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冷,大雨,二叔去世已经二年了,明天就是清明,父亲从早上起来就不说话,闷头抽烟。叔过后,父亲一下老了好多,感觉人一下就垮下来了。打我出生二十年,就看过他哭过两次,第一次是在接到叔去世的消息时,第二次是在火化时。
父亲的反应让我和母亲有些许惊讶,虽说是两兄弟,但老是水火不容。叔去世前还和父亲大吵一架,两人犟的很凶。临了,叔扔下一句,没见过你这样的人。二叔好赌,母亲问父亲是不是叔来借钱,父亲只是闷头不说话。那时,我正要上大学,家里要供房。十分紧张,我也有些埋怨二叔。叔常抽烟,导致喉头长了个瘤,医生说不尽快割的话,容易癌变。二叔总是不在乎,道是父亲煞是紧张,两家人都很紧张。父亲东借西讨为他筹了笔钱,想给他做手术又怕他乱花,只好暂时收在自己这。那时我猜想估计是二叔要将钱拿去赌,心里竟有了丝淡淡的埋怨。
后来我如愿上了大学,谁知没过多久,竟接到二叔的死讯,第一反映是人都木了。儿时与二叔的事情象砸开地面涌出的泉水,压也压不住。二叔极宠我,甚至超过了自己的亲生女儿——我堂姐。二叔是卖肉起家的,改革初就是万元户了,但总是由于奶奶的赡养问题与父亲争吵不休。但不管吵的多凶,我只要去他家,总是享受着皇帝般的待遇,嫉妒得堂姐老问婶谁是二叔亲生的。但虽说宠我,但却也十分严厉,父亲常常在管不了我的时候说,再顽皮,就告诉你二叔去。于是,我马上安静下来。母亲笑说,这招真是屡试不爽。但没过多久,二叔生意出现问题,家境每况愈下。加上染上酗酒,赌钱的恶习。我渐渐与二叔疏远了。二叔也察觉了,每当他又要摸我的头时,我总是乖巧的闪开,他的手就停在空中,尴尬得笑了笑,说道孩子大了不在粘二叔了。这时候,我心中忽然泛起一阵内疚感,于是我的成长在对二叔的爱与反感中交替进行着。
二叔对我上大学很是高兴,在家里的庆祝会上,父亲甚至破例让他喝了酒。二叔拍这我的肩膀,:“小刚,咱们家也就你上了大学了,光宗耀祖啊!”,他停下来喝了口酒,可能是太激动了,竟呛到了,我赶忙上去拍他的背,不料摸到的都是坚硬的骨头,扎手。我当时就哭了,二叔的身子一向是好的,现在竟变成这样。“我没事了,娃子,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别向你二叔这样,有钱也会遭人算计,做别人的大头,被别人叫傻子!”
我听父亲说过,二叔是被朋友骗光了钱才导致生意失败的。
“叔,别难过了,我会好好读书赚钱的。”我哭着说。
父亲夺过二叔的杯子,“够了,你喉咙不能在喝了。”说着就将二叔扶进房里。结果就向上面说的一样,二叔与父亲不知为何在房里大吵一架,然后就气呼呼的回去了。
二叔是在早上过的,听医生说,是喉咙里的瘤子恶化了。堵住了气管,活活窒息而死。父亲听后,边哭边骂。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叫他别抽了,别抽了,就是不听啊,早点去作手术不就没事了吗?自己做个什么孽啊!骂着骂着,就被哭声淹掉了,最后只剩下单纯的嚎哭声,我听人说,一个人真正伤心时,不是哭的,是嚎叫,父亲的样子把我都吓到了,就如同一个小孩一样蹲在地上,抱着叔的头,不停的嚎哭,然后是不停的骂他,有几次竟哭的没了声音。
父亲在叔在世时常骂他,骂他交友不慎,骂他自暴自弃。后来听说叔为了讨本家亲戚的欢心,竟在他病床前衣不解带的伺候他三天,其实这人虽然辈分币二叔大,年纪不及二叔。父亲知道后冲到医院将他从病房脱出来,还未说话,就扇了一耳光。
“做人要有骨气!饿死也不要去做别人的狗和奴才!”
二叔一句话也不说,听着父亲骂他,“你还要不要脸了?知道床上的人还没你岁数大吗?还一口一口一个叔,你知道自己的亲娘还瞎着眼躺在床上吗?你有这样伺候过吗?你有去看过一眼吗?你个不争气的东西。”二叔没还一句口,末了,等父亲说完,他缓缓说:“哥,我的事我有数,我都是为了能过好一些,就算我对不住妈跟你吧。”说完,又回病房了。留父亲一人在后面不停地骂他。
现在叔过了,父亲谈到二叔就是内疚与痛苦,他说叔去世后还能常看到叔的影子在他面前晃,还是那样瘦,别人都是肉包着骨头,他却是象骨头包着肉,一根跟戳在外面,又黑,黑的都看不清长啥样了。父亲常叹到叔没享过一天的福,天生就是吃苦,或许死对他也是个解脱。说来可笑又可悲,我们竟无力料理二叔的后事,最后,连坟地都是那个二叔照顾过的亲戚置办的,冥瞑之中,叔竟象是已经预料到自己的后世一样。真是莫大的讽刺。
今天,我突然问父亲,那天二叔与他到底是为什么吵起来。父亲掐了烟,说到,“是为了你,你叔知道我们没办法同时支付房钱又供你上大学,所以要把动手术的钱先给我们垫上,自己等以后在做手术,但没想到,还没等到作手术,他竟急着走了!”我一听,已经没了感觉,二叔如果早做了手术,就不会去了,竟是我,竟是我害了二叔!
外面的雨愈下愈大了。父亲收拾好东西,一言不发,低着头走了出去,出门的时候,外面阴沉的光照射进来,我依稀看见父亲的影子里旁边,仿佛还有个瘦长的人影。
我知道,二叔从来就不曾离开过我们,他一如往昔,在祝福,保佑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