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咒骂声在混乱的片段里模糊不清。
那些声音从叶鱼的耳边褪去, 他严重的场景也更加模糊，几乎看不清。
也许子桑岐在捕捉这些碎片的时候，他自身未曾看清, 所以传递给叶鱼的，也全是模糊的碎片，仅有只言片语是清楚的。
它们并不是有序的出现, 乖巧排队等候叶鱼查阅，而是一窝蜂的，乱七八糟涌现, 所有的信息掺杂在一起。
叶鱼那股难以压制的作呕感又出现了。
他懒得管，专心致志研究这些碎片中被他抓住的关键信息。
“你的尽头是一名小小元婴, 一生囿于此等修为, 永远无法突破化神门槛, 登上你想要的更高层阶。”
尖锐的声音里掺杂着大量的恶意咒骂，那声音完全陷入了自己的臆想中。在想象中, 叶鱼已经踏上元婴巅峰, 无法寸进。他在这样一个不上不下的修为里，既能享受修为强大的快乐, 又能瞧见那些更为强大的修士如何改天换地，视他为蝼蚁, 将他踩在脚底碾压, 他却始终无法达到那样的层次，从而痛苦不堪。
叶鱼耐心的听这些废话，终于从中得到足够多的, 与之相关的信息, 得不出更多有意义的内容后, 干脆利落的将这些碎片抛之脑后。
他理清楚大致脉络。guwo.org 风云小说网
那道听不清男女老少的声音, 对叶鱼恨之入骨，想到报复叶鱼的法子，是在能够完全控制他，弄死他的情况下，将他丢入艰难的处境中，并给予他能够修炼的身体，甚至允许他达到元婴期修为，就是为了让他看尽修士大能威风畅快，而他永远渴望不可得的痛苦。
叶鱼对此仅有二字：“蠢猪。”
仇敌不弄死，春风吹又生。
如今便等着他得了机会，早晚有一日他会寻到那人，让他知道什么叫斩草除根。
叶鱼不清楚那人在自己身体里种了什么，竟然能够控制他永远无法突破元婴。待从这秘境离开，回去便寻师尊。
他想到莫羡渊，那些碎片在他脑海中涌动的速度忽然慢了。
与那些模糊的，只能捕捉只言片语的碎片不同的，十分清晰且完整的片段在叶鱼脑海中展开。
那似乎是子桑岐最想让叶鱼看见的，叶鱼感知到他在捕捉这段片段时，那种压抑不住的焦急与恐慌。
什么东西让子桑岐如此忧虑？
叶鱼进入那段片段，发现竟然是他上一世。
那是他筑基后不久，已经二十来岁。因为基底太差，他没有多余的灵力，在筑基后好好修复身体内的沉疴，身躯依旧显得单薄瘦弱，没有威胁性可言，一副毛头小子的样。
身上没有像样的法衣，灰扑扑的衣服上画满了低阶的阵纹，妖兽的血腥味刺鼻。
那些阵纹比他本身的修为要更有威胁性。
不过那些兽血阵纹，在碎片中，很快被他自己的血覆盖。
在叶鱼的记忆中，那是一次很短暂的危机。他与对手差距太大，濒死的时间太快太短，他三脚猫的反抗屁用没有。最后失去意识，再醒来时，对方不仅放了他一命，还给他留了瓶品阶很高的丹药疗伤。他便将那品高阶丹药卖了大半，换了不少有用的好东西与灵石，觉得挨这一遭很是值得，反正小命还在。
如今用第三方的视角来看这段记忆，叶鱼才感到种格外的惊奇与庆幸。
碎片中瘦巴巴的低阶修士被人一只手捏住脖颈。
来人也不过金丹巅峰的修为，提着叶鱼却轻易的如同捏着一只鸡崽子。
在昏暗的洞穴中，金丹修士的面容晦涩不清，叶鱼能够感受到他身上不正常的气息。像是走火入魔，但又似乎达不到那样的程度，总之是个意识不太清醒的疯子。
他捏着低阶修士的手越来越紧，手中鸡崽子已经半死不活，但还在倔强的反抗，掏出怀中买来藏了不知道多久的保命符纸，贴上金丹修士的手腕，催动。
符文亮起荧弱的红芒，细细的红线顺着金丹修士的手腕蔓延，收紧，要将他割成无数碎片。
但这些红线仅仅蔓延到金丹修士手肘的位置，便化作灰烬，连痕迹都不曾留下。
好生厉害，那符箓乃是四阶低级，是他当时能够弄到的最好的东西。不说击杀金丹巅峰，困住对方一段时间还是足够的。在这金丹跟前，竟然完全起不了效用。
金丹修士的气息冷厉，他垂着的那只手中提着一柄剑。
那仅是一柄普通的铁剑，并非法器。
叶鱼觉得很古怪，他在这碎片中的人影身上，感受到了很熟悉的气息。
……有点像莫羡渊。
面貌与莫羡渊毫不相关，况且他二十余岁的时候，莫羡渊怎可能是金丹修为？
碎片中的金丹修士紧皱着眉头，瞳仁随着他的意识细微震颤着，缓慢缩小又扩大。
