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认罪

刘家人闹腾,刘昭安身体不行,拦不住这些族人,菩提院僧人是出家人,也不能跟人动手,这边节节败退时,门口守门的差役都快拦不住人了,厉声怒斥中。

仵作带人赶到,正要发怒。

一把长刀从林间飞出。

直接斜插在刘家人等人面前。

“骊山境内,白身冲撞府门办案,是要造反吗?”

徐清刀从上坡阶梯几步跃下,踱步中拔出长刀,对着刘家人。

“来,我看看今日谁敢再进一步!”

“以忤逆罪,本捕头拔刀,血溅三尺,此后再跟县令大人请罪彻查是否合情合法,若有不合之处,牢狱尽可入。”

“有谁?”

“上来!”

场面寂静,无人喧闹。

稍许,刘家人才出了一位老者,客客气气说他们非要忤逆官府查案,实在是关心过甚。

“既然过甚,那自当克制,难道人人都如你们这般只想着自己,万一有人缺钱,所求过甚,还能去抢金行不成?”

徐清刀果然雨露均沾,不惧权贵,对普通老百姓也一样冷酷古板,言语犀利得很。

絮娘轻叹:“姑娘眼光精准,此事也算了了,不然怪麻烦的。”

宋微辞没那么乐观,“可未必,这些人好不容易逮着天大的好机会,刘昭安的身体又因此重创,若不借骊山百姓对于子嗣的苛刻非议给他施压,这富贵未必能顺利到他们手中,所以即便徐清刀再凶,只要县令不在,他们就敢温水煮青蛙,徐徐图之。”

“这动静看来一时半会不会结束,大师傅无暇过来,回吧。”

她取了那茶砖下楼去掌管茶室的师傅那坐了记录,记账取茶。

中途闲聊时,听那熟稔的师傅聊起今日见闻。

“姑娘还是好品味,刚刚有郎君跟您挑了一样的茶呢,不过他听说存品不多,只剩两方,一方既您手中这个,另一方在我这存档,他却不要了,挑了别的青砖。”

宋微辞闻言微讶。

“别的青砖?记得上人前些年从外带回一批洒面,口味也好。”

“对对对,此人的品味跟姑娘您倒是相似,都爱赤壁高山茶树的醇和雅致。”

宋微辞:“好这口的人可不少,只能说我们的喜好先经过上人的好品味甄选圈定吧。”

师傅闻言自得,呵呵笑。

宋微辞这边弄好,且带人出了门槛,正到庭前,却见隔壁偏殿的事故果然有了后续。

刘家的族老得了个没脸,讪讪不敢言语,这时候反而是刘昭钦站出来周旋,刘家人有了梯子下,也算客客气气,只是依旧坚持诉求,既要确定真凶老陈伏法......

一位面嫩一些的青年走出来,行礼后高声道:“小人刘福安,听说那老陈已经认罪,又抓了现场,如何不是真凶呢?”

“我等也非冲撞官府,只是哪怕按照县太爷大人往日查案之风,如有苦主对案情存疑,也自会给予解释交代,都是父老乡亲,若有理,我等是真不会胡搅蛮缠的。”

得,这位看着年轻,实则比那些刘家老人更有脑子,也更懂得跟官府打交道,言语间有抬出县令来压徐清刀的意思。

这种不闹,反而比闹更麻烦。

仵作皱眉了,淡淡瞥过这刘福安,知道这位估计就是刘家旁支打算推出来以其子嗣承继刘昭安那一只财产的后生了。

果然精明。

不过他看到徐清刀脸色变了。

啊?不好!

后头上坡本来有其他差役脚力不及徐清刀,后者是听闻动静先一步冲下来阻止刘家人的,结果局面一波平一波起,那刘福安一句“老陈已经认罪”声量不小,被后来下山道的差役们听见了。

但,差役们扣押着的一高大人影也听见了。

“呜呜!!”

