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初应了一声,在盼儿的服侍下更衣洗漱。这个时候,平常人家刷牙用的是咬去皮的柳树枝,而富贵人家则买来牙刷使用,马鬃穿在木柄上,一根也不过六十文,沾了青盐刷牙,感觉比柳树枝要好。
在府中的时候,允初记得还有用茯苓等药材制作的牙粉,刷牙效果更强。
允初过来洗漱,盼儿为他卷起袖子,递衣服,递手巾,小小年纪便干练非常,服侍得妥帖周全。允初一边刷着牙,一边看着盼儿手脚麻利地打理行装,心中又不免生了邪念......
控制一下,再过几天......
洗漱打理了一番,允初带着盼儿出去了。刘宜孙早早地就已经在厨房吃过了,端到允初和盼儿面前的早餐,是西北有名的羊肉泡馍——虽然如今不是叫这个名字,而是称为羊羹,但实质上千年前后却都是一样的东西,也就加进去的调味料的种类要少上了点。
摆在允初面前的大海碗可以做脸盆用,装得满满的羊羹全吃下去足以把人撑死。
这样多的分量是因为如今普通人家都是一日两餐,吃完这顿,要抵上一天的饿。
而允初作为后世人,习惯于一日三餐,即便人在旅途,也要在中午时分,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也因如此,一海碗的羊羹勉强吃了大半便放下了筷子。
驿丞这时小心殷勤地走了上来。他手上捧来的簿册与后世旅馆登记没有区别。
允初凭着秦凤经略司开出来的驿券,在七里坪驿站吃喝了一夜,这些吃的用的,都需要他签名画押来确认,以作为驿站年终审计时的凭证。
其实从制度上来看,宋代的官僚体系已经十分完备,文官治国代表着卷帙浩繁的公文地狱,任何牵连到官方的事务,都要留下字据凭证。
允初提笔在簿子上签名画押。
允初等人吃完便继续上路,昨日骑来的马已经给换了两匹新的,都是在驿馆中修养了三五日脚力的良马,能支撑着允初主仆几人继续奔行。
穿梭于山峦之间,一日之后,胯下的坐骑已经汗流浃背,土黄色的皮毛被汗水浸透成了深黄。抬眼前路,陈仓山已遥遥在望。千多年前,刘邦自汉中出兵,明修栈道、暗渡陈仓,重新开始争夺天下的地方,便是位于陈仓山下。而允初等人第二程的目的地——宝鸡,也是位于此处。
此地已是凤翔,位于渭水支流的雍水上游,离渭水已有百里之遥。
早上走得迟了,当赵允初抵达宝鸡的时候,天色已晚。夕阳早早便没入西方群山之后。抬头上望,金星正在天边闪烁。狠狠又给了坐骑一鞭,再迟上片刻,城门一关,主仆几人就要在城外找地方住了。
骏马奔驰,远远地望着宝鸡西门处,一条入城的队伍正排在门前,赵允初心中松了一口气,好歹是赶上了。
第二天醒来,赵允初问刘宜孙:“宜孙,这横渠古镇我们可要路过?”
刘宜孙对这一地域的地理相对熟悉:“回郡王,当然,今日前行两个小时便能到达。莫非郡王在此处还有熟人?”
“那倒没有。我只是听说这横渠镇上有一名叫张载的年轻人,很是不简单。去年的时候,他还去找过范公,准备入军攻讨西贼,你可听说过?”
刘宜孙摇了摇头。
“你买点东西,我们去看看他。”赵允初随口一说。
“看他?为什么?”
“你就别问这么多了,到时候你就知道。”
刘宜孙不知道,甚至同时代的人目前还都不知道,但来自千年之后的赵允初却是知道此人的大名。张载与周敦颐、邵雍、程颐、程颢合称“北宋五子”,有《正蒙》、《横渠易说》等着述留世,南宋宁宗赐谥“明公”,南宋理宗赐封郿伯,从祀孔庙。
因他是横渠镇人,故其“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名言,被后世哲学家冯友兰称作“横渠四句”,因其言简意宏,历代传颂不衰。
据说,他从小天资聪明,十岁多外出游学时就表现出不同常人的品格。
但在他十五岁时父亲去世,他遂与母亲及弟弟护送父柩越巴山,奔汉中,出斜谷行至眉县横渠,因没了盘缠,加之前方发生战乱无力返回故里开封,遂将父安葬于陕西眉县横渠镇沟迷狐岭上,全家也就定居于此,以后张载就生活于此,人称他为横渠先生。
父亲的早丧使得张载较早地成熟,他不仅博览群书,还倜傥豪爽、少喜谈兵,常以军功自任,老是想着去打仗,去建立军功以图进,而并不是想走科举入仕之途。
与西夏交战之初,得知好水川之败,这对年轻气盛且血气方刚的张载是一很大的刺激,他对此是大为不满“我堂堂大宋焉能受制于这边鄙野人的蕞尔小国”,于是写成《边议九条》,向陕西经略安抚副使、主持西北防务的范仲淹上书,陈述自己的见解和意见。
不但如此,他还曾想着联合一帮知兵的朋友,组织民团去夺回被西夏侵占的洮西失地,为国家建功立业,博取功名。据此,赵允初能想见一见没有出名的张载,一个刚烈果敢、勇于担当的士子。
当时,范仲淹作为负责西北战事的统帅,当然很是欣赏张载的这种勇气,但作为文人掌兵,骨子里的他还是觉得只有读书,才是天下之正道,他是不忍心以这边境的军事而耽误了这有才之人。
于是,他在当时的延安军府衙内召见了这位志向远大的儒生。
张载谈论军事边防,保卫家乡,收复失地的志向,当然得到了范仲淹的热情赞扬,但是,他却劝说道:“儒者自有名教,何事于兵?”
范仲淹认为,张载如果认真做学问,一定可成大器,所以劝他不要去研究军事,让他在儒学上下功夫,并且还给张载指明了研究方向,那便是勉励他去研究儒学经典《中庸》。
赵允初心想,如果猜不错的话,这时的张载正在捧着一本《中庸》发呆呢。
横渠古镇,位于渭水岸边,又离蜀中出关西的斜谷道的出口不远,论地理位置,是关西有名的通衢要地,而商旅往来,更是络绎不绝。
若是春夏时节,河水丰盈,无数船只泛舟于渭水之上,从横渠镇边通过。因为就在离横渠不远的斜谷镇,有着大宋最大的内河船场——凤翔斜谷船场,每年利用秦岭的木材,额定打造六百艘纲船,这是大宋所有船场中数量最多的一个。
允初等人一早启程,辰时便抵达横渠镇上。镇内屋舍重重,允初左右看看,足有数百家之多,在西北当个县城都够资格。他是第一次来横渠镇,也搞不清张家宅邸位置,便向从身边经过的一名樵夫询问。
樵夫背上捆着的柴禾有比他的头还要高出三尺,粗手大脚,显是常年劳作:“镇南口迷狐岭下大振谷的那一间独院便是张载家。那小子天天在家闷着,都快傻掉了。”
在张宅之前,允初整了整衣冠,带着捧起礼物的刘宜孙走上前,恭恭敬敬地敲响了院门。
很快,老旧的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和他年纪相仿的书生从门内走出来,打量了一下允初,问道:“敢问官人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