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维斯的牙龈,闪过一道酸涩,仿佛一只柠檬在嘴里切腹了。
恍惚间,再看酒瓶男,他太阳穴上,开出几条殷红的血线,向四周溅开……
酒瓶男扑倒、蜷在地上打滚、嚎叫。
卡尔.布莱恩面无表情蹲下,歪头,直视他从指间流出殷红。
痛吧?我的砖头有点后劲儿,你忍一下。
这是你欺凌别人时,他们承受的痛楚,你品,你细品。
卡尔明明什么都没说,可艾维斯从他苍白脸上,品出了暴戾恣睢,弑杀的意……
这样的卡尔很陌生。
他明明是个声线温柔的警官。
不审犯人时,眼神也柔和。
卡尔以德服人后,站起,拍了拍艾维斯的肩膀,顺便在他衣服上擦擦手。
艾维斯站在原地,神色复杂地看他。
“干嘛?要招魂吗?”
“卡sir,你跟我想象不一样。”
废话,跟你想的一样,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卡尔踩着酒瓶流氓的刀,走进巷子深处,留给艾维斯一个背影。
一装到底。
可恶!又被装到了……艾维斯觉得卡sir这波装的,能给满分!
突然,艾维斯余光,捕捉到一闪而过的赤影。
“扑哧扑哧……”
不远处的烟囱顶,一只瞪着血红眼珠子的喜鹊,展翅飞离他的视野。
“卡sir,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刚才看见一只鸟,好像带红影子!”
艾维斯终于发挥了点余热,叫住打算去给他买橘子的卡sir。
“是三点方向,烟囱上那只吗?”
“对,你怎么知道?”
因为它起飞我也听见了……卡尔高深莫测地说:
“我有一种,被人监视的感觉,没想到是鸟,先不管它。”
卡尔保持高深莫测的形象三秒后,转身:
“给区派出所打电话,本sir要控告这混蛋妨碍公务、袭警、抢劫、故意伤害、破坏公共安全、破坏市容市貌,吓到路边的花花草草。”
你确定最后两个罪名认真……艾维斯无言以对。
亚兰特国以大陆法系为主,吸收欧美判例法的长处,在数罪并罚方面,比真正的大陆法系大快人心许多。
想象竞合犯、吸收罪,不存在的。
也没有“从一重罪处断”原则。
有一说一,一个行为触犯多种罪名,全部列出来量刑。
卡尔在警校学习时,法律成绩很好。
正当防卫和见义勇为的度,把握得分毫不差。
对正在进行的不法侵害行为人,采取制止不法侵害的行为,对不发侵害人造成损害的,不负刑事责任。
什么水平的作案,配得上什么力度的打击,卡sir门儿清。
刚才拍他那板砖,既能让他晕菜几天,又不损害颅骨和脑组织。
可以说,酒瓶男踢到卡尔这块铁板,今天出门没看黄历。
卡尔补充:
“我们出外勤,身上带录音录像设备的,今天我身上的执法监控录像,你回去后,让道尔顿发给这个区的派出所,当证据。”
道尔顿是谁……艾维斯的社交关系网突然扩大,令他无所适从。
卡尔已经走到进巷尾,进了巴托家。
在窝棚区,人命如草芥,活着跟死了同样价钱,不会有人过分关心。
但失踪者巴托的叔叔,觉得此事过于蹊跷。
怕不是妖魔鬼怪作乱,唯恐害他们全家六口人,才大张旗鼓报警。
眼前的破房子,也是巴托叔叔约翰逊的。
一家六口,挤在泥土跟废弃建筑材料搭起来的平房里。
巴托父母双亡,在索拉斯加码头开叉车卸货,蜗居在叔叔家角落的小隔间里。
当天晚上,叔叔一家什么都没听见。
排除他们全家一夜间、集体间歇耳聋失明的可能,这作案手法,跟斜眼男在审讯室,悄无声息告别美丽的世界,异曲同工。