类似猿人野熊般非人的凶猛怒吼从绰绰树影间荡出,紧接着就听见撞击树木的叫唤声,一个差役从山坡被撞滚下来,那个本被两个差役扣押着的人已然冲出跳下,明明双手被粗壮的绳索捆缚,仍旧被其蛮横的巨力崩开,后三步两步狂奔冲来。

也是不巧,山道迂回道口,那边一个口子,这边一个口子。

徐清刀知道下面出事,图近路,轻功有成,走的是那边狭窄的坡道,跳下来即可,这边差役们押着人,走的是挨着茶室边上好走一些的小道,那差役下来时都快滚到宋微辞他们边上了,被一个护卫上前一步单手撑住,但那蹿下来的高大魁影慌不择路,要冲到关押老陈的那座殿,横冲直撞过了宋微辞这边。

宋微辞就在门口,一回头瞧见那魁梧粗狂的人突冲.....

“小心!”

絮娘第一时间挡在宋微辞身边,一手横她身前,一手扣了袖扣内的小物件,随时准备动手,但用不着她,护卫横跨格挡身前,护卫长已经跃出,凌空飞踢。

砰砰!

那粗狂汉子毫无章法跟作战经验,冲撞来时见人袭击,连格挡都不会,只会挥舞双手。

护卫长一脚踩踏在他挥打的手臂,另一只脚却点在他下颚。

砰!

整个人被抽打而起,空翻落地,竟四肢腾落,如同野性难驯的虎豹,怒吼着,四肢全部起力,扑袭而出。

那粗壮的双臂肌肉如虬,双掌如蒲扇。

“别杀。”

宋微辞知道护卫长实力,判断了敌我差距,还是做了提醒。

啪!护卫长刀柄格挡,刀锋未刺人咽喉——弹腿踢人下盘,身体侧转,以刀背拍打其颈部穴位。

一股酥麻,这力大无穷的莽人两眼翻白,浑身乏力,护卫长再一扫盘。

人囫囵倒下,几个护卫跟差役扑上去,合力稳扎把人四肢摁住,再拿来更粗健的绳索捆住。

他还要挣扎,力气是真大啊,四个成年习武的男子压上去都被他撑了起来,若非护卫长第二次拍打了他的穴位卸力,恐怕还摁不住。

那边听闻动静的徐清刀疾奔而来,看局面被控制住才松口气,压下了心头的颤动,立即跟着跑来的仵作一起作揖致歉。

“抱歉宋姑娘,是我府门看管不力,险些酿成大祸。”

“对不住对不住,宋姑娘,您没事吧?太吓人了,这是正常人吗?这小子是哪里来的猿人?”

其实仵作更心惊的是这伙人的武力,真是一次比一次彰显厉害。

对宋微辞也就越发客气敬畏了。

但那粗狂汉子也是够吓人的,连刘家人这边也被吓到了,一群人窃窃私语。

老沙弥看了看人,面带疑惑,问徐清刀此人是在哪抓到的。

“燕子坡?竟是燕子坡?怪哉,那边有野兽游荡,常人很容易遇险,他怎在那边存活?”

徐清刀沉声道:“在一洞窟找到他的,已有常年生活的迹象,并不是一时的躲藏,此人似心智有点问题,常年在野外长大,不通人性,比起野兽,还不知谁更危险。”

老沙弥皱眉了,下意识看下那殿内被关押的老陈。

老陈他估计听到外面这莽人的怒吼,在殿内大喊:“人是我杀的,是我杀的,大人,大人们,你们别抓错人了,是我....”

声嘶力竭,而且还有撞击的声音......差役进去拦住了人,没让自杀,还好徐清刀跟宋微辞都猜到此人要给人顶罪,恐有自杀的打算,所以殿内殿外都有人看管,否则还真让这人撞壁而亡。

差役按徐清刀的吩咐把人拽出。

最后都拉到了茶室前面这——拉到了宋微辞前面。

“姑娘,人抓到了,他的脸上跟脖子出有抓痕,您看这。”

宋微辞本来想走的,现在反而不好走了,主要这徐清刀跟仵作满眼敬服,一副感激又期待她再查出什么的样子。

这.....

她想着若是自己当初姜氏女那样的尴尬身份,莫说参与案情调查,便是在外行走也够招人非议的。

可絮娘他们不觉有任何不妥,甚至也不急着催她离开。

不过宋微辞还是因为徐清刀指明的莽人脖子上伤口而侧目。

确实有抓痕,而且肯定是女子指甲留下的抓痕,狭长锋利,且有破口。

老陈见状,再次呐喊自己是凶手,不能连累别人.....

