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不候天地眠,兀自驰前。
修士在天地中拿云拭刃,因果错身,既要看得长远,也要争得眼前。
有人百岁奔忙不得解,有人孤行千年仍有憾,也有人可以走到山穷水尽处,赐柳暗明青眼。
各凭手段。
一剑破万法是手段,雷火耀天地也是手段,化人入血海也是手段,明取舍御人心也是手段……
天地人事汹汹如潮,宛若有无数暗浪惊涛,若是不持本心,或是随波逐流,或是苦海浮沉,谁不难?
自家多个玉诡的马甲,也算事儿?
当然,骗人嘛,最重要的事情,是不能连自己也骗了,在姜默舒心里,从来都觉得自家是个诚实守信的三好修士。
所以,我不是跟你们坦白了么。
若是九阶仙藤还在,渡弥仙尊恨不得给对面儒雅道子狠狠砸上一记,还诚实守信?你现在这张笑意盈盈的脸,我老人家是越看越不顺眼。
当真气煞人也,若是狠不下心砸对面,少不得也要给自家砸上一记,谁让我老人家白白长了一双眼睛呢。
曾经有无数道子陨落在劫宗元神的面前,或是默默无闻消逝在天地间,或是如同璀璨的流星,划过天际,留下一段传奇,但从没有修士道子,能像双英这般让渡弥仙尊上心。
不知多少次,渡弥仙尊扼腕而叹,甚至大骂命昙宗伏宇初,因其不能调和双英的矛盾,以至两位惊世的人族道子相争内耗。
甚至他还安排了诸多后手,想接应姬催玉到玄兵劫宗,以缓和双英的矛盾。
小丑竟是我自己?!
搞了半天在自家寿宴上,
今天若不是沾了这二女的光,伱丫一定还想骗下去吧?啊?一定的吧!
想到自家曾在姜默舒面前说催玉如何如何,对面还一本正经地回答,渡弥仙尊感觉气血都快将元神道体撑爆了。
羞耻啊,我渡弥一辈子积德行善,最喜扶持晚辈,居然没看出来这混蛋骗人不眨眼,还默剑,我呸!
“仙尊,我也是没办法,就跟郑景星的身份一样,机缘巧合,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成了,我也很无奈啊。”
姜默舒将手一摊,眼中慵懒放空,似是在强憋着笑意。
“双英不和?”
“假的!”
“金丹互伐?”
“是真打,我那化身之宝,手都掉了一只。”
“佛魔争锋?”
“为了取信北疆佛脉,随口编的!眼下是沈采颜在北疆那边主持。”
渡弥仙尊似是有些瘫软一样,喘了两口粗气,冲姜默舒比了比大拇指,“我还在奇怪你以什么手段潜入北疆的,更奇怪以催玉行`事之周密,居然能让你全须全尾从北疆跑回来。
没想到啊,没想到,老头子我都要道声佩服!”
尚春如和冷棠红已是听得痴了,傻了,看向姜默舒的眼神,似有青山如远黛,似有明湖映月白,甚至有着桃摇摇欲坠怀。
自家师……好人儿,所行所为如此惊艳绝代,当与天地浮一大白。
“这惊天之秘,除了我们三人,还有哪些人知道?
老头子倒不是要探查你的秘密,只是想知道哪些人值得信任。”渡弥仙尊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
姜默舒点点头,随口说道,“白骨、阴华、万鬼三位峰主一开始就知道的,捏造姬催玉的身份就是为掩盖我的剑道资质,好在化剑大比一举夺胜,随后才误打误撞闯出了玉诡的名号。
另外还有若生尸佛和金曦两位神魔之主,阴华峰罗云和万鬼峰彭然也知悉因果。”
渡弥仙尊眸子中一亮,姜默舒甚至有种错觉,似乎仙尊眼中的谐趣又回来了。
劫宗元神试探着问道,“没有命昙宗宗主伏宇初?”
“为什么会有伏宗主?这又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少一个知道,少一分风险。”姜默舒顿时有些好奇,也不知渡弥仙尊为何会专门提到命昙宗宗主。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哈哈哈!”渡弥仙尊倏地大笑了几声,好似胸中郁闷一扫而空。
原来,老夫还不是最惨的那个,默舒终归是有良心的,不枉老夫为他付出这么多心血。
伏宗主,你还是继续当你的宗主,也继续蒙在鼓里吧,无知是福啊!
