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前惹九爷生气了,也会如此,低头垂眼,好歹先糊弄过去这一关。 谢璟越想越觉得,爷就是喜欢这样的。 那个柳如意,比他还会做出那样顺眼动作,柔声柔气的,半点不惹人生气。 镜子中的少年抿唇,一张小脸都皱在一起,他伸手描绘过镜中的五官,认真思索。 谢璟心想,一定是他现在长得还不够好,若是再过一两年光景,爷必定离不开他。 九爷回来之后,谢璟依旧去守夜,不过这次九爷开口咳了一声,他就利落爬上床角,裹着薄毯睡在那处不挪窝了。 九爷想了半日的说辞未能说出口,以拳抵在唇边,轻笑摇头。 九月初三,白明禹跟九爷辞行,带了七八人商队回了一趟清河探亲。 九爷准了,另按他说的修书一封,准其带去北地商会,也方便沿途行宿。 九爷的书信不过是介绍了一下白明禹,给了他一个省府掌柜的身份,说出去以后做事也方便,白明禹欢欢喜喜收了,贴身放好,手在胸口拍了拍道:“爷,您放心,我一定放好,有您这一封信,那可比什么都好使!” 谢璟站在九爷身后给他打眼色,生怕白明禹多说话。 白明禹领悟,只捡着好听的说了几句,很快就离开了。 九爷手边的茶没喝完,但也没再多饮的意思,扭头去看谢璟问道:“你这两日一直去找白二,你是不是……” 谢璟心跳如鼓,但面上不显,只看着九爷等他说完。 九爷沉吟一下,忽然伸手拽住谢璟手腕,把人带到跟前,轻声问道:“你是不是也想出去了?” 谢璟被他握着手腕,脉搏都尽数被握在掌心,一时间也不知道被抓地太紧还是如何,只觉得血液都往脸上涌,视线移开些许,摇头道:“爷,我不想出去。” “真不想?” “不想,我就想在家里,顶多去山上骑马跑两圈……” 九爷敲他脑袋一下,笑道:“还说不想,我就知道,关了不你几日就满心想疯跑出去玩儿,下午裁缝铺送衣裳过来,你挑几身方便的带上,再牵上白十四,我陪你去。” 谢璟茫然:“去哪?” 九爷道:“还能是哪里,前两日不是答应你,要带你去山上住几天。” 裁缝铺的衣服很快送来,大约是知道东院的事儿要紧,一股脑把衣服都搬了来,二三十套挂在那里,让谢璟挑选。 谢璟翻看几下,“不是说只做了几件,怎么这么多?” 裁缝师傅笑道:“还有府上其他人的,咱们得了吩咐,知道小少爷这边要紧,先送来让您过目,其余才分下去哪。” 谢璟手指划过一件衣服,忽然停留片刻,折返回去揪起一片衣角皱眉:“这是女学生的衣服吧?” 裁缝点头:“是,府里管事交代给井水巷那边送去。” 谢璟抿唇。 井水巷里还有一位会画画的女学生,说起来和柳如意刚好一个屋住着,剪了短发,就喜欢穿这样的一身新式衣服,确实与众不同。 谢璟不耐烦看下去,让裁缝把自己衣服尽数留下,挑拣了几件连同那一身男学生服一同收拾装好箱子,搬去马车上。 九爷难得有两天空闲时间,加上刚入秋,省府这边还不算太冷,去山上赏景刚好。 马车摇晃半日,慢悠悠到了山脚。 外面下了小雨,尚还绿荫苍翠的山上蒙了一层薄纱,连空气都带着雨水和泥土的气息。披着蓑衣的车夫牵马,小声呼呵,惊动不远处一棵大树上的小松鼠,小东西机灵,听到人声飞快爬上树杆隐藏在浓密树叶中。 谢璟叼着一根长草,挂在嘴边一晃一晃,托着下巴看马车窗外的景色。 九爷唤他两声,才转过头来应了一声:“爷?” “喊你坐进来些,别贪凉。”九爷瞧他还在犹豫,又道:“这次要是病了,我就给你打针。” 谢璟僵硬了一下。 九爷又道:“这次没有小针,针头比之前粗上许多,你想好。”上次在黑河谢璟高烧不退,九爷亲自给他打了针,昏睡的时候小孩还算听话,一醒过来瞧见针头就额头冒汗,针扎下去,汗能顺着后背流下来,得一边擦一边打。 