“住口!”

徐清刀冷声一喝,“你说不能连累别人,先说这个别人是何人?!可是你将他藏在山中?明知此人凶蛮不通人智,极易伤人,可跟菩提院报备过?可想过他会伤人杀人?!”

他凶了老陈,那地上被死死扣押且已经五花大绑绝无逃脱可能的莽人却是大怒,嗷呜嗷呜叫唤着。

老陈脸颊抽痛,看着他心疼难忍,只说:“我不认识他,人是我杀的,这么一个不通人性的,一直在燕子坡,那边都没什么人,他怎么会杀人?”

徐清刀:“你也知道他在燕子坡?!在你出殿后,我们何时对你说过人是在燕子坡抓到的?就这你还说不认识?”

老陈一窒。

破绽。

他在殿内不可能听到徐清刀刚刚在殿外跟宋微辞等人的交谈。

但他依旧一口咬死人是他杀的,斩首埋尸都是他干的。

“我不懂你们,明明我都认罪了,都抓到我挖尸了,你们还要捣鼓什么?若我不是凶手,我怎么会知道尸体在那?”

仵作逼问他死者是怎么被杀的。

老陈一怔,闭紧嘴,不吭声,一副懒得说什么,只认罪。

该死,这人知道多说多错,反而不肯言明,这就不好办了。

刘家人见状立即喊闹起来,还撺掇着刘昭安说些什么。

刘昭安按着胸口,喘着气,问老陈:“为何要杀我妻子?她素来温婉,待人亲和,我不信她会与人争斗进而得罪人,惹来杀身之祸,能给我一个公道吗?”

老陈不看他,低头闷声说:“杀了就杀了,哪里需要理由,若都要理由,年轻时,我那妻子不也被人活活打死了吗,也没见人给我个理由。”

“我呼天喊地,四处求人,跪了又跪,后面关进牢里,出来时,手脚残毁,我妻子孤坟野草漫天,我又是跪问了许多人才找到地方。”

“谁跟我说过公道吗?”

这话一说,不少人缄默,老沙弥亦叹气。

徐清刀皱眉,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早在现任县令大人之前,苛□□吏,百姓苦不堪言,很多案子根本连记录都没有,查无可查。

当时没能得到的公道,现在好像更得不到了。

但是....徐清刀正要说一码归一码,这个案子需要真相,却被仵作拉扯了下袖子。

这时。

那莽人忽说:“人,我杀的。”

老陈瞠目,其他人也错愕。

啊?

这野人会说话?

宋微辞也惊讶,细细打量此人,发现这人说话磕绊,但确实会说。

而且他并不是绝对的不通人智,之前他是知道老陈会有危险,也知道老陈认罪,所以冒险冲破束缚要救人,现在也是为了避免老陈认罪才开口。

他是有判断的,至于言语,可能是后期学的。

不擅,但能说。

“我,见过她,那个女子....她,她骂我,抓我的脖子....我一时生气,就,就....杀了她,是我杀的。”

他长得粗鄙野性,一双眼却很认真执着,盯着徐清刀,似乎认定他是查案定罪的人,所以朝他说。

“我一锤子下去,砸在她脑袋上。”

徐清刀跟仵作正变脸,问他力气那么大,若是暴怒捶人,如何能....

“我没用大力气,小小一下,她就倒下了。”

宋微辞知道就这个理由,也算是解释了查案中的疑难,毕竟杀人手法有时候真的看当事人主观所想。

他说怎么杀,只要尸体或者证据上没有绝对背冲的逆证,在堂审时很难推翻。

“父亲,父亲他见我可怜,从小收留我在山中活,一直教我不伤人,是我,是我不堪为人。”

他低下头,闭上眼。

“是我,害了他。”

“他是为我顶罪。”

一段话,断断续续,但表态很明确。

定了。

仵作内心复杂,表情沉郁,他知道这个案子基本锁死在这俩“父子”身上。

就如刘家人此时叫喊,不是父就是子,不管有没有血缘,这两人总有杀人凶手跟埋尸帮凶,都得抓起来,何必再拖延。

确实。

徐清刀知道大势所趋,不得不准备暂时....

宋微辞忽开口:“在哪动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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