥里加辣油,却听老板手中的水瓢砸在了地上。
“房子烧啦!”
他顺着老板的目光望过去,只见谢家旧宅的方向,一片烟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