九爷抬眼看他,果然瞧见谢璟很快掀开车帘坐进来。 他就没见过这般的人。 伤筋断骨不怕,却怕一枚小小的针头。 九爷看一眼谢璟,又看向车窗外,嘴角含了一丝笑意,又咳了一声压下去。 这处山上的宅子原是曹云昭的,曹公子现不在省府,也就让管家一并送来给白九照管——曹云昭还是心心念念想要回来,舍不得变卖,又怕别人打理不好,还是放在九爷这里最为放心。 谢璟刚开始没认出来,不过走上两步,瞧见这边院子里引上来的温泉水忽然记起,这里九爷以前带他来过几次。他还挺喜欢这里,山上的宅子颇大,附近还有一处天然温泉,引了水到后院池子里可以泡着解乏,没人又幽静,确实是一个好去处。 不久后这宅子就不姓曹了,跟他一样,九爷占了就没再还。 下雨天,天气微凉,正适合不过。 温泉池子分了两间,九爷单独占了一间大的,略泡一会就听见外头有人敲门,隔着纸门问道:“爷,小厨房准备了一些点心,还温了一壶黄酒,问您要不要吃一些?” 九爷泡在池中,懒洋洋道:“不必,送去给璟儿。” 门外那人答应一声,捧着托盘过去了。 谢璟和九爷这边一墙之隔,那人送吃食过去的声音都一清二楚,丝毫没有隐秘可言,九爷在这边能清楚听到谢璟应了一声,紧接着是杯盏碰响的声音,若仔细听,还能听到小东西磕坚果似的悉悉索索的声响。 九爷听了一会,觉得有趣。 谢璟穿了一身宽松长袍,坐在隔壁,正盘腿吃炒松子。 他一边磕松子,一边伸了另一只手过去拨弄了一下送来的餐盘,上面四干四湿,一共八碟干果、糕点,一样比一样精致,别的不说,这豌豆黄就下了心思。 谢璟拿手指碾开一点,沾了些许送进嘴里,一尝就知道是加了料的。 他在戏班里的时候曾经差点吃了暗亏,这种东西不小心吃过一次,泡了半晚上凉水,滋味实在不好受。 谢璟尝了豌豆黄之后,又逐一尝了其他的,或多或少都加了助兴的药,有些即便没有,也加了酒,虽唱不出辣,但吃进去比不喝几盏白酒好到哪里去。他还倒了一点温热的黄酒抿了一点尝了尝,惟独这酒里是正常的,入口绵软,没掺东西。 谢璟想了想,捏碎了一点糕饼屑,放进酒水里摇匀。 只糕点要吃许多才见效,放在酒水里才是最快的。第67章 教导 隔壁房间里传来杯盏掉在地上的声响。 白九爷在一旁听到,喊了谢璟名字一声。 这次回应的有些模糊,含糊说了一句什么,隔墙并不能听清。 九爷拧眉,起身拿了外袍披上,径直去了隔壁,推开纸门就瞧见谢璟抱着一瓶黄酒倒在池水中,上半身趴在岸边,腰部以下浸在里头。水上雾气氤氲,少年衣服湿透,黑发发梢上也有水滴落,脸色带着微醺似的红。 九爷就怕他出事,上前把人抱起来带到岸边,拿干衣服裹了,问道:“可有哪里不舒服?” 谢璟摇头,抱着酒瓶往他怀里躲。 九爷拿开他手里的瓶子,换来谢璟“唔”的一声,似乎还想伸手要,九爷也没心软按住了道:“你酒量不好,不可贪杯,尤其是泡温泉的时候,要是醉倒在里面出什么事……” 谢璟埋头在他怀里,轻轻拱了两下,张嘴咬他衣领那的母贝纽扣。 九爷吸了口气。 他抱着谢璟的手臂紧了紧,低头看他,哑声道:“璟儿,不可胡闹。” 谢璟脸色酡红,眼神都有些涣散,叼着纽扣看他,微微侧过头带了点说不出的委屈,用鼻音哼了一声:“爷,我难受。” 九爷伸手摸他脸颊,试了试温度,觉得有些不对,刚想喊医生过来就被谢璟拦腰抱住,埋头拱了一阵。醉酒的人不讲道理,蛮力倒是有一把,九爷好不容易制住对方,但很快就觉察出异样——贴在腿上的那里,灼热蹭动的,实在不容忽视。 “爷,我难受。” 这么说着,又蹭了几下,幅度很轻微,像是全凭本能但不得章法。 