随着山洞中一声细微又清楚的“咔”，低阶修士的颈骨断裂，气息逐渐虚弱。
金丹修士的意识似乎终于清醒，他紧紧盯着手中捏着的脖颈，下颌绷紧，另一手中的剑插入地面，将手里提着的人放下，普通的脸庞恢复一种冷漠得近乎淡漠的神情，四周随着他施术的诀印，聚拢远远超出金丹修士能够控制的灵气。
濒死的低阶修士躺在地上，鲜血在他身下汇聚出一滩小血泊。
他的生命力被源源不断的灵气填补，断裂的颈骨修复，受伤的五脏六腑愈合，飘散的神魂也被强行聚拢，按回躯体中，锁住。
叶鱼：“……哈，莫羡渊啊，真是你。”他看到这里，满脑子的荒谬。
原来上辈子差点弄死他的人是莫羡渊？
碎片中，金丹修士在将死了一大半的低阶修士强行复活后，眉头紧皱，盯着地上的人看了许久。
他不是在看低阶修士本身，而是透过他在看其他的东西。
无形的东西在碎片中显现。
那当然不是叶鱼真的能够看见，而是通过子桑岐的特殊能力，看到了不该被看见的东西。
是一条线，一端在地上躺着低阶修士身上，另一端蜿蜒着，连接上低头面无表情握着剑的金丹修士。
那是一条因果线。
他杀了叶鱼，所以这条线连上他。
那不是复活被他杀死的修士，就能斩断的。
那条虚无蜿蜒的线紧紧缠绕着金丹修士，将他的躯干束缚。
他在山洞里站了许久，最终抽出那柄铁剑，在昏迷不醒的低阶修士身边划下护持结界，留下一瓶高阶丹药后，转身离开。
他的身形融进洞口的日光时，躯体化作虚无，消弭于空气。
碎片只剩那条蜿蜒的线。
它不断延长，一直洞穿虚空，连接上端坐在风雪山巅的黑衣男人，将他束缚。
那不是上一世的莫羡渊，他手边放着的那柄桐木剑显然是这一世，叶鱼的剑。
莫羡渊似乎毫无所觉，他未涉防护，周遭风雪摇曳他的发尾与衣袍，在空中翻扬。
碎片中属于子桑岐的恐惧情绪，一瞬间达到了极为强烈的地步。
叶鱼睁眼。
他直击重点：“那因果线能连上我师尊，是天道的手段？”
子桑岐松开按着珍珠的手，他的血色又消退了，蕴灵珊瑚为他补足的那点，正源源不断的被他的血脉能力消耗，如同沙漏。
他轻轻颔首：“真君所修为戮剑道，以戮入道，以斩天为道心誓言……此道非同凡响，他所杀绝不可是无辜者，稍有疏漏，天道不会让他善终。”
叶鱼没头没尾道：“我倒也算不上什么无辜者……”
子桑岐摇头：“无辜者非是常理所定义，纵使你杀再多人，你身上并未缠因果线的终端，仅有多条起端，可见你所杀皆是因果之中。他无端杀你，你于他而言便是无辜者。”
叶鱼嗤骂：“那世上杀无辜者也非在少数，难不成天道各个缠了因果线？针对莫羡渊罢了，还能有其他原由？”
严格说来，叶鱼的话也没错，子桑岐无法反驳。
他抿紧唇瓣，轻声说：“可我们没有办法抵抗天道，哪怕明知它故意针对。它乃是准则，万物受它掣肘，在它的法则下运转。真君本不受因果线干扰，他知晓原由，会有所准备。”
“但你到了这世，因果线也被带入这世，还将起端送到了真君身边。如此，缠在你们两端的线会不断束紧，若是没有解决办法，真君恐会走火入魔。你在碎片中瞧见的是他的分身，本体走火入魔，与分身是全然不同的。”
“我知如今想要削弱因果，已是于事无补。所以来阜海州，提前向你告知这些事，会有很大变化。之后的事我已无法卜算。”
“劳烦你将这些碎片交予真君，让他有所提防。”
“大道不公，道非道，子桑血脉已受反噬，或许再过数百年，便会亡族。我来是为了我族私心，若真君斩断天道，我族也能保全。”
子桑岐的脸色越来越白。
他与叶鱼说的话越多，他脸上的血色越稀薄，说到后来几句时，唇侧隐约又有了血迹。
“日后，若有任何需要子桑氏助力，请尽管来樊楼，我族会倾力相助。”
他取出一块椭圆的玉，放进叶鱼掌心。
叶鱼收了信物，抓住子桑岐，带他离开洞穴前去寻其余的子桑氏：“这浮生秘境既然与你家有关，秘境中还有其他能蕴养灵体神魂的宝物吗？让你的族人带你入核心去寻。”
子桑岐捂着口中止不住的血，沉甸甸的东西从心头卸下，觉得放松许多。
他打量叶鱼的神情，里面没有惧怕与退却，甚至没有忧虑。
比起这些无用的情绪，他眼中对子桑岐现况担心更浓。
此外，是无尽的愤怒，与被挑起的，跟强烈的抗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