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大患的病,让王庆有些拿不准。像一米八萎缩成一米五的奇症,后世也有相应病例,很可能是软骨萎缩、骨头变短、脊柱骨骼变形造成的。但这种骨骼的萎缩,会有一个较长的过程,不可能昨天还一米八,睡醒一觉就一米五了。
凡是不符合常识的事,基本都可以往天地玄变上挂靠。王庆琢磨着,要么武大自己身体出了毛病,要么就是吃了不好的东西,比如野果野菜什么的。
说话间,潘金莲怯生生的走了过来,轻声道:“大官人,奴能在身边坐会么?”
王庆不以为意,随手拽过来一张空椅子放在身边,道:“坐吧。”
武松像见了瘟神一样,道声‘晦气’,匆匆跑去找鲁智深拼酒,连头也不回一下。
潘金莲撅起小嘴,忿忿的哼了一声。
王庆笑道:“你也是。又怕他,又想惹他,何苦来着。”
“奴家哪有招惹他,凶神一个,躲都来不及呢。”潘金莲迟疑了一下,道:“丽卿妹子刚才说了件事,奴家想和大官人求证一下。”
王庆道:“什么事?”
潘金莲嗫喏了一会,鼓起勇气说:“丽卿妹子说,若是立了师徒之谊,奴便永远不能作大官人的女人了。”guwo.org 风云小说网
王庆愣了一下,抬目望去,陈丽卿的座位空空如也,人已不在了:“丽卿所说不差。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道尊严,不可轻亵。若是强行在一起,必遭天下人耻笑。”
潘金莲咬着嘴唇,毅然说道:“既然如此,奴不要作你的徒弟。”
她万万没想到,此言一出,整个屋子都沉寂下来,诸人目光都落在她身上,看得她头皮发麻。
过了半晌,李宝歪着头问道:“说的啥,什么徒弟?”
王庆有些尴尬的笑道:“我看金莲聪明伶俐,想收她当个徒弟。她可能觉得不合适,没同意。”
宿金娘当时就跳了起来:“傻女子,你莫不是疯了?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缘,你就这么给拒绝了?”
今日之王庆,身为梁山泊主,江湖地位如日中天。尤其他还是九变神qiāng的关门弟子,师承渊源,非同小可。
陈广这一系,承他衣钵的共有三男三女,一个女儿两个义女加三个徒弟。第二代的,迄今谁也没有收过徒弟。连上亲戚细算,也只有一个陈丽卿而已。
先不说能学到多少本事,就这一个身份,便足以让天下俊杰趋之若鹜了。
宿金娘道:“金莲骨骼都成型了,这时习武晚了些,就算天赋异禀,想凝形也非得二十年不可。”
李宝一脸惋惜的说道:“但庆哥是文武全才啊!他写得文章诗词,连皇帝老儿都击节称赞。金莲你不想学武,可以跟他学文啊,混个三年五载,稳稳的当世才女。这等好事,这么就拒绝了呢?”
武松奇道:“难道哥哥还会吟诗作赋?”
林冲摇头苦笑:“吟诗作赋算什么,他自创了这一文体。一本红楼梦,多少人看得如痴如醉,端的是古今罕有。”
林娘子算是红楼梦的铁杆拥趸,闲来无事就翻一番,许多章节信口拈来倒背如流。林冲是看不出哪里好,只当是写给女人看的。可童翔也看书看得入了迷,为了后面写的不如意,上次差点就和王庆拼了命。据说昏君也深迷此书,未知真假。
“红楼梦虽好,不过是沧海之一粟。”李宝伸出右手食指,故弄玄虚的说:“若问庆哥学识有多深,我举个例子你们就知道了。刘益号称大宋算学第一人,研究了一世的算学,一直也就是个文魂生成。后来庆哥写了本初级算学,免费送给他看,你道怎样?刘益一夜之间就文魂凝形了!”
孙安和武松都听得呆了。
要知道,在凝形这个层面,文魂比武魄要难百倍不止。
话头打开,就合不上了。像什么天工开物、农政全书……王庆家的书房,头领们都是随意进出,闲时也有人在里面看看书。李宝身为王庆心腹,就算不看书,也得知道王庆写过什么,大体是什么内容。不然别人和他一聊,一问三不知,那就太丢人了。
潘金莲的脸色一会青,一会白,又是痛惜,又是羞愧。
直到此时,她才晓得成为王庆徒弟意味着什么。
不止是地位,更是那超出她想象范畴的丰富学问。
眼见她一脸挣扎痛苦,王庆心有不忍,轻声说道:“来日方长,不用急于作出决定。等上了梁山,你多走走、听听、看看,再做抉择不迟。”
潘金莲紧咬着双唇,欲言又止。
王庆见陈丽卿座位空着,有些放心不下,安慰了潘金莲两句,便起身向外走去。
出了屋子,听得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见潘金莲也跟了出来,便问道:“有事啊?”