四人闲聊着,其实主要是仙尊在问,道子在答,两女痴痴在看。
眼见天光偏转,但凡该解释的,姜默舒已然尽数描述了一番。
“我说怎么一个两个,全都跟茶有仇呢,怪不得……”仙尊兀自有些不解气,对着尚春如嘟囔起来,“你那茶给郑景星吃就算了,不能让这小子吃了去,馋死他。”
尚春如并未在意,盈盈一笑,美眸泛起烟波似的:“义父说得有道理,可他是春如的师尊,师命难违,春如不敢不依的……”
“我还是你义父呢,听我的……”渡弥仙尊冲着姜默舒挑了挑眉眼。
姜默舒正待服软,一枚灵讯却是倏地出现,打断了四人的对话。
“仙尊,月喜河有两位妖王求见,同时恳请代为转告刑天之主,据称是代妖军统领传话。”东儡真人的声音从灵讯中传出。
仙尊将大袖一拂,碧光腾起化为晶镜。
姜默舒定神看去,不想还是两个熟人,晶镜中赫然现出化岚妖王和韫岩妖王的身形。
渡弥仙尊皱了下眉头,看向默剑,沉吟了几息,“恶客上门,总归不会是喜事。”
……
喜宴的位置就在月喜河上空,
一抹流霞装饰着天地宴厅,日月且作红烛映佳话,风云且奏喜乐唱牵挂,神通且扮烟纷落下,风月证得两全法。
姜默舒脸上露出笑意,世间的事情就是这么神奇,明明两边杀伐烈烈,有时却能停下来,共坐一席,同饮欢宴。
甚至没有分席,而是一张大大的圆桌。各色菜肴酒水整齐地放在桌上,看起来就让人食指大动。
以双方的神通玄妙来看,无异于互相以刀剑架在对方脖子上,置身其中觥筹交错,会是什么结局没有谁能预料。
桌子很大,但座位不多,除了一对新人,便只有寥寥六个位置。
姜默舒笑了笑,洒脱地落坐其中一个位子,他的左手边便是迦云真,右手边则是琨蛟妖圣。
渡弥仙尊凝着眉眼,没有犹豫,却是坐在了翼化鸿的边上。
“我来陪仙尊饮酒。”焚南妖圣冲迦云真点点头,一屁`股落坐在渡弥仙尊的另一边。
“春如,你也坐,既是来道喜,哪有让你站我身后的道理。
喏,那里还有个位置。”
姜默舒随意地侧过身子,对着身后的灵慧王女示意,自然而然地指了指桌上唯一的空位,正在焚南妖圣和琨蛟妖圣中间。
尚春如眼波流转,冲自家师尊和义父点点头,淡定坐了过去,没有丝毫胆怯。
迦云真当即笑了笑,“尚家的后人?上代人皇刚烈无双,倒也坐得了这个位置。”
不过妖军统领的眼神中,却是多出深深的忌惮,这个位子本是留给血海元神的,哪知对面却是根本没带血海元神来,来得却是这位上代人皇之女,默舒这是何意?
才不到一息,迦云真忽然哑然失笑,今天都什么日子,还想这么多做什么?
对面能来,已是给足了诚意。
旋即看向姜默舒,摇了摇头,迦云真慨然说道,“大抵是往日里习惯了,默舒见谅,我自罚一杯。”
杯中灵酒已是被一饮而尽。
姜默舒淡淡笑了笑,“往日里打打杀杀,今后也是打打杀杀,也只有借这个机会大家一起坐坐,倒是托了化鸿的福。”
想了想,姜默舒放下了手中的茶,却是自己将酒杯斟满,依次向着迦云真、紫苏、翼化鸿看去,
“就以此杯,为新人贺。”
渡弥仙尊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过了几息才反应过来,默舒居然喝酒了?
好家伙,当初在虚天要塞那般苦劝,都没让他破戒,不想今天却是主动端起了杯子。
劫宗元神垂下的袍袖中遮盈着一抹碧光,不见半丝神通波动,
另一只手拿着酒杯,旋即恶狠狠地看向边上的焚南妖圣,“既然来了,今日就不说神通,且试试酒量。”
妖圣不甘示弱,一抹深深的红意被压制在眸子的最深处,数道赤线暗伏在鳞甲之下,慨然说道,“那就比比看咯。”
“我敬妖圣一杯。”尚春如大大方方地对着琨蛟妖圣举起了杯子,灵台中的卷轴和印玺已然散发出微微的毫光。
“很好,丫头有些胆量,这酒我喝了,保你今天可以下桌。”琨蛟妖圣一愣,张开森然大口笑了笑。
一杯饮尽,妖圣却是叹了口气,手臂上的蛟纹甩了甩尾巴,活灵活现仿佛有着生命一般。
看着眼前的一幕,姜默舒和迦云真对视一眼,俱是一笑,笑中有湍急杀意却是潺`潺不可听,也有相知按剑同为荆棘蹒跚行。
风虎看了一眼紫苏,又看了看隔着的迦云真,主动对姜默舒开口,“默舒,北疆之事,我要谢云真,更要谢你。”
“无妨,顺手为之,听说沈师姐还安排了妖圣追袭于你,也算是帮我分担了追兵,当不得你谢。”姜默舒摆了摆手,似是没半点放在心上。
又是一番觥筹交错,看不见的地方却是暗流涌动,神通盈盈欲开,似要出鞘而来。
宛若风雨来前,黑云压城城欲摧。
“做个生意如何?默舒。”妖军统领轻轻抚`弄着玉杯,似是上面有一般。
“六个?”
“一个!”
“五个!”
“最多三个!超过这个数量,我拿下`流明妖廷也没用了,不如我自缚请降。”
“一言为定,不过我想看看云真你的诚意。”默剑将杯子扣倒,示意自家已是饮够了。
妖军统领抬眸看了一眼刑天之主,又看了一眼北疆方向,点点头。
“我会让你看到我的诚意,至少和沈采颜相比,我还是喜欢和你打交道。”