谢璟耳尖都泛红,唇也被咬得殷红,含着的那颗纽扣湿漉漉的,已经没法看了。 九爷听他念叨“我难受,生病了”,翻来覆去也就只会讲这两句,哄他放手,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撒手,雏鸟一般向最亲近的人寻求帮助。 九爷无法,只能拿一旁干爽的毯子把人整个裹住,抱起来带去房间。 路上有人送了水果过来,端着果盘站在一旁,低头不敢吭声,半个字都不敢多问。 山上这所宅院里的人大多还是曹云昭以前用的那些,曹公子虽然在外头有些花名,但从未用过强,也没有在院子里做出白日就抱着一个人裹了毯子往卧房送。 九爷进了卧房,不过片刻又喊人,沉声叱骂:“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去叫大夫!” 外头有人答应了,一溜小跑去叫大夫来。 从山上到山下,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若骑快马能缩短一半时间,护卫队的人听到消息,只当九爷出了什么大事,张虎威更是立刻就要亲自去。他还未等上马,院子里又来人传话,喘着粗气道:“爷,爷喊您过去,说要封院子,不让一个人跑出去!” 张虎威交代身边一个亲信去请大夫,一边给了对方马一鞭子催促快去,一边沉声问道:“为何封院子,出了什么事儿?” 对方摇头:“我也不知,爷刚才还泡得好好的,一会功夫就动了怒,曹家之前在这边伺候的人跪了一院子,现在还没让起来。” 张虎威得令,连声吩咐封院,神情凝重。 曹家山景小院里原本有个大夫,懂一些跌打损伤,曹家这些下人也为了讨好新主家,听说要大夫,立刻就先送了这位过来,但刚推开一道门缝没看清里头如何,就被丢了一枚镇纸,给骂出去了。 屋里窗帘都拉上,暗得看不清一丝动静。 院子里倒是跪了十来个人,尽数是曹家的仆人。 卧房里要了两盆冷水,还要了几枚帕子。 之后又安静了好一阵。 大半个时辰后,九爷才推门出来。 他脸色依旧不大好,面沉如水,背负一只手在身后,抬眼看着院子里的众人一一扫过,开口问道:“今日送茶点和黄酒去浴池的,是何人?” 院子里的人好些都在摇头,曹家是新贵,远没有白家规矩多,一出了事难免有些慌乱,好一会才推了一个人出来,是厨房的管事。厨房那人脸色惨白,抖着手作揖,颤声道:“回,回白爷的话,是小的在负责,但东西不是我准备的,是厨下一个丫头做的……” 一个扯一个,把厨房里那个丫头抓来问话的时候,对方倒是没有否认,只双目痴痴看向前方,带了些许期盼问道:“曹公子今日是不是来了?我看到车里还有人,一定是他对不对?” 九爷闭了闭眼,心里暗骂曹云昭。 那丫头不肯相信曹云昭要去留洋,人都有些癔症了,嘴里念叨着要给曹公子做茶点,还要绣鸳鸯对枕给他,说是之前就说好的。 这边看管院子的人都有些看不下去,站起来斥责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曹公子何时跟你约定这些,他见都没见过你两次,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 丫头怔愣看他,忽然上前扯着对方衣服哭喊出声:“你骗我,你们都骗我!” 正在撕扯,护卫队的人骑马冲进内院,翻身下马,又伸手夹了一个胡子花白的大夫一同下来,几乎是扛着跑到九爷面前:“爷,大夫请来了!” 九爷吩咐人处理曹家这些事,只带着大夫进了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