潘金莲一脸挣扎的望着他:“这辈子,官人是对金莲最好的人,我怕错过了,就再也遇不到了。可,可我又想学本事,算学、、格物,除了武功我什么都想学,我也不想当一辈子的花瓶。”她一边说着,一边抹泪:“官人,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潘金莲的妩媚是与众俱来的,妖冶的感觉流淌在她的血液里,渗透在她的骨子里,体现在她的五官里。但天生媚态不等于放浪形骸,说到底,这只是一种和清纯秀丽截然相反的体貌罢了。
“金莲啊,拜师的事你不要太有压力。我只是想抹掉你心里的孤独和自卑。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但却可以选择自己的未来。”王庆尽量把声音放得柔和:“我想给你一个机会,去尝试下不一样的人生。生命存在着无数种可能,没有人生下来就注定要当仆人。人的梦想,不该被性别和出身所扼杀。在梁山,女人不仅可以相夫教子,也能够尽情施展她们的才华。有的身披铠甲领军打仗,有的在财务拨万论千,有人正在办纺织厂,也有人拿起笔来撰写。她们可以,你也可以,问题只在于你敢不敢想,想过之后,肯不肯付诸于行动。”
潘金莲眨着眼睛,茫然问道:“我一生的梦想,便是有一处安居之地,不再流离失所。”
王庆直视着她的双眼,语声沉缓:“以前你被人卖来卖去,自然是没什么安全感,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王庆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你再受人折辱。就算有一天我死了,梁山的弟兄也会守护着你。”
潘金莲再也忍耐不住,小嘴一咧,热泪滚滚而落:“大官人恩情深重,金莲结草衔环,无以为报。”
王庆道:“你若能答应我一件事,足矣。”
潘金莲昂起头,坚定的说道:“就是杀人放火的事,金莲也替你去做。”
“杀什么人放什么火,净胡扯。”王庆翻了个白眼后,柔情款款的说:“我心中最好的金莲,她的心和容貌一样美丽。所以答应我,永远保持一颗善良的心。做任何事之前,三思而后行。不要看轻自己,也不要伤害别人,这便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
有鉴于潘金莲在水浒和金瓶梅里的表现,一些事不得不防。这会儿可怜兮兮乖巧顺从的,到了梁山丰衣足食,说不准就变狠毒了。因此趁着她心存感恩之时,先在她心里埋下一颗善良的种子。
潘金莲虽是聪明伶俐,终究不能预判未来。她不会知道,若非王庆今日路过清河,一年之内,包间里坐着的侏儒就会成为她的丈夫。她会杀了那个侏儒,而武松会杀了她。她更不会知道,在千年后潘金莲三个字会成为淫的象征,万古流传。
今日的潘金莲,只是一个对未来充满惶恐的小女子。她最大的愿望,就是不再被人当成货物卖来卖去,有一个温暖的家。王庆把她从无尽的泥潭中拽了出来,不仅许她丰衣足食,还给了她不敢想象的尊重。
她从没如此的感激过一个人,当王庆对她说:“我心中的最好的金莲,她的心和容貌一样美丽。”
她的心都融化掉了。
她想立誓说自己一定能做到,话未出口,喉已哽咽,未语泪先流。
王庆见她泪如飞瀑越哭越凶,也怕别人看见了不雅观,便伸手擦了擦她脸颊上的泪水,道:“喂,问你个事啊。”
潘金莲果然停了哭泣,泫然欲泣的仰起头。
王庆道:“你怎么连哭的样子都这么好看?”
潘金莲噗嗤一笑,羞涩的垂下头:“官人休要取笑。”
“呦,嘴真甜啊。”
陈丽卿的声音,从走廊拐角处传来。
王庆回过身看去,陈丽卿摇摇晃晃的走出来:“今儿风和日丽,又拿你抹蜜的嘴来骗女人的心了。金莲姐,你可别着了他的道,”
潘金莲娇秀的低下头,小声道了声‘丽卿’。
陈丽卿神情慵懒的走过来,随意的缠抱住潘金莲的胳膊:“金莲姐,我和你说那些话,不是故意让你当众难堪的。叔叔这个人吧,不太懂得敝帚自珍,肚子里那点学问,谁想学他都教,有时候你不学他还不高兴呢。你要真想和他学点东西,犯不着拜师,你就穿得漂漂亮亮的,腻在他身边撒娇,不出一炷香,他连压箱底的东西都肯传授给你。”
陈丽卿笑着捏了捏王庆的胳膊:“所以啊,拜不拜师,他该教的也会教给你。可要是多了一层师徒名分,这身bái nèn嫩的肉可就摸不得了。”
王庆干咳了两声:“差不多行了啊,没大没小的。”
潘金莲听得玉面羞红,捂着脸,慌不择路的跑了。
陈丽卿的嬉皮笑脸,渐渐变成了落寞:“不是故意要坏了你的收徒大计,她傻乎乎的,什么也不懂。今天拜了师,有一天她会后悔的。”
王庆深吸了一口气,道:“等救出了师傅,我会和师兄好好聊聊的。”
陈丽卿仰着头,一脸可爱的望着他:“聊什么,提亲么?”
“劝你爹回心转意,取消和祝家的婚约,”王庆垂着头说:“无论如何,我只希望你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陈丽卿轻叹口气,道:“喜欢又有什么用。叔叔,咱回去喝酒吧。”
王庆嗯了一声,想去拉她的手,迟疑片刻,又收了回去。
这场酒喝完以后,王庆选派了两个精干喽,护送武大郎与潘金莲前往梁山泊。余下人等,各自回屋歇息,只等明日天一亮,便入那杀机四伏的阳谷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