第二天早上,约翰逊叫巴托去码头搬砖,骂了两声不醒。
打算进去拧耳朵时,发现屋内有血迹,以及脱落的门牙两颗--新鲜出炉。
又想到铺天盖地的密室失踪新闻,立刻报警。
巴托睡的小隔间在最里头,没窗,门也形同虚设——活动木板门。
不管人还是狗,要经过叔叔全家睡觉的大厅,走进巴托的狗窝,掳走巴托,一点声响没有,不太可能。
况且巴托婶子,那晚彻夜照顾串稀小孩,几乎没合眼。
卡尔跟艾维斯,经过奇异腥味的大厅,走进巴旦睡觉的“房间”。
7平方米左右的洞窟,濒临崩溃的木板床,昏暗的角落,堆着破棉絮和塑料袋。
一个月过去,血迹还擦不太干净,凹凸不平的地板,残留暗红渍。
卡尔还是那句话:
“艾维,别碰任何东西,看到什么,等下告诉我。”
说完闭眼,呼吸间,气味接踵而来:
*墙面泥土味,成分复杂;
*汉子体味汗味,混着烟味;
*轻微铁锈味,是巴托失踪那晚,没洗干净的;
*破棉絮里,螨虫尸体味……
卡尔又摄入一大股空气,终于,在包罗万象的辣眼睛味道中,嗅到一丝汽油机油味!
机油画的抽象表情包?
卡尔睁眼。
“艾维,你发现什么?”
“长官,我发现,你叫我名字,叫得越来越亲热了,我昨晚才认识你的。”
艾维斯贱兮兮挤兑。
想当你妹夫算不算……卡尔嘴角微微上扬,“抱大腿吗?”
“想!”
“看到什么?”
“除了巷口红影子的喜鹊,什么都没看到;
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看第一个现场是第一个案件,这个现场是第十一个案件,第二个现场不看吗?”
“有几个现场,离索拉斯加海湾近,我想确定海豚的声音。”
明明每个字都听懂了,但组合起来又听不懂……艾维斯露出猴子般的表情——呵,人类的玩意儿。
卡尔又闭眼,听觉小精灵们,迅速从屋内扩散到屋外。
他的听力,一直蔓延覆盖到索拉斯加海湾上,翻过时间阻隔,越过空间的鸿沟。
其实这样无视时空,大范围搜寻音波,是很折磨人的苦差。
这一片噪音太多,不像圣马特奥大学后门那般幽静。
离码头很近,船的汽笛声很要命。
而且一个月前的声波,必定碎得不成样子。
他整个耳廓里,都是“哐~咔呲……哐~咔呲咔呲……”重复声。
他现在,就像躲在铁轨下的录音机。
任破碎的声波,肆虐他的意志力。
脑子像被放在铁轨上,被迫接收“哐呲~哐呲”。
不得不拉快进度条,忍着吐血的冲动,耐心分辨着。
几分钟后,终于听到他想听的——海豚声!
前面有,后面没有的海豚声!
太监了的海豚声!
跟大学女老师那边一样!
他满头冷汗,鼻腔泛起热潮,呼吸艰难。
“卡sir!你没事吧!”
“没事……”
卡尔睁眼,深呼吸几下,眼球爬上红血丝——颅内压升高,毛细血管破裂导致。
“一起找,找用机油写的抽象符号!”
“就是……大学女老师家水槽下面发现那个吗?”
“对。”
他们摸索每个角落。
连垫木板床的砖头,都搬起来,一块块仔细瞧过去。
一无所获。
艾维斯巴不得,把屋角的蜘蛛逮住,拷问一番——如果他会蜘蛛语的话。
“屋外找找。”
于是他们经过苍蝇横飞的客厅,出来土墙外围,摸索起来。
差点把巴托的狗窝拆了,终于在拳头大小的通气口上方,跨着土墙和砖头,找到粗糙的表情包――卷发,翻白眼的大嘴怪人。
卡尔所有猜测都验证了,这是他最担心的。
本想去下一个现场,也在码头附近。
但雷蒙德叫魂一般来电话,十万火急,如丧考妣:
“卡尔!你冤家杰门尼,找到37失踪案凶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